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地讲述着,简随云神情平静,并未移动脚步,似乎在听着。
“提亲者虽众,却被玉女一一谢绝。原来她已自有钟情的男子,二人两情相悦,彼此好合。而她的意中人却早已去了塞外充军,并一去多年,杳无音信——”
男子一边讲一边笑,但将这个故事讲得很细致,就好像他是专为了讲这个故事才来得这园子一般。
“情朗一去无音信,玉女日日盼,夜夜想,却不知情郎是生是死,她任韶华虚度,任无数人家陆续登门提亲,皆不肯就允。而是日日绣于纱窗下,将满腔情思化作手下绣艺。每一月她便绣出一只荷包,并将之挂在窗前的牡丹枝上,引来蜂蝶萦舞,也让所有的人看到她的痴心不变——
就那样,一月月过去,一季季轮回,她也渐渐老去年华。久而久之中,她窗前所绣的荷包竟形成了一串串,再久而久之,便化成了花,长在了花枝上,成了今日的这‘荷包牡丹’……”
此时,男子的眼睛是看着简随云的,很直接,全无避讳!
“从那以后,叫作庙下的小镇上便有了一个风俗,男女青年一旦定亲,女方必亲手给男方送去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若是定的娃娃亲,也得由女方家中的嫂嫂或邻里过门的大姐们代绣一个送上,作为终身的信物。
这‘荷包牡丹’便也成了情花,若是将之送于异性,所表的心意可谓日月昭昭!”
他脸上的笑仍是快活,眼里却不似平常那样单纯的笑意。
而他们所立之处,已行到周园正北一处院落前。
周园的占地面积之广,在洛阳城中算是少见的。似乎是兼并打通了数家的府院才有如此规模,容纳上千人游园仍是绰绰有余。而从古以来的建筑,皆以面南背北为上方。
那正北处,便有座园子,花墙拱门,门上刻有“国色天香”四个字,门两旁的墙面镂刻浮雕,浮雕并非其他大户人家那样是牡丹秋菊的富贵图,而是雕着腰肢蔓娜、腾云驾雾,让人浮想联翩的仙娥。
光是门前便如此精致与讲究,更别论透过园门所看到的园景,真正是占尽风流!
但那似乎是周园的内院。只见数十名家丁严密把首于门洞前。两旁墙下也隔几步立着一些家丁,似乎把守极严,游人无一能入其内。
简随云没有语,静静地听着故事的结束——
花会,向来是才子佳人得以结识而互传眉目、互结情谊的风雅场所。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有许多文人赶来此地,也有许多未出阁的女子专程而来,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盼能在此地结识才貌双全的良人。
今年虽因选仙大会的举办少了许多稍赋名气的青年男子在此时游园,但通常的文人书生仍是满目遍及。摇头晃脑间,诗兴大发,摇着折扇便出口成章,这在往日定会引得那些妙龄少女侧目频频,含羞而听。
可今日简随云与男子所过之处,便在不知不觉间引得周围圈了一层层人,男子在外,女子在内,每一个似在不经意地游园,但每一个又都是顺着他二人的行程一路跟着,有的甚至在遇到他二人后不再前游,返身折回,重逛刚刚游过之地。
现在,不知是那个传说的引人,还是男子的笑意影响了周遭,四处是一片安静。
而男子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只见那些女子立刻脸红心跳地低下头去,将团扇掩面,连脖子也红了个透。
她们望着简随云时,似乎有些发怔,但与男子的目光稍对时,即使仅仅是被他的余光扫过,便是心跳加速,仿佛男子的醉眼流波含着情一般,让她们沉醉。
男子笑意不减,此时眼神穿过人群,似有竟若无意地扫了扫那园子,又搓了搓自己的胳臂,眨眨眼说,“简,原为赏花来,现被他人赏,那些女人的眼睛要将你我的全身盯出刺来,不如今日离去?”
他那动作似乎真的胳膊上长出了刺,让他很不舒服似的,但他明明笑得快活,快活得让人嫉妒。
“好——”简随云看他一眼,起步向前而去。
“诸家妹妹,莫望他人云上花,只需把握眼前人。告辞了!”男子乐陶陶地看了看外围那些文质书生,冲周围的姑娘们一眨眼,也离去。
那些女子均都一怔。
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真的直走而去,不再停留时,发出一声声喟叹——
何谓云上花?何谓眼前人?
一颗颗怀梦的女儿心中,已留下久久不散的迷团,还有一份自己才知道的空空落落。
而在家丁把守的那处院落内,地势呈坡形,越靠里地势越高。此时,在较高处有一座三层碧瓦楼阁掩在翠林中。
林中红窗内,正有一双眼注视着外园的人潮,也注视着离去的简随云二人——
“你不来看看?那二人倒真是我从未见过的风采人物,没想到园中竟来了这样的人。”
“看了又怎样?”一道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在轻轻擦拭着一把剑。
剑光银寒,雕刻游龙,而擦剑的手却如玉脂一般,仿佛那不该是一只擦剑的手,更应该是一只抚弄琴弦的手,无骨娇柔。
“这次花会,他会来,他一定会来……”
擦剑的人喃喃轻语,唇如丹珠,此时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孤度——
似笑,又不像笑。似哭,又不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