塔努斯洪钟般的声音传到外院。“两年前,你命令我摧毁威胁国家命运的杀人犯和盗匪的那些毒窝,还把王室鹰玺交付给我。”
塔努斯从斗篷下面拿出蓝色小雕像,放在王座台阶上,然后退后,继续说。
“为了更好地执行国王的命令,我诈死,把一个陌生人的木乃伊封在我的坟墓里。”
“巴克赫尔!”一个声音喊道,人群紧跟喊起来。塔努斯又一次命令大家安静。
“我率领一千名蓝鳄团勇猛将士进入沙漠和蛮荒之地,搜出躲在秘密要塞的施勒克匪徒,歼灭成百上千,把砍下的头颅堆在路边。”
“巴克赫尔!”人群尖叫。“真的。阿赫荷鲁斯做了所有这一切。”塔努斯再次让人群安静下来。
“我粉碎了男爵们的势力,毫不留情地屠杀了他们的跟随者。在我们整个埃及,现在还有一个人称自己为施勒克匪徒。”
人们终于安静下来,回味他说出的每个字,如醉如痴,全神贯注。法老也控制不住耐性了。“说吧,塔努斯领主,人们熟悉的阿赫荷鲁斯。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告诉我他的名字,让他知道法老的惩罚。”
“他借用阿赫塞特的名字。”塔努斯大声说。“他和他的兄弟黑暗之神塞特一样臭名昭著。”
“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法老命令,又焦虑地站起来。“说出最后一个施勒克匪徒的名字。”
塔努斯拖延一会儿,慢慢地、不慌不忙地环顾神殿。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我微微点头,只有他能看出,但他的目光未作停留,向神殿敞开的门看去。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塔努斯领主身上,最初并没有看见一队武装人员从高坛中快速、静悄悄地涌出来。虽然他们全副武装,手握战盾,但我认出了头戴头盔的大多数人。他们是莱迈姆、阿兹提斯和蓝鳄团的其他五十名勇士。他们就像皇家保镖,快速列队在王座周围,但是,莱迈姆和阿兹提斯则毫不引人注目地站到英特夫领主身后。他们一就位,塔努斯又说下去。“神圣的法老,我会告诉你这个阿赫塞特的名字。他不知羞耻地站在你王权的影响下。”塔努斯用剑指着。“他就在那儿,荣誉之金戴在叛国者的脖子上。他就站在那儿,法老唯一的伙伴,一个把你的王国变成杀人犯和盗匪乐园的人。他就是阿赫塞特,底比斯省的总督,上王国的大维西尔。”
神殿一片可怕的嘘声。人群中肯定有一万多人受到过英特夫领主的严重折磨,有充分的理由憎恨他,但是,没有人大喊欢呼、胜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惩罚有多可怕,他又多么肯定会报复。我能闻出空气中他们害怕的气味,如焚香时的烟般浓重。大家都知道,塔努斯的声望和伟大功绩不足以战胜对英特夫领主未经证实的指控。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喜悦或公开赞同会是极度愚蠢的做法。
静默中,英特夫领主大笑,声音中充满蔑视。他做了一个不屑一顾的手势,转身背对塔努斯,直接对国王说:“沙漠阳光灼伤了他的大脑。这个可怜的家伙疯了,只会胡言乱语,没有一句真话。我本该生气,但相反,我很悲痛,这样一个有声望的勇士会沦落得如此粗俗。”他把双手伸向法老——一种庄重、忠诚的手势。“我一生都在效忠法老和我的人民。我的荣誉无懈可击,我没有必要因为这些狂言为自己辩护。我无所畏惧,相信神圣的国王的智慧和公平。让我的功绩和我对法老的热爱代替我的语言。”
我看见国王化过妆的脸表现出迷惑和犹豫不决。他双唇颤抖,眉稍紧锁,因为他头脑反应缓慢、不够敏锐。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话,但在他讲出重大、无法改变的决断前,塔努斯又一次举起剑,指向王座那边神殿敞开的门。
从门外又进来一伙人,看上去与众不同。法老张大嘴看着他们。克拉塔斯走在前,面罩掀起,右手握剑。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身上只穿着腰布,光着头、脚,胳膊捆绑在身后,奴隶一样拖着脚走向拍卖台。
我正看着英特夫领主的脸。他震惊了,畏缩了,就像脸上挨了一击。他认出了被俘虏的人,但他明显相信他们早已死了,头骨正在路边。他快速向旁边瞥了一眼墙上小圣器室的门。门隐藏在悬挂的亚麻旗布后,那是他从拥挤的内院逃出去的唯一出路。但莱迈姆向右移动一步,堵住通往门口的路。英特夫领主回头看着王座,神情自信,目空一切地扬起下巴。
六个被绑的俘虏在王座前站成一行。克拉塔斯轻轻一声令下,他们跪下,鞠躬。
“这些人是谁?”法老问。塔努斯站在第一个人上方,抓住他被捆的手腕,拖他站起来。这个俘虏的皮肤星星点点散布着天花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一只瞎眼反射出银币的光。
“神圣的法老问你是谁?”塔努斯轻轻说,“回答问题。”
“圣上,我是舒福提。”他说,“在阿赫荷鲁斯击溃、屠杀在加拉拉的族人前,我曾经是施勒克匪徒的一名男爵。”
“告诉国王,你的最高领主是谁?”塔努斯强调。
“阿赫塞特是我的最高领主。”施勒克匪徒回答。“我向阿赫塞特发过效忠的血誓,把劫掠来的赃物的四分之一交给他。作为回报,阿赫塞特让我免受法律制裁,为我们提供蓄意袭击的目标。”
“向国王指出你认识的阿赫塞特。”塔努斯命令。舒福提拖着脚向前走,来到英特夫领主面前。他满嘴唾沫,吐向大维西尔华丽的制服。“这就是阿赫塞特。”他喊,“愿虫子饱餐他的内脏!”
