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拭去脸上的泪水,便飘然跃出窗外,踏着夜色,几个纵身到了那片熟悉的竹林,排空杂念,瞑思片刻,轻轻跃起,在竹尖之上轻踏前行。
今夜,不知为何,那条通向洛天舒阁楼的路异常的清晰可辩,萧雨甚至怀疑自己前几次怎么会看不清这路。
双足落地时,她已看到那莹莹烛火闪动,“他在。”萧雨心中一阵颤动。
提气轻踏玉足,她只想在窗畔再看看他,她知道现在的他恨着自己,不会再想看到她,但她只要这样躲在角落最后看他一眼。
“谁?”洛天舒厉声闷喊,转目看向窗边,萧雨一惊,缩回身子,旋身施轻功向竹林深处跑去。
萧雨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原本还想多看他一会儿,她便这样低着头,心痛的向前跑着,直直的撞入那个胸膛,愕然抬首,竟是他!
洛天舒见了极力掩饰住心底的情绪,那如恶梦般的宣判犹在耳畔,再次这样近的凝视这张面孔,为何曾在心底说过无数遍狠戾的话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无尽的凄然与心痛。
强忍住那股悲洛,慢慢恢复着,能出话来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佯装无谓的说道:“白天刚刚被赐了婚的新娘子,怎么三更半夜的跑到别的男子院里?”话中明显的嘲讽,听得萧雨瞬间泪如雨下。
洛天舒面对玉人,见萧雨这般凄苦神情,不禁心痛,到底她是怎么样的女子,如此让人无法琢磨,南园中那幸福的笑颜呢?怎么又会来听竹轩?
他嘴唇微微翕张,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抓住萧雨颤抖,柔弱的双肩猛的拉入怀中,眼中的温柔疼惜前所未见,轻拂着萧雨额间的散发,未出口的话语似化作喉间的轻叹又如此沉重。
萧雨依偎在他怀中不语,任泪水肆意流淌,这胸膛多么熟悉而温暖,她却在心中默言:“天舒,我要走了!”而这句心语说完,她便更无法自制的放纵那泪水,在他怀中温软的身体哭泣得颤抖不止,让洛天舒更加心如刀割。
紧紧的收拢怀抱,闭上双眸,轻如呢喃的一遍遍重复的只有毫无深义的三个字:“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却在这时他双眸中的泪早已决堤。
“如果你能幸福,我也会高兴,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萧雨心中蓦然一震,难以比拟的苦涩,复又袭来,盘据着整个心头,再也无法释去,她在他的怀里拼命的摇头,而却无法说出这心中的痛,心底撕喊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然而她那樱唇被自己的牙齿咬破,鲜红的血自唇边溢出,却仍是只字未语。
萧语感同身受着这股心碎的伤痛,黯然流泪,雨儿,雨儿,我们亦如何是好?善良的萧语无法看着萧雨和洛天舒这般绝然,却无能为力。
霍然间,洛天舒推开萧雨,黯然拭泪,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强忍着悲伤,颤声道:“若有一日,天舒不得不伤害你时,你不要恨我。”说完,他便不再回头飘然又若狂奔而去。
萧雨两只手交叠着捂着嘴,胸中的悲戚无法抵挡,蹲在地上,拼命的哭着,似哭尽胸口无限的怨恨与爱恋。
良久,萧雨止住了眼泪,跌坐下去,眼神空洞的凝注着地面,幽幽道:“此别生死两相望,思君念君君不知。”她悠然起身,排空了一切念虑,无思无虑无感无情,飘然回到凝香苑,似乎她在做的便是带这具身体回到这间屋子。
萧雨心道:“表小姐,从此,你要像我在时这样坚强,不要被人欺负,这是雨儿最大的心愿,相信洛天萧亦会用他的生命来保护你,总算我做了件有意义的事情。现在也走得心安了。”
“雨儿……”萧语已泣不成声。
萧雨默然安静了一会儿,淡声道:“这段日子我们二人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你都心知,也都听到了我的心音,相信你也一定可以应对自如。”
萧语知道她这是要走,拦住她又道:“你要去哪里?还会回来么?”
萧雨凄然一笑,举眸向四处看了看,两溺泪水又溢在眼底,淡声道:“洛府可不是那样容易进得来的,若再回来时我便是找到了真正的宿主,表小姐现在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就算我不走,我的魂形也要受损,因此表小姐也不要太过悲伤,这便是我的命缘吧,至少,我爱过了不是么?”
