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日,树木还是葱茏的。
夜来沉睡中,我做了风雪道上的行军梦,
醒来不胜寒,却惊讶于窗前的一片绿。
七千里外飞来了新消息:
“家园的池塘中已结了一层冰……
哥哥行前埋在地下的旧军衣
又被我掘起来穿上了,
不是为了冷,是为了生,要先去死!”
我真怀念那些描在冬空之下的落叶树。
故乡的原野该是枯寂的,
然而那多沙的土地上一定染了血迹……
早晨的太阳照上我的眉宇,
跨上马鞍我驰出了小小的城池。
一九三九年十月
情到深处是诗歌,也是散文,她们都是作者心中的火焰,时而在低谷燃烧,时而在高处跳跃。抗战前,李广田与卞之琳﹑何其芳合作出版诗集《汉园集》,“汉园三诗人”的称号不胫而走。而在现代文学史上,人们又常把李广田与朱自清、冰心等同称为散文大家。1936年到1939年间,李广田一口气推出《画廊集》、《银狐集》﹑《雀蓑记》三本散文集,以乡土风物为基本的情感记载,于静静的叙述之中,展现了北国的哀愁,那些淡淡的文字是李广田精神上的水墨画,一层层渲染,一笔笔地向读者靠近。
比如这时候的诗——《秋灯》:静夜的秋灯是温暖的,/在孤寂中,我却是有一点寒冷。/咫尺的灯,觉得是遥遥了。再如1941年的《给爱星的人们》:我们还更盼望/叫别的星球上的爱星者/指点着我们这个世界:/“看呵!我爱星,我爱顶亮的那一颗。”真不知道喜欢穿长衫的李广田,如何从容地掸去战争的灰尘,撩起长衫的一角,沉稳地坐在书桌前,写下那么多静美的文字?
诗人1906年出生于山东省邹平。1923年,考入山东第一师范学校,接触进步书籍。1929年考入北京大学外语系,次年发表诗文。1935年大学毕业,回济南教中学。
抗战爆发后,诗人经河南、湖北,流亡于四川等西南各地,以教书为生。一部《西行记》,忠实地记录下那段漂泊的岁月。
《消息》一诗写作于救亡路上,作者于“南国的冬日”,于“风雪道上的行军梦”中,收到家乡的消息:“家园的池塘中已结了一层冰……”。在葱茏的绿和池塘的冰相映衬的记忆中,家乡的亲人已一跃而出,成为为生而战的勇士。旧军衣掘起来又穿上,“不是为了冷,是为了生,要先去死!”一句写尽了诗人奋起抗战的坚强决心。与作者一贯冷峻风格相似的是,诗人没有用过多的笔墨来张扬,而是用清清爽爽的诗句歌唱生之战斗。
枯寂的故乡、枯寂的原野,“沙的土地上一定染了血迹……”诗的第二段,作者由人及己,“跨上马鞍”,表达了诗人加入抗战队伍的愿望。全诗由近到远,又由远到近,把战火中的故乡与避难的小城连在一起,营造了一个特定的抒情空间。
建国后,作者曾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先后出版长篇小说《引力》、散文集《日边随笔》、文学短论《文学枝叶》、《文学书简》等,并负责编选《闻一多选集》、《朱自清文集》。1957年任云南大学校长,并兼任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云南大学期间,李广田开高等教育之先风,注重稀有金属等学科建设。管理之余,致力于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整理出版了傣族传说《一滴蜜》、彝族支系撒尼人的长篇叙事诗《阿诗玛》和傣族长篇叙事诗《线秀》等。
1959年,李广田被划为“右派”。1968年11月,被迫害致死。1978年10月平反。
昆明郊外的莲花池记得:待被人发现时,诗人满脸是血,头部被打伤,脖子上有绳索的痕迹,腹中无水。他没有倒下,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立在水中……1939年7月,作者曾写过一首《奠祭二十二个少女》的诗,纪念逃难路上葬身汉水的22个女学生。诗中有言:“当绿满断岸的暮春时节,/激怒的江涛化作一江寒雾!”如今,寒雾散尽。诗人,你的歌唱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