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在她身后看着,半晌才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连人都快记不清了,若不是有那张画,老夫估计早已记不起了。”
听见徐先生自语般的话,青冥的眼却是慢慢溢上厉色,但眼眸极深处却藏着哀伤和痛苦,他终于还是要失去她了么?仿佛所有的事情在那个叫千玟的天师来了之后便全乱了,更可笑的是,那人还是自己亲自求来的。
扯扯嘴角,这算是自讨苦吃么?
向徐老爷行了一礼,青冥便抬脚向后院走去。
园中一株醒目的梨树还是那么吸引人,依旧开着花,瓣瓣花瓣散落了一地,像是满地积了雪一般。夏季都快过去了,反而愈开愈旺,青冥走近了些,一阵清甜的梨香扑面而来。
“你怎地来了?!”青冥正看梨花看得出神,背后一道略带喜意的声音打断了他。“想来,便来了。”缓缓转身,弦芷一身梨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眼中除了惊喜还带着丝丝柔情。
不知怎么,青冥看见弦芷眼中深藏的情意心颤了下,突然不愿对上那双水眸。或许是因为愧疚,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都用情至深,但是却爱错了人。
他不是她的良人。
“易之,怎么了?你哪里难受么?”弦芷见青冥忽然垂了眼睑,脸上的神色似有苦意,急忙上前问道,说罢还要抹上他的脉搏查探。
“没事,只是这段时日有些累罢了。”青冥握住了她的手,淡淡地道。自从她受伤的那日起,她不再叫自己的名字,而是喊自己的表字,横竖这个表字也只有她知道,便也随她了。
“累?”弦芷眉间焦急的神色淡去,抬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你怎么就不知道休息呢?跟个木头似的。”
木头?青冥扬眉,抬眼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神色略带了些揶揄,“我若是木头,你是什么?梨花木?”弦芷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无奈一笑。就算她的真身是一株梨树,也和他口中的木头相差太多。
“你今日,莫不是来消遣我的?”弦芷见青冥神情舒缓了些,开口询问正事,果不其然,青冥默了一会儿便说,“云光寺的主持病倒了,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你可否前去看看可曾出什么事了?”
这话一出,弦芷眼中的笑意散了去,其中掺上了几分苦意,“易之,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妖。我怎敢去云光寺……”他还是为了那徐素月罢。
弦芷的脸色黯淡了下去,她不奢求他待她如徐素月那般,可也不可如此糟蹋她的真心。
青冥自然也看见了弦芷的样子,眼里划过几分挣扎和犹豫,“弦芷,你若不愿也就罢了。”
“我确实不愿。”青冥愣了,弦芷仰着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那里面有怨,有叹也有伤,“我的心还没那么宽敞,我做的所有的事,都只是为你罢。”
微叹了口气,弦芷转过了身,低低道,“易之,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亦是帮她……”说着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原地,只余下满地残花和寂寥。
“莫要再如此待我了……”
良久,青冥拿出一块玉佩,走到树旁俯身放下,低低的声音像是藏了沙,“你若要去,不用进到寺内,只需询问那些从寺中出来的沙弥和尚消息是否属真便好。”
“这玉佩和上次的一样,可掩藏你身上的妖气。”顿了顿,伸手拂了拂树干,“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说完在一旁驻足了片刻,随后转身离开了。
待青冥远去后,弦芷慢慢显了身形,怔怔握着手中的玉佩,痴痴的笑了,却不知怎么,笑着笑着突然就落下泪来了。
“你既有泪,便是有了人性。何不放手,好好修炼,早日登仙。”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弦芷一顿,收了泪意转过身去,看见的却是同样一身白衣的君白。
“你如何懂得?”讽刺的笑意绽在弦芷的唇边。
“怎么?上次的那个被我打怕了,不敢来了所以换你来?”一身凄凉瞬时化为煞气,手一扬,梨花瓣四处纷飞,看似迤逦却是暗藏杀意。君白淡淡的看着弦芷,连拔剑的意思也没有,“你已是强弩之末,还是莫要动手的好。”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弦芷冷笑一声,“你这小儿修炼不过二十年,怎敌我百余年的修为,怕是我还未死你就先去幽冥投胎了吧!”说话间一手成爪,狠狠的朝着君白的方向挥了过去。
君白冷眸瞬眯,拔剑便是一个横扫,锐利的剑意直破了弦芷的妖法,直冲着那株梨木飞去。
弦芷一个不提防,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道剑意直冲冲往梨木那去,目疵欲裂。
“碰!”一道白光打偏了剑意,君白窄眸一眯,扫向了白光的来处。弦芷则是靠在梨树上喘着气,指尖滴滴答答流着血。虽然那道剑意被撞偏,但她也出手了,能破她护体伤她,这君白能耐却也不小。
“缘何又打起来了?在凡人地界,不怕遭天谴吗?”