克拉塔斯把舒福提拖到一边。塔努斯又拎起一个俘虏。“告诉国王你是谁。”他命令。
“我是阿赫伊库,是施勒克匪徒的男爵,但我所有的手下人都被杀害了。”
“谁是你的最高领主?你把赃物交给谁?”塔努斯问。
“英特夫领主是我的最高领主。我把赃物放进大维西尔的钱箱。”
英特夫领主高傲地站着,对指控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变化。男爵一个又一个被拖到他面前,都做出同样的陈述,他没有辩护。
“英特夫领主是我的最高领主。英特夫领主是阿赫塞特。”
神殿里的人群静得让人压抑,就像闷热的天气难以忍受。他们恐惧地看着,或默默地憎恨,或迷惑、不相信。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大声指责英特夫领主,或者情绪激动,直到法老首先开口说话。
最后一个男爵被带上前,面对大维西尔。他身材高大,身体瘦削,肌肉结实,皮肤被太阳晒坏。他有贝都因人的血统,黑眼睛、鹰钩鼻;胡子浓密、卷曲,表情傲慢。
“我叫拜斯提。”他比其他人说话都清晰。“人们把我称作残忍者拜斯提,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为何。”他用声名狼藉的刽子手的幽默咧嘴笑了。“在何鲁斯摧毁我的部族前,我是施勒克匪徒的一名男爵。英特夫领主是我的最高领主。”
这次他没像其他人一样被拖走。塔努斯又一次对他说:“告诉国王。你认识皮安基·哈莱布领主吗?他曾经是底比斯的贵族。”
“我非常熟悉他。我和他有交往。”
“什么交往?”塔努斯问,声音中带着死神一般的语气。
“我抢劫了他的大篷车,烧了他地里的庄稼,突袭了他在赛斯拉的矿,杀死矿工。好笑吧,再没有人到那里开采铁矿了。我还焚烧了他的别墅,派手下人到城里诽谤他。他的诚实和对国家的忠诚遭到玷污。我还帮助别人彻底击垮他,导致他最终喝下有毒的曼陀罗花种子,自尽。”
我看见法老一边听,握着连枷的手一边在颤抖。他的一只眼皮在抽搐,我以前注意到他在极其痛苦时就是这个样子。
“是谁命令你做这一切的?”
“英特夫领主下令做这一切,并奖赏我一块纯金。”
“英特夫领主希望从迫害哈莱布领主中获得什么?”
拜斯提咧嘴笑了,耸耸肩。“现在英特夫领主是大维西尔,而皮安基·哈莱布领主死了。我觉得英特夫领主似乎已达到目的。”
“对于你的坦白我没有向你提供任何从宽的报偿,你承认吗?你明白死亡等着你吗?”
“死亡?”拜斯提大笑。“我从未怕过。那是我烤面包用的面粉,已喂给无数人吃了,所以我为什么害怕自己也饱餐一顿呢?”听他吹嘘,我在怀疑他是傻瓜还是勇士。不论是什么,我内心对他没有同情,也没有敬佩。我记得皮安基·哈莱布领主一直是个男子汉,他的儿子很像他,这才是我应该同情和敬佩的。
我看见塔努斯眼中没有一丝同情。我知道他和我的想法一样。他手中紧握剑柄,手指因用力而像溺水者的手指一样白。
“把他带走!”他刺耳地说,“让他听候国王的处置。”我看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转身面向国王,单膝跪下。
“我做了你吩咐的一切,神圣的麦摩斯,埃及的神和统治者。我等您进一步下令。”他的尊严和优雅封住了我的喉咙,令我无法吞咽。我极力平静下来。
神殿仍然十分寂静。我听见我的女主人在我身边用力喘息,然后我感到她抓住我的一只手,用力紧握,我的手指骨几乎断裂。
最后法老讲话,但我失望地听出了他怀疑的语气。我直觉上感到他不希望这一切是真实的。他多年来一直深深信任英特夫领主,这一切撼动了他信任的基石。
“英特夫领主,你已经听到了对你的指控。你对此有什么说的吗?”
