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九天坐于泉边顽石上,仰望那浩瀚的天空,竟如身处深邃的湖底,涤净了心中的浮燥与虚空,挣扎与坚忍。
他闭上眼来,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与清幽,偶尔崖间传来风鸣鸟语,蝉歌虫喃,反而让他的心更为宁静,年少时的得失与愤懑,多年的隐忍与挣扎,一瞬间消失在这峡谷中,相忘于这山间的清风中。
流景看着他的神情,不由笑道:“九哥,看样子你可是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山间野宿过?”
“那倒不是。”罹九天睁开眼来,望向流景:“只是从来未曾这样,没有俗世中人的纷争,这样静静地享受过夜色。”
流景轻笑出声:“九哥说得好象我不存在似的,我可也是俗人。”
罹九天见火光照映下,流景的腮边如同抹上了绚丽的胭脂,忆起先前伏在她肩头柔腻温香的感觉,忽然一阵冲动:“景儿你当然不是俗世中人,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
流景听他言中似是有所指,心中一慌,脸上红晕被火光一衬,更显得艳丽非凡:“九哥真是爱说笑,现在我已经饥肠辘辘了,看来,我这个俗人还是得先解决了肚皮问题才成。”
“景儿,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不要恨我!”罹九天忽然正色的看着她,表情异常的可怕。
流景心有余悸的看着他,这样的九哥是罕见的,嘴角扯出一抹僵笑:“九哥说笑了,我怎么会恨你!”
说着站起身来,捡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向一侧崖下走去。
罹九天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道:“景儿,这处可有什么吃的东西?”
流景回转头来,得意一笑:“九哥定是自幼锦衣玉食,不如我今夜就让你尝尝这山间的特色美味!”
见她回眸轻笑,俏语浅侃,眼波流转,双唇吐出梨花般的清香,一时全身酥麻,再也抬不动双脚。
流景却未觉察,她蹲下身来,细细地寻找了一番,忽然开心的笑道:“找到了!九哥,你可真有口福啊!”说着将右手拿着的火枝向后递过去:“九哥,帮我拿一拿。”
半晌不见动静,她回转头来,见罹九天静静的看着她,讶道:“九哥,怎么了?帮我拿一拿。”
‘小九,你还愣着干嘛,快帮我拿一拿!’
那一年的中秋她也是这般对着巧笑倩兮……
甩甩头,罹九天这才清醒过来,伸手接过火枝,却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十分汹涌,见她用长剑在崖下铲出一大堆泥土,柔声道:“这是什么?”
流景捧着手中的泥土,跳跃着奔向火堆。轻轻剥开泥土,将一团黑糊糊的形如红薯似的东西捧在手中。
罹九天愈发好奇,问道:“景儿?”
流景猛然回头,右手食指竖在唇前:“嘘……”
‘咕咕……咕咕……’
伴随着咚咚的泉水声传来了野鸡的叫声。
流景忽然放下手中的吃食,朝罹九天眨眨眼,身子贴着石壁慢慢移过去,穿过一处山涧,见得一片开阔的土地上活跃着几只野鸡。
“九哥,太好了,是云英鸡,麒麟阵可以破了!”流景欣喜的叫声在山坳间传遍开来。
罹九天见流景笑意盈盈的跑过来,指着洞口那些活蹦乱跳的野鸡兴奋的叫道:“这回好了,长清师傅就不怕药谷主来寻仇了!这些野鸡长年生长在山涧中,未与山上的野鸡交配过,用来对付她布下的麒麟阵刚刚好!”
“景儿,这些事情我不希望牵扯到你,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就好!”
流景不在意的走过去,拿起地上那团山薯,将它的外壳轻轻的拨开,顿时,一股浓郁的沁香扑面而来。
她将一块好似白玉般的山薯片趁罹九天未在意之时塞进了嘴巴里,罹九天喟然一叹,眼见得面前的女子唇红齿白,笑得灿烂,亦如多年前那般。口中的美味慢慢的渗透到五脏六腑,仿佛一下子肩头伤口的疼痛悉数消散,多年来的愧疚与疲倦尽皆忘却。
流景也将手中的另一块山薯放入嘴中,咬上一口,笑道:“九哥,我现在就很快乐!”
见她朗笑出声,他才惊觉自己是多此一举,装作如释重负的样子,两人笑做一团,罹九天咀嚼着口中的美味,讶异的道:“这到底是什么竟如此好吃?”
流景将背靠在石壁上,边吃边道:“这是山间的首乌王,鲜美多汁,清新可口!”说着她轻轻的闭上眼,“上一次吃这东西还是在两年前……如果时光能倒流……”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还会选择走这一条路吗?两年前,她生下念儿不久,曾经想过要偷偷跑回南诏去,哪怕偷偷看他一眼也好,可是在路上,她却听说了他新纳了几名侍妾入府……
罹九天并未察觉到她的不适,因为他自己也已经陷入了回忆中,不知不觉将嘴里的首乌王吃干净,抬头望着星空,也是微微一叹:“是啊,如果时光能倒流那该多好啊!”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能改变一切吗?不能!因为那时的他还不够强大!
流景听他言语中也带着淡淡的伤感,不由睁开眼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见他皱着入鬓的飞眉望着深沉的夜空,眉目间离愁黯黯,心中一动,轻声道:“九哥,你可是想起些什么人来了?”
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便如泛滥的洪水汹涌的自己溃不成军……
“是!”罹九天悠悠道,星眸如水的望向远方,嘴里忽然喃喃的哼起了歌‘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他轻低唱着,记忆中的那张容颜,往昔的种种,喉结哽咽,忽然间,一个轻灵的声音接着他的歌声回荡在山谷内‘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等到唱完了一段,流景无比惊讶地抬起头来,见罹九天神情复杂的望着自己,有些口拙道:“我……奇怪,我怎么会唱这首歌?”
手腕被他蓦然捉住,流景的心轻轻一跳,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充溢胸间,忽觉九哥的身影如山间松柏般挺拔高大,在黑暗中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万籁俱寂,只余风声萧萧,两人默然不语,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静谧在山间蔓延开来。
只听罹九天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景儿,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什么?”流景不由蹙眉,心中讶然,刚想再问,却见罹九天已经松了手,沉默再一次在两人之间蔓延。
“对了,九哥,刚刚那首曲子是出自谁人之手?”流景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找了个话题道,再者她也觉得奇怪,虽然九哥看起来就像一个文人雅士,但是这极为女性化的歌词从一个大男人嘴巴里唱出来实在是很奇怪。
“这是我一个旧时自幼唱惯了的,这首曲子也是前朝流行于宫廷和民间的一首诗词……十几年前,前朝被灭,昔日的旧民已为大兴国子民,前朝皇室已化为尘土……我本以为再也觅不到这识曲之人,没想到景儿你……你我确实是有缘!”
流景见他目光灼热地望着自己,静夜里,听到自己那颗心‘卟通……卟通’,似马上就要跃出胸腔,情急下将头转了过去。
空灵的星光恰于此刻自闪谷上方的一线天空洒落在流景身上,将她笼住,整个人流动着一种虚幻轻盈的美。
“景儿!”罹九天低头凝望着她,声音如虚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