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晗缓缓推开这久违的闺房,没有想象中的尘土飞扬。房间内打扫得很干净,所有物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不染半点灰尘。一眼即知,常有人来此打扫。
穿过外屋,一道绘有草木山川的天青色屏风映入眼帘,将内室与外面隔开。
转屏风,入内室。
一张宽大舒服的床铺,挂着双层绸绫床帘。与床相对的是梳妆台。不过这梳妆台上并没有多少女子梳妆打扮的东西,倒是堆了不少兵书册卷,旁边还搁着笔墨纸砚,看起来更像书桌。床的旁边还有一方不高不矮的红木柜子,上面并排放着匕首、短剑以及红缨枪头等兵器。
方晗怔怔地望着这无半点变化的房间,心情颇为复杂,一时眼底微热。
正当她准备感慨长久一点时,忽觉身下一热,有温湿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来。小腹处又疼起来,疼如刀绞。
她强忍着走了两步,一手撑在红木柜沿,一手打开柜子,自其中取出换洗衣裳和月经带。
她换得很慢,弯着腰,一件一件地换,待处理完毕,已是满头冷汗。
长舒一口气,她一头滚到在床上,把被子紧捂在小腹处,咬唇忍痛,一声不吭。
边关五年,与众将士同寝共食,常常以地为床,以天为被,风餐露宿,饥寒冻馁,有时为了伏击敌人,甚至要在九寒天潜入冰水中,好半日一动不动。她这痛经的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战事要紧,稍有不慎就是亡身殒命,哪还有心思理会月事来了要避水避冷之类的。
毛病落下了,就再也甩不掉,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疼得几乎下不了床。
一整夜奔波,本就已疲累不堪,若照以往,她沾床就能睡死过去。但眼下腹痛得厉害,虽然困倦,但却怎么都睡不着。
忍了约有一盏茶时间,方晗见自己实在睡不下去,想了想,觉得自己干忍着也挺浪费光阴,不如找点事做。
于是披衣起身,寻了之前皇上让彭古意转交给她的册子,坐在桌前,一页一页认真翻阅起来,时不时提笔在重点处勾勾画画。
这时,房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方晗想着大约是杜婆婆前来送早饭,于是答道:“进来。”
敲门声顿了一下,又重新响起。
腹中疼得受不住,方晗情绪不如往日,但仍耐着性子道:“婆婆,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这才被推开。脚步声入了外屋,但并未做过多停留,又一路向内室转过来,停在了屏风入口处。
方晗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按着册子翻看,道:“婆婆,早饭放在外面就行,我饿了会去吃的。”
来人停在屏风那里,不答话。
方晗放下手中册子,转眼去看:“婆婆,我真的还不……”“饿”字卡在喉咙中,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紧接着,她放开捂在小腹处的手,舒开因疼痛而纠结在一起的眉,神色转为自若,面上挂了笑,道,“彭公子,你怎么来了?有事?”
彭古意这次并没有笑,他将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汤放在她面前,道:“喝了。”
方晗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矫情地拒绝,于是端起那碗,一饮而尽。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唇畔残余汤汁,她将碗递还给他:“谢谢。”
彭古意伸出手,但并未接那碗,而是并起两指,搭在了她手腕处,替她细细地号起脉来。
方晗举着一只瓷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任他把脉。
片刻,彭古意收了手,接过那碗,道:“经期受凉寒气入体,又过度劳累,导致经血不畅,腹痛难忍。”
方晗点点头,“哦”了一声。
彭古意皱了皱眉,又道:“方姑娘,你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早点调理妥当才是。行经是否正常对女子至关重要,它反映了你的身体状况。若再这般任它痛下去,久而久之,很可能影响以后生养。”
方晗继续点头,又“哦”了一声。
彭古意自她手中抢了纸笔,写了长长一串药方,边写边道:“你照着这个方子拿药,兑水煎熬,一日一次,一次一碗,服上七日。七日后,我再为你开个饮食调养的方子。”
方晗又点头,再次“哦”了一声。
彭古意道:“平时就算了,不过行经期间一定要注意休息,不可太过劳累,早起早睡,亦不可沾凉受寒。”
方晗只点头,连“哦”也懒得“哦”了。
彭古意搁下笔,拉长了脸:“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给你说的你可记下了?”
方晗终于不耐:“彭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罗嗦。”
彭古意将那方子拍在她面前,正色道:“我是大夫,不罗嗦点病人能记得住吗?好好的身子现在不爱惜,等到积成大病,那可就后悔莫及。”
方晗将那药方握成一团,塞入袖中,摆手撵人:“我知道了,记得了。彭大神医,你可以走了。”
好心还被人嫌弃,彭古意一时气闷。见她这副敷衍模样,他亦不放心,道:“算了,你先躺床上歇会,我出去抓药。”
彭古意离开之后,方晗又展开册子翻阅,饮了碗热姜汤,腹中疼痛减弱,但是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了。一想到他等会儿可能要端着药再过来,她心下又一阵烦躁。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出去避避,一眼不见他为净。
于是,推开纸笔,将那册子收好,翻出侯府,一路向街市上行去。
天色不似先前明亮,有点阴沉沉,不知从何处游来几朵乌云,压在天边。
虽是阴天,虽是清晨,但街市中已有几分喧闹之意。这几年,在风常洛的悉心治理下,古国倒是蒸蒸日上,繁华颇盛。
方晗慢悠悠地转着,左望望,右望望,打量着如今的京城风光。待行过一座酒楼时,一杯酒水忽然倾倒而下,淋在了她头上。她抬头,便瞧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