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沈荷沉吟许久,咬了咬唇,低声道:“方将军,当日之事沈荷也知不对。只是我久闻将军名号,倾慕久矣,常思一见将军。我仗剑云游,亦是欲学将军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方晗停了筷子,静静地听着。
沈荷低了头,又道:“初次相见,沈荷之所以百般欺辱将军,不过朝思暮想终于得见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却不料只见一软弱村妇,落差太大,便以为将军不过是依仗宣武侯之女身份与京城权贵结交,方才有如此盛名,我心中气不过,所以就……”她自座位上立起,屈身下拜,“今日见将军明察秋毫,沈荷方知昔日所识绝非将军本人。沈荷自知对不住将军,自罚三杯向将军请罪,望大人不记小人之过。”语毕,倒满三杯酒,仰头饮下。
昔时记忆犹在眼前,方晗长叹一声,执了她的手,扶她起来,笑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匹夫之志犹有可取。识人识性情,交友交真心,将军也罢,村妇也好,我便是我,无甚二样。沈姑娘,你年龄尚小,未经人生起伏,这些道理以后自会知晓。”
沈荷将话咀嚼良久,郑重再拜:“将军之言,沈荷铭记在心。”
今日事情颇多,一是遇到城中庙会赶路不便,二是小皇子差点出事,好一番折腾,三是遇见沈荷,聊了小半日。
所以待准备出城时,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四降。
彭古意订了客栈,带他们娘仨准备住一晚,明日再离开。
入夜时分,因为明日要早起赶在庙会盛况之前出城,彭古意照顾着妻小正要睡下。忽然听得楼下有人惶急高声道:“走水了,快救火啊!”两人忙披衣起身,出门察看。只见火光冲起,浓烟自楼下翻涌而来。扶梯上人声嘈杂,已然挤成一团。
心知不妙,方晗两人忙将孩子们抱起,要下楼逃生。不料刚出房门却见火舌自下而上冲来,惶急下楼的客人太多,再加上火焰灼烧,扶梯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断开。伴随着阵阵惊呼声,多位房客落入下面火海,转眼被大火吞没。
方晗两人忙回身察看,要从房间窗户跳出去,谁知打开窗户下探,院中也是一团熊熊火海。
大火冲上来,浓烟弥漫,堵得人呼吸不畅。脚下木质地板吱吱作响,晃动着,似顷刻间就要倒塌。
情势危急,再等不得,方晗将儿子护在怀中,推开窗户扫一眼火苗飘动方向,大声道:“风向东南,跳下去一路向北。逃出之后,城门口汇合。”语毕,毅然跃入下方火海。身后只隐隐听得彭古意叫了声“娘子”,便再无声音。
这火烧了一夜,几乎蔓延整条街,火光冲天,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直至清晨,方才在吏民的抢救下渐渐熄灭。事后才知,是客栈厨房师傅因多日忙碌,疲倦异常,不小心间打翻油灯,烧着了纸窗,又误将油作水泼去,导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逃出之后,方晗边护着儿子,边同吏民一起救火,直到火熄之后才到城门口同夫君汇合。
彭古意带着小皇子亦是刚到:见到方晗和儿子安然无恙,提了一夜的心才落入肚腹。一家四口,劫后余生,彭古意将妻儿拥入怀中,抱了许久,才松开手。
一夜未眠,又是奔命,又是救火,方晗两人皆是疲累不已。他们赶路的马车亦在此火中被焚为灰烬,于是两人只得向城中人家借住。
那人家对面摆着个算命摊,方晗两人带着孩子经过时,那瞎了一只眼的先生忽然起身,叫道:“公子,夫人,请留步。”
方晗停下脚步,揉了揉溢上血丝的眼睛,道:“先生有何指教?”
那算命先生恭敬道:“老朽见两位小公子面相不凡,想为他们卜上一卦,不知公子和夫人可允准?”似担心对方拒绝,他又忙道,“老朽非骗取财物,这卦算是赠送,分文不收。”
方晗虽然困得厉害,但见对方如此诚恳,便和彭古意将两个孩子送到那算命先生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