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城军帐,柴克宏气呼呼地进了帐,向李弘冀理论道:“大部分精兵都在江北陆孟俊的手中,分给我们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兵器也都是腐朽钝坏的。这可是上阵杀敌,是真刀真枪的干!他李征古也太不识抬举了……”
李弘冀一愣,敏锐地觉察到什么,因问道:“李大人还说什么?”
柴克宏不平道:“说了……他说‘皇上旨意,让我交出兵权,神武卫统军朱匡业代之’。”
李弘冀了然,宽慰道:“我相信你能打赢这场仗!只管去作战,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柴克宏感动地看着李弘冀,单膝跪下道:“末将得燕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此次必当奋勇杀敌,不惜肝脑涂地。”
柴克宏说完毅然决然地起身,快步向帐外走去。
夜里,李弘冀挑灯,亲笔书信一封令人快马报金陵。
表言:“君第前战,吾当拒守,克宏决可破贼,常州危在旦夕,临敌易将,兵家所忌,臣请以身保其功……”
帐外,柴克宏已经点兵,朝着常州方向大举迈进。一个念头在柴克宏脑海中不断旋转着,“燕王待我恩重,柴克宏在这里发誓,一定要打赢这场仗,不退吴越,绝不回营!”
这场战役打得异常艰辛,但是燕王李弘冀没有看走眼,柴克宏不愧为将门之后,有勇有谋,没过多久就传来捷报:“我军大破常州吴越军,斩首万级,获其将佐数十人……”
“好!克宏果真不负我所托!李弘冀闻言大喜过望,兴奋地向左右命令道,“传我的命令,将俘虏带到帐前看守起来。快马加鞭赶往金陵报捷……”
当晚,李弘冀在帐中设宴款待众将士,帐中气氛活跃。胜利的喜悦让三军将士个个振奋异常。觥筹交错中,忽听见帐外一阵吵嚷。
李弘冀正和柴克宏推杯换盏,不耐烦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进账,跪下道:“几个吴越的将领趁着战士疲顿想逃出去,被我们的人失手所杀。剩下的俘虏受了惊吓,抢了我们的兵器,正在帐外拼命厮杀。战士们放不开手脚,被他们打杀了好多弟兄。”
“就凭几十个交兵卸甲的俘虏,还想造反!”李弘冀紧紧捏着手里的杯子,恼怒道,“不给你们动真格的,你们不知道我李弘冀的厉害!”说完提起宝剑,向帐外走去。众人也纷纷跟着出了帐。
只见李弘冀跨上战马,手中的宝剑在月色下熠熠生光。几个吴越将领手里拿着长枪,向周围的士兵胡乱刺过去,士兵们不敢还手,又不能置之不理,进退两难,稍有不慎就死在枪下。李弘冀大喝一声,策马冲过去,一剑刺中一个俘虏的喉咙,那人来不及惨叫就倒在地上,鲜血像红色的喷泉从喉咙里一股股冒出来。其余的俘虏大惊失色,旋即疯也似的一齐向李弘冀涌过来。
柴克宏一看事态不妙,断喝一声,“弟兄们,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保护燕王!”
“是!”众人领命,一窝蜂冲向俘虏,只听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叛乱的吴越将领一个个躺在地上,鲜血喷溅,南唐的军帐外一片血光。
徐府,樊若水手里拿着一个礼物盒兴冲冲地朝窅娘所住的客房走去。
“樊公子!”小玉迎面走来,礼貌地打招呼。
樊若水忙将东西背在身后,不自然地道:“窅娘呢?我找她有事!”
“姑娘不在,一早就出去了!”小玉答道。
樊若水一愣,“她去哪儿了?一个人吗?你怎么不跟着她?”
“姑娘没让我跟着,她只说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公子不要担心!”小玉安慰道。
“这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呢?你看她这几天失魂落魄的样子……”樊若水心里有些酸楚,忽然紧张起来,“她不会想不开吧?她去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呢?”
“没有啊”小玉感染了若水的紧张情绪,不由地谨慎起来。
“不行,我得去找她!”樊若水不安地道,转身欲走。
小玉忙道:“公子对金陵不熟悉,哪里去找她!倒不如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更快,你只告诉我她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就好了。”樊若水急急地道。
“这个……”小玉低头沉思,喃喃自语道,“郑王爷成亲,已经搬到宫外去住,姑娘没有理由去皇宫……芙蓉楼?也不对!”
“哦,我想起来了!”小玉眼睛一亮,“那个地方又安静又隐秘,姑娘如果去散心,一定是去了那里!”
金陵城郊外的竹林,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小楼。
樊若水见到竹楼不由地心中一喜,“小玉说得没错,这里果然有个竹楼,不知道窅娘有没有在这里躲着。”
他说着就要近前探视,碧纱窗下透出两个人影,隐约可听见谈话声。他止住了脚步,犹疑着是否上前。
“怎么样,赵大人怎么说?”这是窅娘的声音。
樊若水一愣,心里暗自疑惑,“窅娘说的是哪个赵大人?”