萧语默然无语。
片刻后,萧语刚欲启齿:“那你……”话犹未尽,她已感觉到那缕香魂,从自己体内抽离,萧语欲四下寻找,却什么也看不到。
“雨儿,你若安好,一定要回来看我。”萧语对着空气喊着。
而萧雨正飘至窗畔,顿住,微微徘徊片刻,便复又向无际的夜空飘去。
竹影森森,凉风萧疯,竹摇萧动,一阵风过,直吹进听竹轩的阁楼,风冷?夜冷?心冷?透过竹萧的月亮投下玲珑斑驳的影子,洛天舒十年一次又一次失去对这世间的希冀,仇恨慢慢回聚到他的心中。
也不知何时,散去的乌云,复又笼罩下来,飘起细雨,如轻纱隔绝了茫茫夜幕,也隔绝了世人的悲伤,便是这样细细缠绵的下了一夜,萧语带着泪痕,彻夜未眠。洛天舒凝立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雨,而萧雨便在这样的夜里随风飘荡,又回到无重无感。
次日清晨,雨水顺檐滴下,鸣鸟不知世人凄苦,依然欢唱。
而早早的,洛家的侧门便有一辆宽敞的马车等侯,自南园里走出许多人,都知道国爷今日便要离府,众人纷纷来送。
国爷正色走在最前面,与洛老太和洛锦轩寒暄辞行,眼眸扫向众人,寻着萧语。
萧语匆匆赶来,国爷见她双眸红肿,不免忧心,便开口问道:“语儿昨夜可是没有睡好?怎么眼睛这样红?”
萧语垂首掩饰,冷然说道:“语儿来迟了,请国爷恕罪。”一句话将与国爷的距离拉得远远的,又深行一礼,国爷忙伸手去扶,温声道:“无碍,无碍。”
要告别这个只相聚了几日的女儿,心中难舍,凝注着萧语良久,心中自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开口,轻叹一声,道:“语儿无论何时若有难处,不要忘记京城还有朕。”
萧语闻言,微微一颤,心中那疑虑又上心头。
“国,国爷。”萧语傲然抬首,盯视着国爷,她的眼睛有几分与他相似,四目相对片刻。
“语儿有一事想问。”萧雨暗下决心后,终启齿而道。
国爷挑目点头,欣然应允,萧语扫了一眼众人,似在说不便,国爷转身对众人说:“我和语儿有话要说,你们先行一步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违背,便遵命向侧门走去。
国爷与萧语来到兰花亭,只有他二人后,国爷温声问道:“昨儿在大厅之中,语儿便有事想说是么?”
萧语抬眸,惊愕的看着国爷,不想他早看出来了,便了面色,极冷傲而凌厉的目光直逼国爷。
国爷被看得一怔,复又问道:“到底是何事?”
兰花亭中,萧语淡淡垂目,思绪片刻,才道:“娘一家人是被你杀的?”从那张玉齿朱唇中,冷然飘出的话儿,听得国爷一惊,僵住了。
这时,萧语抬首,神色间冰冷淡漠,这漠然的神色,让人猜不出她的半点心意,国爷威目圆瞪,她话中的意思是……
看来语儿是知道了她和自己的关系,国爷一时不知可否,半晌说不出话来,凝视着那张清丽的脸,不过她问的那句话是何意?喃喃道:“什么?你说什么?”
缓缓回神,国爷满脸的愕然,此时才想到原来女儿竟然这样误会他的。
镇定了思绪,国爷深深的叹了口气,沉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是我的……”
萧语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眼眸中冷淡的可怕。
国爷慈爱的看了看女儿,复又说道:“语儿怎么会认为是我杀了你娘?我爱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忍心……”话犹未尽,国爷不禁又想,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到这里,国爷紧闭双眸,脸上亦十分痛苦起来。
“那是谁?”萧语凝眉追问。
国爷凝注着萧语良久,最终仍决定不说出真相,道:“语儿,真相残酷,难道不能不知道么?”
萧语蓦然间想起,姨婆也曾这样说过,不禁心下有些犹豫,沉吟之时,国爷一字一顿的说道:“若语儿愿意相信朕,你娘并非是朕所杀,但也确是因为朕而死,要怪还你就怪朕吧。”说完,眸中溢起薄雾,看着萧语双眼充满歉意。
萧语冰颜未有所动,漠然的没有一丝温情,父女二人便是这样相视凝视,是在彼此间寻找着什么?信任?亦或是亲情?没有相认的哭泣,没有凄苦的怨恨,一切如这兰花一般淡然而平静。
萧语旋过身去,背对着国爷,没有下跪拜父,没有不舍的告别,仍是那样清冷的说道:“我只要知道娘一家不是你杀的,总算可以了却这桩心事。”
国爷极难过的看着萧语的纤纤背影,低声歉然道:“语儿,朕不能带你回宫,你可怪朕?”
萧语冷冷一笑,淡然说道:“深宫高墙之内,真的幸福么?”
听闻女儿看透了世事,不禁心中怅然,可是自始自终她也没有唤自己一声“爹”,这让国爷留下一丝遗憾。
父女二人走出兰花亭,一路默然的走回人群当中,萧语一直垂头,再没有抬眸去看国爷,国爷与众人道别,连连用威目扫着萧语,终没有盼到女儿的抬眸相望。
坐进马车后的国爷,心底空落落得悲伤,再回头掀开车的后窗,却才看到了女儿凝望的目光,不禁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