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上官奕林别过头去,痛苦地道:“事到如今,你我还有何话好说?”
“重生呢?”唐意也不跟他罗嗦,单刀直入地问:“你把他放在哪里,快告诉我!”
上官奕林神色麻木:“关你什么事?何必惺惺作态?”
他放她离开,实在是割舍不下胸中那份对她的情意与牵挂。
却万万没想到会因此害了母亲性命!
这与他亲手杀死母亲有何区别?
“他在哪?”唐意指着如同潮水般冲入别院的将士,厉声喝道:“你再不说,他就要没命了!”
“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上官奕林惨然而笑。
谋逆大罪,诛连九族。
就算她现在能救他于刀下,日后岂能免去诛连之罪?
澹台凤鸣绝不可能傻到留着这棵毒苗,让他有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胡说!”唐意又气又急,大声喝叱:“他还是个孩子!你们造的孽与他无关!”
“清歌,”上官奕林摇头:“你太天真了!父母之罪,是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他永远都不可能摆脱!”
就凭重生是凤鳞和韶华的孩子这一条,他已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就算侥幸留得一条性命,亦难逃充军发配,流放边塞的命运。
他双目已残,父母兄姐皆亡,独活于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这辈子怎么可能快乐?
与其一辈子在痛苦中煎熬,倒不如慷慨赴死,下辈子投个好人家,重新开始!
“重生,谁是重生?”澹台文清听得有些糊涂。
慕容铎把下巴一抬,很是不屑地指着上官奕林:“应该是他的孩子吧?这傻妞非要冒死前来。”
他的想法与上官奕林一样,谋逆之罪,罪及九族,既是上官奕林的儿子,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逃得性命!
这么心急火燎赶来,有什么意义?
澹台凤鸣始终一言不发,远远地站着,隔着人丛,默默地凝视着她。
短短十天的时间,她好象比以前更加的纤弱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纤细得好象风一吹就要折了!
那双美丽的明眸,如一泓深幽的寒潭,再也没了欢快明朗的笑容,冷得让人打颤!
自始自终,她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哪怕是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给过他一瞥!
“喂!”慕容铎嘲讽地弯起唇角,扬起声冲他喝道:“这件事交给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哦……”澹台凤鸣慌乱地收回目光:“朕即刻下令……”
“不必!”唐意头也不回,硬梆梆地回绝:“我自己去找!”
说罢,她扔下上官奕林,策骑冲入人群。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唐笑忍住疼痛,单手提剑追了上去。
澹台凤鸣朝殷扬使了个眼色,他会意,急忙赶上去:“唐姑娘,别院我熟,不如我带你寻找?”
“太后住在哪里,快带我去。”
重生是她唯一的孙子,她极是疼爱,住处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请随我来……”殷扬领先奔了进去。
哪知刚一开口,慕容铎就举手打断他:“等一下,若是你感谢我助你平叛,想请我喝一杯,我可以考虑。若是想打唐意的主意,那就免开尊口!”
澹台文清被他拿话堵住,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意意……”澹台凤鸣迟疑一下,艰难地道:“她,还好吗?”
“如果你问的是本公子对她的看法,”慕容铎很阿沙力地点头:“不怕老实告诉你,一开始的确不咋样,现在嘛,倒觉得你勉强有点眼光……”
他慢慢发现,其实女人也不全都令人生厌。
他第一次觉得,女人也可以与他成为朋友……例如,唐意。
澹台凤鸣面色一变,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意思?”
“称赞……”慕容铎哈哈大笑:“你没发现,这是本公子第一次赞美女人嘛?我应该谢谢你,让我认识她。”
这边的事情一了,唐意就再无旁鹜,可以专心替他治病了!
“慕容铎!”澹台文清厉声喝叱:“不要欺人太甚!”
“燕王,”慕容铎讶异地挑起眉毛:“本公子真要欺你的话,就会助那老妖妇了!你觉得现在你能站在这里如此轻松地跟本公子说话吗?”
“你已与四哥达成协议,不能言而无信!”澹台文清恨声道。
“怎么不能?”慕容铎冷冷一笑:“不要忘了,在与陛下协商之前,那妖妇与本公子之间也是有协议的!”
只不过,他一直虚与委蛇,没有答应而已。
“你!”澹台文清瞪着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我怎样?”慕容铎倨傲地道:“你若是不服气,也可以出尔反尔,派兵剿灭我二十万大军,看能不能把唐意抢回去?”