另一人道:“很顺利,赵匡胤相信了我的话,答应帮助我们!”
“赵匡胤!她暗中联系赵匡胤干什么?”樊若水又是一愣,心中疑惑,忍不住紧贴着窗口,屏息静听。
只听窅娘似乎松了一口气,释然地道:“那就好,有了后周暗中襄助,我们取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你真的决定走这条路吗?赵匡胤精于算计,不会无条件帮助我们,我怕我们会受制于他,将来无法抽身啊!”另一人语气中似有不忍。
窅娘道:“我也知道这条路凶险,但是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听到这里,樊若水脸色一变,出于对窅娘的关心,他小心地捅开窗纸,透过小洞屏息观察里面的情况。
只见窅娘坐在案前,正在和一个道姑打扮的人谈话。
道姑满脸自责,“你娘在世的时候就叮嘱过我,永远不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让你面对这么沉重的事实……”
“耿姐姐……这怎么能怪你呢?”窅娘上前握住她的手,感触良多,“当日若不是你告诉我真相,我说不定就一头撞死在这竹林里了!岂不罔顾了我娘辛苦为我犯难,还有你这么些年的苦苦寻觅?”
这个人是耿训英不假了。樊若水看着里面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些日子他断断续续从窅娘、李煜口中听到过那个神秘的道姑。
“窅娘,不要想那些事了,干脆……干脆我带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快乐的生活,好不好?”耿训英急迫地问道。
窅娘执拗道:“那怎么行?你曾经告诫过我,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只顾一时意气,置我父母族人的血海深仇于不顾!”
“那……那我就再冒险进一次皇宫!这次一定能将那狗皇帝人头砍下,为你爹娘和死去的族人报仇!”
“不!一刀砍下他的人头,岂不是便宜了他!我要让他也尝一下家破人亡、亲人一个个死去的滋味!”窅娘眼中冒火,苦大仇深地道。
耿训英拍手称快,赞同地道:“对,还有那个李从嘉!我还以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没想到他最后也负了你!这李家的人为了权势,什么都做得出来!”
窅娘听到李煜的名字,不自觉地为他辩护道:“他不一样,他是身不由己!”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替他说话!就算他曾经有过良知,现在他娶了周娥皇,和他的老丈人狼狈为奸,你就不要犯傻了!”
“我……”窅娘答不上话,面露凄苦之色。
窗外的樊若水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大惑不解,“李家是窅娘的仇人?这是怎么回事……严伯父不是被后周的官兵迫害吗?怎么和南唐有关系?这个道姑不是行刺皇上的刺客吗,怎么会跟窅娘走这么近?”
正暗自疑惑,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樊若水一怔,犹豫着是否要通知里面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里面的谈话仍在继续,樊若水无心听下去,手放在门拴上,暗中思忖,“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如果是南唐的人,听到这些话岂不是对窅娘不利?”
竹林隐约闪出一抹黑影,樊若水心中一震,“来不及了!”急中生智,抓起一块石子打在门上,敏捷地朝屋后闪去。
窅娘听见声音吓得惊跳起来。
“让我来应对,你找个地方藏好!”耿训英不由分说将窅娘推搡到屏风后面。
“贫道见过煕公子!”只听耿训英对着门外的人恭敬地行礼道。
“嗯,我们见过面,不必多礼!”那男子进了屋,他轻裘缓带,面色凝肃,身后一个小厮唯唯诺诺地跟着。
“杨琏太子的后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目光迥然地扫过不大的房间,疑惑地道。
“姑娘有事情抽不开身,一应事宜由贫道来和煕公子磋商。”耿训英忙道。
小厮四处打量一下,瞥见露出屏风外的裙角,向主子示意了一下。主子心下了然,皱着眉头道:“我们千里迢迢南下,是真心要跟你们合作,你竟然不露真身,实在太没有诚意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窅娘一怔,只得走出来,侧身行礼,轻声道:“窅娘……见过煕公子”
耿训英陪笑道:“姑娘生性羞涩,见不得生人,真是失礼了!”
“不妨事!”他略一笑,目不转睛地向窅娘看去。
窅娘轻扬皓首,含羞带怯的目光对上他的,我见犹怜。
他不禁一震,顿生怜香惜玉之情,柔声道:“放心,你的事情本公子已经上报了都点检大人,他大权在握,一定能帮你达成心愿。”
“是真的吗?”窅娘惊喜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啊!我这次来就是给你带来他的指示……”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笑着在窅娘的面前晃了晃。
“快给我看看!”窅娘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别急嘛!”他却飞快地将手挪开,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捏起她的下巴,摩挲着,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姑娘这样的花容月貌,流落在南唐真是可惜了!何不跟着我?反正南唐早晚都是我们后周的,到时候我把李家的人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怎么样?”