弦芷听了只是侧着头,唇边的讽刺愈加鲜明。天谴?若是有,她早该死了,哪能残喘到现在。
“不打……难道一起喝茶?”君白在一边凉凉的道。
快步往这边走的千玟拧眉,不想与这人说话,费劲。
休息了片刻,弦芷也站了起来,笑的明媚,一双水眸忽闪着看向千玟,“怎么?两人一起来捉我?”轻瞟了一眼君白,勾唇,“难不成,你们是一对情郎和情妹妹……”
“唰!”
“墨淮住手!”
弦芷话音未落,一道冷光朝着自己极速飞来,扑面而来的肃杀压的她险些遁回原形。
“刚化形的妖也敢出言挑衅我主,你胆子大得很。”
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弦芷定睛一看,却见一身玄衣的男子,利眸定定的看着自己,里面的寒光刺的她心神一颤。
弦芷相信,若不是刚才千玟的那一声,自己恐怕已经半死不残了。
盈盈一笑,“你吃醋?莫不是你才是她的情……!”
“墨淮,莫要动手。”千玟有些头疼,遇到这种耿直且说话随性的妖,真的很难受。
放下压着弦芷脖子的刀,墨淮不冷不淡的扫了一眼弦芷,“我若是你,便不会再出言挑衅。”说罢横甩刀锋,一滴猩红洒落在地。
弦芷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缓缓愈合的伤口,脸色白了些,咒术……她对这东西并不陌生,而现在,她体内又一次有了这东西。
“主上……”
“嗯,你先别说话。”千玟看了墨淮一眼,正对上那面无表情的脸,抽眉,先解决弦芷的事再说罢。
抬眸对上弦芷的眼,“梨花妖,你与浮妄山可有什么渊源?”
“渊源?”弦芷水眸一转,“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那么……”千玟掏出之前寻到的玉佩,“此物也是你的了?”
“不是,我怎会有天师的物件。”弦芷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妖修行快千年,手上可未曾沾染上人血呢。”
“天师大人可莫要冤枉我。”
对方耍赖皮,千玟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直说“你袖子里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与魔族有关的事,她不敢掉以轻心。
“如此,打扰了。”千玟浅浅一笑,一手一个,拎着君白和墨淮就走,身后弦芷脸上闪过一道心酸,恰好君白侧过头看见了,眼中淡淡显现出一丝怜悯。
三人离开后院,穿过回廊,快要到千玟的住所时,千玟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君白说道,“我与墨淮要谈些私事,你且回罢。”
扫了一眼跟在千玟身后半步距离的墨淮,“臣下有事与主上说,今日就不招待君兄了。”墨淮在君白看过来的瞬间颔首附和,一脸的狐狸笑更明显了。
窄眸内神色不变,君白点点头,轻飘飘扔下一句,“改日再来叨扰。”就转身离开了,千玟看着那道飘逸清冷的身影走远了才收回脸上的神色,侧头,“进去说罢。”
“你可有将消息告知九重天?”一挥袖,一道结界撒了下去,千玟在一侧软榻上坐下,眉间沾染上了疲惫。
“臣下去了幽冥境司,想必凤羲神上已经去九重天了。”墨淮从怀中掏出一张令帖递给千玟,“这是凤羲神上让臣下交与君上的。”
伸手接过,千玟垂眸仔细阅过,墨淮并不知晓其中内容,只是看千玟的眉头渐渐拧起就知道其中事情恐怕不简单。
片刻,千玟合上了令帖,随手摇了摇,令帖化成一片飞灰,室内一时无人说话,显得尤为寂静。
“墨淮,你现在去荒海,将龙幽山那边的人带过来。”
良久,千玟才沉沉开口,额间银色的龙纹隐隐闪现,这已经算得上是千玟以荒海龙族君上的身份发出的命令了。
“是,臣下这就去。”墨淮听了点点头,转身就离开,没有开口询问,因为这是绝对的命令和威严,荒海的任何一个人从来都不会反驳自家龙族君上的命令。
待距离墨淮离开快有半个时辰后,千玟才缓缓起身,一身的衰败和无可奈何。她坐在窗边,从袖中拿出一颗石子,怔怔的盯看了许久。
“还是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