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彭古意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事情闹得有点大,沈府尹那边听见风声,探清事实真相后,将自家女儿教训了许久,罚禁在房中。是以,这几日院中安静不少。
韶光易逝,五日时间倏忽而过。
施针之后,再过一个时辰方能将银针拔出,把覆着双目的白纱布揭开。
想着还有一个时辰要等,她阖着眼睛,道:“公子,我有一个问题。”
治疗到了关键时刻。彭古意怕再生枝节,忙止了她的话:“别说话。讲话会扰乱心神,或将造成气血阻碍,于你眼睛恢复不利。”他将她度上面容的一根头发轻撩了开,“我就坐在这里陪你,你暂且忍这一个时辰。”
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彭古意寻了她的手轻握上,与她十指相扣。两人静默无言,却有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温馨。
阳光透窗而入,盈满房间,一室明亮,岁月静好。
静默一个时辰动也不动虽然难熬,但有他陪在身边,她竟觉时间过得太快。
阳光西移之时,彭古意松开她的手,起身,开始小心地为她起针。一根根两寸余长的银针自穴道中轻捻而出,落在银盘之中,引起极细极脆的声声响动。
俯身,将覆目白纱慢慢揭开,他柔声嘱咐着:“试着睁开眼睛。但别睁得太急,不然眼神经容易被突然的光亮灼伤。”
她动了动眼睑,缓缓睁开眼睛。光线一点点聚入瞳孔,映出事物的模糊轮廓。两年多未曾见过光亮的双目,此刻再次能视物。
虽然对自己的医术信任,但总担心有万一。彭古意紧张地盯着她,观察着她的反应,不敢漏掉一丝一毫。
双目终于睁开,眼前之人的形容渐渐变得清晰。金冠束发,面若冠玉,形容英挺丰朗,神采俊逸,气质洒脱,洒脱中又含了三分稳重,让人安心。原来这就是他的模样,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眉眼溢出光彩,她不觉咬了唇,低声道:“公子,你真好看。”
全没料到她双目复明后的第一句话是夸他好看,彭古意面庞微微红了,偏开眼,轻咳一声:“别总盯着一处,慢慢向其他地方看看,多转转眼珠,锻炼眼部神经。”
原来公子也会害羞。她不觉笑了。然而她还未笑出,那笑意忽地凝结。
因为她转眼看了其他地方,她看到了他身后的黄铜花瓶。花瓶干净一尘不染,她在瓶身的倒映中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怎么丑陋的面庞。
那张脸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疤,有一道深且长,自左眉角直划到右耳,像是将一张脸分为两半。伤疤弯弯曲曲,状如暗红的蠕虫。她的面皮稍动,那道道伤疤随之扭曲,扭曲成狰狞形状。她知道她的脸很难看,但从未想过会是这般不堪入目。
胃中翻腾,她忽然也觉恶心起来。
她想起沈荷之前的谩骂。沈荷的话很刺耳,然而现在她才知道,沈荷并未说谎。她想将脸埋在枕间,不让任何人看到,但又怕他察觉异常,只得强忍了,佯作若无其事。
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这样的她如何配得上他?
她见他要转眼看来,忙道:“公子,你抱抱我。”拥抱固然贴得极近,但却不会让人看到彼此的表情。
彭古意不做多想,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吻上她额间的伤疤,温柔万千。
洁净的花瓶之上,映出相拥的两人,映出他亲吻的情状,一点点吻过那张丑陋的面庞。她盯了片晌,心中情绪翻涌,忽地挣开他的怀抱。抬手,掩住那张不堪入目的面容,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水般止不住。
彭古意见她泪水零落,以为是伤症缘故,忙道:“是不是眼睛疼了?疼的话就闭上休息一会儿。许久未见光亮,乍见之下难免不适应,别心急,慢慢来。”
她点点头,顺从地闭上眼睛,任泪水大颗大颗地自眼角滑下。
彭古意替她拭着眼泪,心疼不已:“我医术不精,让你受苦了。”
她摇头,不说话。
好一会儿,这泪水才止住。她闭着眼睛,仿若不睁开不看见就能当那张面容完好无损。她摸索向他的手,轻声道:“公子,我有点饿了。”
“我让人送点心来。”说着,他就要叫仆人前来。
她拉住他,缓缓睁开眼睛,用目光一遍遍描摹过他的面庞,面飞红霞似有羞意:“我想吃你做的红豆酥,不知公子可否愿为我……”她扭捏着,说不下去。
彭古意笑了:“好,我马上去做。只是做红豆酥用时较久,你需耐心等半个时辰。”
她羞怯地垂眼:“我等你。”
彭古意替她盖了层锦被,掩好被角,嘱咐道:“小僮就在门外,有事记得叫我。”他低头于她额上印了一吻,笑意溢上眉梢,“凤姑,有你在,我很开心。”
他离开不久,她想了想,着小僮叫来了王老婆子。待小僮退出房门,她下了床,拉着王老婆子的手坐到了床沿,说了句“阿娘,我能看见了”,接着便沉默起来,一言不发。
王老婆子得知女儿眼睛复明正要欢喜,却见女儿闷闷不乐,问道:“凤姑,这是咋了?给娘说说。”
凤姑没有回她的话,又默了许久,却道:“阿娘,你知道方晗吗?能跟我说说她吗?”
王老婆子本来对“已逝”的忠烈侯知之不多,但老年人闲来无事,最擅东家长西家短,从周围人的寥寥谈话中得知方晗是彭古意之前的夫人,是以私下里好一番打听,得了些关于此人的消息。她想着,女儿既然跟了彭公子,那么总有一天会问起方晗之事。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