耿训英一怔,放在两侧的双手握成拳,峨眉紧蹙。
窅娘向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镇定了一下神色,她将纤手轻轻地附在他手上,缓缓拉下,楚楚可怜地道,“公子有所不知,窅娘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到我的爹娘、族人,一个个都被李家的人害死……我的心都碎了……窅娘只想尽快为他们报仇,亲眼看到李家的人遭到报应……”
“我会帮你的!”男子再次凑上前去,脸几乎贴上她的,讨好献媚地道。
“公子……”窅娘身体后退一下,浅笑道,“公子何必急于一时呢,反正……等到公子和都点检大人挥师南下,窅娘一样是公子的人哪!”
“此话当真?”男子被窅娘的话迷得七荤八素,魂不守舍了。
窅娘趁机夺下他手中的蜡丸,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视情况而定喽!看你们什么时候能拿下南唐!”
男子并不生气,笑着道:“既然信已经送到,我们就先回客栈了!我们既为合作关系,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跟我联系!”
“那我们就先谢过煕公子了!”耿训英接过话茬。
“嗯”男子点头应着,抽身欲走,忽又想起来什么,转身嘱咐道,“对了,忘了提醒你们,你们身份特殊,凡事小心!”
“谢熙公子关心,慢走!”窅娘微笑着躬身行万福之礼,辞过主仆二人。
回过头来,她和耿训英对视了一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蓦地,虚掩着的门重新被打开,樊若水平静地立在门外。
“谁?”耿训英刷地抽出宝剑,寒光闪过,宝剑已经架在樊若水的脖子上。
“若水?”窅娘看见他大惊失色,惊愕地道,“你……你来了多久了?刚才的话……”
“我来了很久了,你们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樊若水目光清澈,坦白地道。
“让我一剑杀了你,免得你出去乱说话!”耿训英断喝一声,剑锋已经抵上他的咽喉。
“耿姐姐,不要啊!”窅娘下意识地扑在樊若水身前,“若水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他绝不会乱说一个字的!”
耿训英方住了手,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樊若水。
窅娘因问道:“若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给你送个东西……”樊若水幽怨地道,迟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打开,里面是一男一女相依相偎的两个泥塑娃娃。
窅娘愣住了,“这是?”
“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代表我的一片心意……”他颓丧地将两个泥娃娃掂在手中,讪笑道,“现在看来,这是毫无意义的了!你对他用情至深,就算知道他是你的仇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是我不自量力,我低估了你们的感情!”
他说着就要将它们扔出窗外。
“不要扔!”窅娘急喊了一声,忙抓住樊若水的手腕。
她将两个娃娃拿在手里,轻笑道:“这两个娃娃有特别的意义,你知道吗?”
樊若水狐疑着摇摇头。
窅娘神往地,念出了一首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若水苦涩地道:“‘生则同衾死则同椁’,这是你和他的誓言吧?看来我无意间,竟做了一件成人之美、为人作嫁的事!”
窅娘一愣,察觉自己失了态,忙忙地道:“对不起,若水,我不是有意说这些来伤你的心……”
“没关系的”若水强压着自己的心痛,强颜欢笑道,“我已经了解了他在你心中的分量,不会再对你痴心妄想了!”
“若水……”窅娘歉意地握住樊若水的手,一时语噎。
“好了!”樊若水缓了缓神色,柔声问道,“你决定实施你的计划了吗?”
“是的”窅娘坚定地点点头。
“我只想知道……”他面露不忍,心疼地问道,“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计划吗?你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是准备为他牺牲一切吗?那个熙公子看起来色胆包天,你们和他合作,不等于与虎谋皮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窅娘低下头,心里涌上一阵辛酸,但是只一瞬,她重新抬起头,坚定地道,“但是我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
“为了他……即使冒再大的险,你也会奋不顾身的去做?”若水不甘心,继续试探着。
窅娘看看耿训英,又看看若水,迟疑地点了下头。
若水黯然失色,深深凝视着窅娘的眼睛,半晌,幽幽地道:“那么,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无论你做什么,只要需要我,我都会义不容辞的站出来帮助你的!”
“谢谢你,若水!”窅娘眼中含泪,一时间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感动。
樊若水故作轻松地拍拍窅娘的肩膀,笑道:“跟我还说什么谢字!”
一旁的耿训英看出樊若水没有敌意,也长舒了一口气,上前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该回去了!听说燕王李弘骥已经返京,你们要小心应对!”
樊若水忙作揖辞道:“道长慢走!”
耿训英点点头,身影轻快地闪进竹林,不一会儿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在外面呆得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否则徐大人他们该担心了,嗯?”樊若水转向窅娘,征询道。
“好”窅娘点头应着,跟着樊若水的步子向徐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