“神圣的法老,这些确实是指控吗?我只是把它们看作是一个因嫉妒而失去理智的年轻人的离奇想法。他是罪犯和叛国者的儿子。塔努斯领主的动机一目了然。他让自己相信,叛国者皮安基本可能取代我成为大维西尔。他故意把他父亲垮台的责任推卸给我。”
他手一挥,让塔努斯退下。这个动作太熟练了。我看见国王在犹豫;他的怀疑在加剧。他绝对相信英特夫领主,现在很难转变这一想法。他想相信英特夫领主是清白的。
“男爵们的指控呢?”法老最后问,“你对此作何答复?”
“男爵们?”英特夫领主问,“我们必须用这样的头衔奉承他们吗?根据他们的供述,他们是最卑劣的罪犯——杀人犯、盗贼,强奸妇女、儿童。我们应该在他们身上寻找真理吗?那不相当于在田地里的野兽身上寻找廉耻和良知吗?”英特夫领主指向他们。他们确实身体半裸,像动物一样被捆绑着。“让我们看看他们,神圣的陛下。他们难道不是那种收受贿赂的人吗?不是那种挨鞭抽后为了自己的皮肤而说任何话的人吗?您会相信这些诋毁全心全意效忠您的人的话吗?”
我看见国王微微地、不自觉地点点头。他接受了这个人的推理——这个他视为朋友的人,这个他给予了无数信任和奖赏的人。
“你说得对。你一直对我衷心耿耿。那些无赖对真理和荣誉一无所知。他们可能是被强迫的。”他犹豫了。英特夫领主感到自己占据了优势。
“到目前为止,只有语言诋毁我。当然一定有其他证据证实对我这些致命的指控吧?整个埃及会有人拿出指控我的证据吗?是真正的证据,不是口头的。如果有,让他到前面来,我会对指控做出回应;如果没有人有证据,那我没有必要回应。”
他的话深深困扰着法老,我看出来了。他盯着大厅,好像寻找英特夫领主需要的证据,然后显然得出了结论。
“塔努斯领主,除了杀人犯和罪犯的口头供述,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野兽已很好地掩盖了足迹。”塔努斯承认,“他藏在最茂密的灌木丛中,难以靠近。我没有更多证据指控他,但可能其他人会有,那些今天听了这一切而受到鼓舞的人。我请求你,埃及国王,问问您的臣民们,这里是不是没有人能拿出证据帮助我们。”
“法老,这是挑衅。我的敌人将受到鼓励,从潜伏的阴影中走出来攻击我。”英特夫领主强烈地抗议,但法老用粗暴的手势让他安静。“他们会因作假证而陷入危险境地。”他答应。然后对人群说:“我的臣民!底比斯的公民们!你们已听到了对我最信任、最喜爱的大维西尔的指控。你们中有人能提供塔努斯领主缺少的证据吗?你们中有人能拿出证据指控英特夫领主吗?如果有,我命令你说出来。”
我站立着,没意识到在做什么。我的声音响亮地在耳中回荡,吓了我自己一跳。
“我是泰塔,曾是英特夫领主的奴隶。”我大喊。法老看向我,皱眉。“我希望向陛下展示一切。”
“我们大家都认识你,医生泰塔。你可以走近些。”
我离开看台上的座位,走向国王面前。我看向英特夫领主,一下踩空台阶,好像撞上了石墙。他的愤恨明显可见。
“神圣的埃及法老,这家伙是个奴隶。”英特夫领主的声音冷酷、紧张。“一个奴隶控告底比斯地区的领主,一名国家的高级官员,这是多大的笑话?”
我仍习惯于回应他的声音,屈服于他的话,我的意志动摇了。我感到塔努斯的手在我肩上,只是瞬间的一摸,却使我勇气倍增,支撑着我。然而,英特夫领主注意到了这一举动,向国王指出来。
“看看这个奴隶如何受到我的控告者的奴役。这是塔努斯领主训练出的另一只猴子。”英特夫领主的声音又像温暖的蜜糖一样光滑。“他的无耻无边。法典里列有惩罚……”
法老用连枷示意他安静。“英特夫领主,你利用了我对你的好印象。法典由我来解释或修正。法典中规定,出身高贵和普通平民一样受到处罚。你应该清楚记得这点。”
英特夫领主顺从地鞠躬,保持缄默。但当他意识到所处困境时,他突然面露凶恶,看上去十分紧张。
现在国王俯视着我。“这形势非同寻常,如同前所未有的治疗。然而,奴隶泰塔,让我警告你,如果你的证言证实是无意义的,缺少物证或实质性东西,绞刑绳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