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歌侧眼看向南宫引千,抿唇,似是对其一番说教而不屑。
“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有时候,我却不得不说。”
“都是些陈腔滥调,我对这世界都早已心死,你还在我耳边重复这些做什么?……你不信我?”缄默一刻,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道“需要我证明给你看?……我去杀了他。”
“我不是要你证明给我,而是证明给你自己。”
奴歌扬眉“我心,我自然懂。”皓腕一转,蚕丝镯自手腕滑落下来,一点点抽丝开,人影转身。
“现在还不能动他。”
南宫引千见奴歌果真要动手,当下凝眉,抬起手臂将其拦住“两国对峙间,他是最好的平衡支柱,万不可受伤。”
奴歌侧脸“那你说怎么办?”
“两日后,在下想邀请凤凰姑娘看一场好戏。”
扬眉“哦?”
“相信这场戏你看过之后,心,再不会动摇。”
春寒悄悄送来夜幕,几乎眨眼间便已是乌金西落,玉兔东升。
待到奴歌跟随南宫引千漫不经心欣赏一番月扶人工湖,无趣归来凤栾殿时,天已黑,夜沉静。
将宫女都屏退到殿外去,今夜不见弯月,于是便信手将木窗闭合,自己走到梳妆镜前,将头上唯一一根用来挽发的玉簪取下。
一刻,三千白发如雪,刹那倾落天涯。
素指缓缓穿插过银丝,奴歌慵懒看向镜中人,许因未掌灯原因,故而人影朦胧不甚清晰。
‘唰———!’
垂眸,将玉簪置放到梳妆台前,一声冷器破空声后,奴歌但觉颈间一凉。
却是浑然不在意,继续将玉簪完好放到桌上,后又矮身坐到椅子上。
期间那柄冷厉的匕首一直跟随在她颈间,不离开,亦是不再近她一分。
距离拿捏的刚好,不会伤到她,也不会使其轻易逃脱开去。
“举着匕首不累么?坐吧。”
奴歌眯眼随意将白发拢到身后,而后让出半边椅子来。
那人却不动,兀自站在一半黑暗中,眸光闪烁看她。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还在那伪装什么?傻孩子。”
“你臣服了月扶,又为何经常去看那人!!”像是指责,握住匕首的细白指尖颤抖,清弱的让人心疼。
“两国争端,你一个小孩子不会懂。”
“我不懂两国之战,我只知道,你对他还不死心!”
“哦?你们都如此认为?”奴歌浅笑,抬指将匕首轻巧推开“要报复一个人,最佳方式莫过于折磨他的心。”
“你……”
“月漓,你还小,不懂那么多。”匕首被奴歌一挡,轻巧夺到自己手中,黑暗中那少年不争不抢,只静静立在那,默默看她。
“你偷偷跑出东宫,月觉不会骂你么?”
“我被他骂的时候有很多,也不在乎这一次。
“如何逃出来的?”
“给了那个看宫人一棍子。”月漓扁嘴,不见外凑到奴歌身边,和她挤到一张椅子上。
“姐姐。”
“嗯?”
细瘦的手臂像是溺水中人为了攥住浮萍,一点点圈在奴歌腰际,收紧……同时鼻前细嗅奴歌发间霜雪凉寒之气,歪头枕在她肩膀。
“你怎么变成这样?好冷。”
“傻孩子,我原本便应该是这样。”
少年一声闷哼“我讨厌这样冰冷的姐姐,也讨厌将姐姐变成这般模样的这里。”
“我知道。”似是出于安慰,奴歌抬起未被月漓勒住的一只柔荑,轻缓搅了搅他顺滑的发丝“可你生在帝王家,有些事,身不由己。”
“是我皇兄,月觉……他一心想要我做皇帝……说是为了完成我母亲的遗愿。”
“他活着,也很难。”
“不!这一切都是他害的!他明知我从不想要那高高在上孤家寡人的位置!我只想要和歌儿姐姐在一起!”少年嗔怒,瞪大清凉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进她心底。
能有这样一双还能期待,还能敢于反抗表达真实感情的眸子,该多好。
“哎……”叹息“月漓,你不该期望这么多。”
“我哪有期望多?月漓不过想与歌儿姐姐在一起而已……只想听你讲故事,每天张开眼时,能看见姐姐身影,偶尔时,能碰到姐姐一缕银丝。如此,便已足够。”
“……傻孩子。”
少年的愿望太简单,也太干净,干净到沉重,重到她背负不起。
于是唯有逃离,推脱,强行将揽在腰际的手臂掰开,站起身来“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姐姐,可我不信……毕竟在风渊时,是你这少年加害与我。”
少年惊骇,届时瞪大如猫好看的眼睛“我哪有?”
