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吃完，才发现程泽路早就吃饱，从落地窗看向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孩子隔着窗子跑过去，见程泽路盯着他，便笑盈盈点头打招呼。程泽路也眉眼带笑地挥手，像个孩子。顾安柒的心一下就软下来，却又挣扎着不知是不是该打搅他，说那些她想说已久的话。
“安柒，吃完了啊。”他抬手摸摸她的脸。
“走吧，回去我有事跟你说。”只片刻她就恢复如常，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微笑地应。
“今天可能不可以。”他停了片刻，“今天我本有事，想出来陪你吃了早餐就走的，抱歉。”他神色愧疚。
“那就改天，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顾安柒心里似乎松了一点，却立刻被涌出来的愧疚和羞耻堵得满满。
“安柒，我舍不得你。”他看向她，低低头，握住她的手。
“明天吧，我请你吃饭。”她神色如常“又不是再不见，搞得像诀别一样。”她松开他的手，又笑着打趣：“像小孩子一样。”
“那明天见，安柒。”他恋恋不舍地抬脚离开。
桌下的手攥得紧紧。嗯，时间越久，给他的打击就越大。她默默这样安慰自己，却不想这个借口简陋的自己都说服不了。程泽路，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她眯眯眼，回身上楼。
“安柒……”望着她的背影，程泽路在楼下喃喃一阵，才皱眉回头走。
接下来的两天里，程泽路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忽然提出要陪她，但是在她马上要说出口的时候又总有借口走掉。像是故意在逃避。不对，很不对。他不可能知道她要说什么。那是为什么呢……
“程泽路，最近你在躲我，为什么？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忽然抬头，语气肯定。
程泽路沉吟一下，摇摇头，碰碰她的刘海，讪讪地笑，“呃……是真的有事情。”程泽路有些不自然地取下衣架上的大衣，想要出门。
顾安柒抬手拦下他，神情晦涩不明。沉吟片刻，程泽路终于放下手中的大衣，微微叹气：“安柒，你给我的感觉不对。”他垂睫。“你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出你很决绝，预感会是什么不好的事。安柒，对不起，我怕你离开我，我怕你……”他忽然沉默不再说话，垂睫轻道“抱歉”
“你早晚会知道。”顾安柒忽然轻笑。“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坚定地想告诉你。”程泽路坐下来，手指不安地摩挲着太阳穴，眼睛凝视她。
“我们分手吧。”顾安柒眉眼间染上一抹凄清的笑意。
“安柒……这不是可以开玩笑，可以笑闹的事。”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一下子变得惶恐起来。
“程泽路，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人，这句话是我很早就要对你说出来的。”她一字一句地说，神色认真，目光决绝。
上一秒，如果程泽路是不安惶恐，这一秒，却是彻底绝望，心如死灰。“为什么。”他喃喃，“安柒，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你对月寂他……”他苦涩地笑笑。
“程泽路，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一直都没有了解过我。”她后退，一步步远离他。
“安柒……一点余地都没有么，真的要这么决绝吗？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他想探手抓住她，却终是放下手。
“有感情啊。”她从鼻中发出嗤笑。“我对你的感情比你对我要深沉的多，但是，却不是爱情。”
他觉得今天的顾安柒有些不对。“今天先这样，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们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好不好？”他的末音上挑，似是祈求。
“程泽路……”顾安柒念他的名字，任心里的各种感情汹涌而出，在她眼底掀起惊涛骇浪，“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程泽路明显愣了一下，有些呆滞的坐在沙发上，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你是程轩的儿子……程轩……”她的笑容渐渐冰冷蚀骨，毫不留情地吞噬掉那些仅存的温度，身体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在发生那些事情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她稳了稳情绪，放缓语气，让那些字句一点一点渗到他耳中。“我的父母很早以前就离婚了，早到我完全记不得父亲的样子，我和母亲一起生活，但我从不觉得苦。”她缓慢闭上眼睛，“然后，你的父亲程轩进入我的生活，我们是邻居，他对母亲很好，给了我们很多照顾。有一天，母亲忽然问我，你喜欢程叔叔吗？我说喜欢，因为他的笑很好看。”顾安柒攥紧拳头，每当她回忆起这些往事，就像划破旧伤，整颗心重新变得鲜血淋漓。