唐意的心已然死了,别说二十万,就算一百万兵都没用!
虽说对澹台凤鸣有些歉然,不过对自己来说,却是好事!
她以后就会专心专意对自己。
如果,真如百里晗所说,她就是梦中的梅子转世,他并不排斥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你以为本王不敢?”澹台文清肺都快气炸了。
“小七……”澹台凤鸣喝住他:“不得无礼。”
慕容铎冷冷地瞥他一眼,抖了抖缰绳,极嚣张地道:“本公子现在就要去找唐意,你要不要一起去?”
澹台文清跳起来:“四哥,你看他这拽样!你别管,让我先揍他一顿再说!”
“有用吗?”澹台凤鸣苦笑。
澹台文清转过头来看他,见他眼神疲惫,神情落寞,有瞬间苍老的感觉。
他骇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走过去,踢他一脚:“四哥,你受伤了?”
“意意那么骄傲的女人,”澹台凤鸣抬手轻抚左胸,有被一枪洞穿,疼入骨髓的刺痛感倏然升起:“怎会可能原谅朕的背叛?”
“你是情非得已啊!”澹台文清气得哇哇大叫:“她不是这么不识大体的人,我去跟她解释!”
“没用的……”澹台凤鸣缓缓摇头,疼痛过后,是更深刻的绝望:“她的眼里,没有朕。”
送走她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的深渊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想见她,想得发疯!却又怕见她,怕她不肯原谅,怕她痛恨自己!
然而,当他终于看到她时,他才真正明白。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她的责备,不是她的痛恨,不是她的仇视……而是,她的漠视!
她彻底把他从心版上剔除,从眼到心,没有给他留一丝一毫的缝隙!
他们,只是陌路!
这个认识,瞬间击溃了他。
“四哥……”澹台文清愣住了,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拢!
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颓废绝望的四哥……就算在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就算是把唐意送走的那一天,他的眼里都存着希望。
可是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是谁?眼神利得能杀人的四哥?
“回去吧……”澹台凤鸣极度疲倦地道:“母后还在等着咱们。”
他翻身骑上白龙驹,勒转马头,缓缓向京城驰去。
风掀起他的战袍下摆,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看上去,竟是无限的萧疏和悲凉。
是,他胜利了。
可,谁又知道代价有多高?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淞山的半边天幕,滚滚的浓烟伴着死亡的气息,弥漫了整座别院。
华丽的宫殿在火光中轰然倒塌,碎了的又岂只是这满目的繁华?
侍女们号泣着踏着夕日同伴的尸身,漫无目的地四散奔逃,士兵们狞笑着挥舞着钢刀在他们身后追逐。
夕日西秦国都被南淮人攻破,肆意践踏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
唐意紧抿着唇,不敢有一刻的耽搁,策马在暮色中狂奔。
然而,她终究是来迟了。
重生,终究是没能躲过这场灭顶之灾!
那具小小的身体,挂在屋檐下在风中轻轻地晃荡,睁开的那只独目里,盛着满满的惊恐……
“啊……”唐意尖叫着,身子一软,从马上滚了下来。
马儿长嘶,高高扬起的前蹄几乎把她踏成肉饼!
“意意!”唐笑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掌击在马腹上。
马儿悲嘶着,轰然倒下,与她擦肩而过,溅起的灰尘漫天飞舞。
“啊……啊……啊……”唐意两眼茫然,无意识地发出阵阵尖叫,那声音撕心裂肺,在空旷的院落间回荡。
号泣不绝……
“嘘……”慕容铎抢上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遍遍地低语:“没事了,没事了……”
华天佑急急如丧家之犬,领着四五万残兵杀开一条血路,冲进了茫茫的淞山之中。
疾行了二十几里地之后,终于甩开追兵,华天佑下令原地休整,清点人数。
“华将军……”何婉仪负责消息打探,收到探子回报之后,匆匆赶来禀报:“南边和东边一带林中有青烟升起,疑有伏兵。”
华天佑铺开地图,往南通往万县,东边通往田庄。
这两处地势平均,道路相对宽阔,路上有村民聚居,既利于大部队行军,又利于补充粮饷。
往北经青溪谷通往淞山纵深,是连绵起伏数千里的雪峰山脉。而西边是悬崖峭壁,天险阻断,无路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