“当初宫瑶姬用宠猫将我陷害,你明知是陷阱,却为何纵容我去,还给宫铃引路,致使乱上加乱?”
“我……”清凉的声音随着头颅,一点点低垂下去“还不是希望姐姐能早些明白事实,当初月漓也没有想过如此多,只是轻信了皇兄的话,以为姐姐在风渊受伤后,便立即会来月扶,与月漓在一起。”
“可你知因你一己之私,害的我险些丧命……这些仇怨,月漓,你叫我如何忘怀?”
反问,一句‘如何忘怀’惊得少年瞪大一双无辜受伤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她,似乎下一刻,便要流出泪来。
奴歌状似不经意别开头去,不忍再看受伤单纯的少年,强自冷硬道“所以,不要再来我这了罢,看到你只会让我想起曾经的伤痛……倘若有一日你变得足够强,能让我不得不低头接受你的道歉,那时……”
“姐姐,你如此说,不过是希望月漓好好活下去,不再对抗皇权,对不对?”少年睿智一双眸子,宛若星辉明亮,届时看的奴歌心间自责一缩。
“没有。”
不再看月漓,似是想要立即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奴歌转身走入内阁。
“姐姐!跟我走!”
少年蓦然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同时袖间一滑,一枚与奴歌手中刚刚夺过模样相同的匕首出现在掌心。
双子匕,一模一样的外观,同样锋利,削铁如泥。
明知身后那少年颤抖着手腕,是将匕首锋利对准自己,奴歌却并不止步,只扬声“你要杀我,怕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想好。”
人影撩起珠帘,毫不停顿款款转入内阁。
“姐姐……姐姐?”
“月漓,你须知,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会按照你理想中的方向走去……”
‘哧———’
“可也正是月漓不经意将你一步步推向如今的境地,月漓想要姐姐自由,想要姐姐离开这纷乱的皇权漩涡。”
双子匕削铁如泥,最终的最终,却是没有伤到奴歌一分,反而是深陷月漓自己小腹处。
‘哐啷’一声,皇子特权可直达宫外腰牌被扔到奴歌脚下,腰牌跌落声响后,是月漓越加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姐姐倘若不走,月漓便死在你面前!!”
“你……”
‘哧———’
匕首再陷入小腹一分,艳红鲜血顷刻打湿锦绣宝衣,滔滔而下。
“月漓舍不得伤姐姐,便唯有以死相挟!”
“这世上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能指望你帮上谁?”
前行奴歌却是脚步仅仅一滞,继而随手撩起珠帘,向内阁走去。
“若是死在这屋子里,你二哥必然又以为是我惹是生非,三皇子还是……”
“歌儿姐姐!!”
“歌儿姐姐?啧,这清脆的声音,你叫谁?”轻笑间微微侧过脸来,却是冷硬无情的角度“不要在这脏了我的地板,速速离开!”
“你!……”明知她是为了自己好,可这样冷硬的话此刻听来,难免心伤。
“姐姐是担心这腰牌不管用吗?那月漓跟着,月漓一定会将姐姐护送到宫外,让姐姐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
“不要在这里自作多情了罢。”
冰凉声线落下同时,内阁灯火被熄灭,一霎,满室陷入彻底黑暗。
鲜血自小腹滔滔越流越多,可内阁那人,昔日会抱着自己,会对自己笑,会轻声为自己讲故事之人,却在临死关头,不肯来看自己一眼。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