“理所应当，他们走到一起。我渐渐熟悉了他，母亲也一天天变得开朗。我以为母亲很幸运，在离开父亲之后，又遇到了一个愿意陪伴她的人，我以为，我又有家了，甚至要开始叫他爸爸。”她的语气渐渐沉重。程泽路听得认真，双唇紧抿。
“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年，整整五年！”她忽然扬高了语调。双目中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却极力隐忍。“那个女人找上门的时候，程轩不在家，但是母亲在。她微笑地为那人开门，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一个趔趄。那个女人目光凛冽，我跑过去要扶母亲，母亲却对我摆手要我不要过去。”她的声音染上凄冷，只听得程泽路指尖颤抖。“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对母亲吼叫谩骂，甚至是污秽的侮辱。”她冷笑一声。“母亲在地上坐了整整一夜。我跑过去，她就抱着我哭。她说，那人是程叔叔的妻子。”
“多可笑，五年！我们被欺骗了五年！才知道他是个有家室有妻子的人！当晚，程轩来敲门，可是母亲没有开，她就一个人在地上坐，哭着对我说话。”她指尖嵌进掌心，却是面色如常。
“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从此，程叔叔不会再来了，我母亲与他分手后整日流泪，什么都不说，却是一夜白头，我也不懂她为什么黯然神伤。当我终于明白的时候，母亲已经基本不与人交谈，我看她折磨自己然后一点点变成那样。”
“她猛地开门冷冷说分手的时候，她扬手喊程轩滚的时候，我以为没关系，她很坚强，可关上门之后，她靠着门哭得那么伤心，那几天，她的眼睛都是肿的，也不吃东西，只是日渐苍老，我那时才发现她额头的细纹，原来已经那么深了，刀刻一样。”
“啪嗒。”
程泽路猛地抬头，才发现顾安柒通红的眼眶，纤细的脖颈在颤抖，却始终不愿意发出那已到嘴边的哽咽，狠狠压抑着喷薄的难受，压抑到身子颤抖，拳头攥紧，单薄的身子仿佛摇摇欲坠的秋后黄叶，仿佛下一秒就会飘零何处。她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傲然抬头凝视。任由自己夺眶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别说了！别说了……”程泽路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揽住她的肩头，轻抚她的发，任她的泪水沾染在他的衬衫上。“别哭。”他在她耳边呢喃。
“听我说完。”她声音极稳，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盘旋在他耳边。
他愣愣地放开手。“安柒，我不想听下去了……”他蹲在地上，语气颤抖，像是祈求。他已经大致猜到接下来的话语，他已经明白事情的结局。
“听我说完。”她推开他，竟像是痴狂，只笑盈盈地把一字一句冷哼出来，像一把利刃一而再地挥舞在他心上，分分秒秒，如坠冰窖。
“我太小，我还太弱小，我那时候才领悟到。”她依靠着墙站住。“程轩太强大，我只能去仰望他……可是我要报仇！我的报仇等不到我的成长，等不到我强大的一天……可是……我忽然了解到，程轩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养子……”
“够了！安柒！够了！”程泽路几近崩溃抱头吼叫。
“然后，我到同一所学校就读，我要找到他的儿子，我一定要报仇。”顾安柒自顾自地说着，肆意地体会着报复的快感。“父债子偿，我要让程轩也体会一下爱子受到的伤害……”她的语气越来越轻，突兀地轻哼着。
“可是我认识了其他让我感觉温暖的人……他们对我很好……那时候，我很快乐，我还不知道你就是程轩的儿子，我只把你们当做最好的朋友。”她的五指没入发间“可是敏蓝死了！都是程轩！都是程轩！还有你啊程泽路！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当我亲眼看着敏蓝跳楼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恨吗！程泽路，程轩，你们是我这一生最恨的人，我恨你们入骨！”像是发泄完的虚脱，顾安柒靠着墙滑落在地上，胸口起伏得厉害。
“所以我和你在一起，然后狠狠地分手，我要你难受。”她终是红了眼眶，抱膝呜咽，“所以程泽路，不管你的意愿，我们分手吧。”她耗尽最后一抹笑。“这不是问句，不是征求意见，是陈述。程泽路，我们分手吧，我们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
顾安柒还是开口了。这一刻她变得不像她了一样，心里的疼痛让她不知所措，但嘴上还是说着决绝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