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麒不久之后也了京城。
他也不去销假,每天就在家里含饴弄孙。
青雀时常有信函寄过来,大多是有关小聪聪、小明明的画:小聪聪开始上学了,他端端正正坐着写字,一脸专注,小大人似的;小明明开始蹒跚学步,那摇摇摆摆的走路姿势,有趣之极;小哥儿俩有时蛮亲热的,大的牵着小的,同吃同睡,同起同坐;有时会吵架,小聪聪气愤的批评弟弟,小明明口齿还不伶俐,吵不过,便下大力气跺脚,以壮声势……
邓麒看的怦然心动,“小聪聪早该把我忘到九宵云外了吧?还有小明明,连我的面儿都见着,更该跟我不亲了。”他原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回京后并没销假,如今自由自在的,根本不受拘束。拿着一沓信函看来看去,他决定去辽东,看外孙子去。
“我想你姐了,还想看看小聪聪、小明明。”邓麒跟儿子、儿媳告别,抱着谦哥儿亲了又亲,带上一队护卫,出发去了辽东。
邓之翰在金吾卫任职,时常入值禁中。六月里的一天,他在宫中当值的时候,皇帝、皇后在御花园游玩,正巧看见他,特地召他过去,说了几句话。
张皇后神色和悦,眉宇间有股子说不出的欢喜之意。便是向来稳重的皇帝,唇角也噙着微笑,显见得心情极好。张皇后温言问过几句家常,好似漫不经心的提起,“令尊孝期早已满了,已复职了吧?”
邓之翰硬着头皮答道:“家父曾在辽东打过蒙古人,不知怎地忽然怀念旧时岁月,到辽东游历、拜访故人去了。”
张皇后变了脸色,斜视皇帝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皇帝心里打了个突突,笑道:“令尊倒是好雅兴,为了怀旧,竟远赴辽东。”温言抚慰两句,命邓之翰退下。
邓之翰下拜后离开,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皇帝、皇后好像都挺高兴的,可为什么自己却感觉很是不妙呢?
邓之翰走后,张皇后冷笑,“陛下,这不是很清楚的事么?她记得邓家,记得邓麒,她在祖母面前说什么忘了往事,纯粹是在欺骗老人家!她要是不记得邓麒,邓麒能为了看她跑到辽东去?!”
皇帝温柔笑着,目光看向她的小腹,“梦月,孩子最要紧,你说是不是?你肚子里有咱们的孩子呢,高高兴兴的,莫想那么多。”
梦月而生、其贵无比的张皇后,终于怀孕了。皇帝本来就对她很迁就,自她怀孕后更是对她千依百顺,张皇后有心计,自然想趁着这难得的大好时机,除去自己一直不喜的人。
“陛下怎的总是袒护她?”张皇后嗔怪。
“你,你怎的总是针对她?”皇帝无奈说道。
梦月,你怎的总是针对弟妹,针对阿原心爱的妻子?广宁有锦衣卫的,还是很精明强干的锦衣卫,一直以来的回报都是“辽王一家和乐,无异状”。你非要说祁青雀有兵权,有谋反之意,这不是捕风捉影么?至亲之间,何至于此。
张皇后面有忿色,“她……她太也无理!”张皇后想是气的狠了,胸不断起伏,脸颊一阵潮红。
皇帝体贴的为她顺着气,忽觉很好笑,背着张皇后,悄悄掩起嘴。怪不得梦月生气呢,阿原和青雀,确是淘气了些。
张皇后不是很为小叔子着想么,赏赐小明明满月礼的时候,顺带送了两名美女过去。这两名美女到了辽王府之后就被雪藏了,根本连辽王的面也见不着。“天生丽质难自弃”,阿丰、阿润自负美貌,怎甘心在后院终日寂寞?她俩很殷勤的亲自端了茶点去到辽王书房外求见,“妾是皇后差来的,难不成殿下连赏脸见一面也不肯么?”两人的话语,柔中带刚,让人很难拒绝。
皇后赏下来的人,你连见一面都不肯啊,太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辽王很给面子的见了她们。
然后,辽王吐了,辽王吐了……
皇后精心挑选的两名美女,弄了个灰头土脸。
消息传到京城,张皇后差点没气昏过去。阿丰、阿润那样的尤物,辽王吐了!辽王哪是被美女恶心的,他是故意要恶心人好不好!
张皇后折了颜面,对辽王、辽王妃简直恨之入骨。
皇帝一想到这件事就想笑,又怕臊了张皇后,常常要忍着。阿原你……你嫂嫂挑的美人就算比你的王妃差了点,也不至于恶心到这个地步吧?阿原你可真行。
皇帝虽是把张皇后捧上了天,却还是敏锐的感觉到她对皇长子阿朝不如从前亲热,神色间有了厌恶之意。皇帝对长子是极为钟爱的,深思过后,借口皇长子年纪大了,把皇长子搬出坤宁宫,养在东三所,着老成嬷嬷、宫女,悉心服侍。
张皇后见皇长子不在眼前,倒是松了口气。
次年的正月十五,张皇后经过三天三夜的痛苦折磨之后,终于生下了皇次子。皇帝欣喜若狂,为皇次子赐名为伟,阿伟,成了皇帝和张皇后的心肝宝贝。
张皇后真想合掌感谢上天,还想把无尘从地底下拎出来,诚挚对他道谢。你说我命里有子,你果然没骗我啊,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皇次子出生之后,张皇后看着皇长子便不大顺眼。可是皇长子养在东三所,身边的嬷嬷、宫女、女官都是老成持重的,怎么办呢?
张皇后的弟弟张延进宫看她,给她出主意,“把他养废了,不就万事大吉?等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一个风神俊秀,一个纨绔不成器,谁中用谁不中用,不是一目了然么?”
张皇后深以为然,之后,她对皇长子异常娇惯、纵容。看着皇长子一天比天顽劣、淘气,张皇后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皇帝钟爱皇长子,可他忙于国事,很难有功夫亲自教导。即便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教孩子,也挡不住张皇后刻意惯着、宠着,他的功夫,简直白费。
皇次子一天一天长开、长大,张皇后微笑看着他,开始仔细为他盘算将来。
在皇次子的身上,张皇后寄托有太大的期望。
皇次子,皇帝和张皇后的心肝宝贝阿伟,活了一岁零两个月。次年的三月初,阿伟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皇帝大受打击,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张皇后更是如同五雷轰顶,抚着皇次子渐渐冰凉的小身子,连哭都不会哭了,傻了。阿伟没了,阿伟没了……无尘,你说过我命里有子,这就是所谓的命里有子么?
“夭折了?才一岁多的孩子就夭折了?”在辽王府养老的邵太妃听说后,慌了手脚,她先去学堂看看专心上课的小聪聪,又到园子里看看玩兴正浓的小明明,担心的不得了。夭折,好好的孩子怎会夭折呢,邵太妃一阵阵心痛。
晚上,阿原、青雀带着小聪聪、小明明回来了,一起陪邵太妃吃晚饭。邵太妃看着活蹦乱跳的两个宝贝孙子,担心的不行,“阿原,青雀,孩子的衣食住行要格外当心,知道么?”青雀最明白她,笑咪咪答应,“知道,他俩晚上睡在暖阁里,我一晚上会过去看三遍。”邵太妃听了这话,大为放心。
小聪聪已经快六岁,小明明也三岁多了。小明明生的十分美貌,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睫毛又长又弯,他垂下眼睑的时候,真是迷人极了。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时常闹笑话。
“弟弟,你知道三遍是多少?”小聪聪很严肃的问道。
小明明慢吞吞的冲他举起三个手指头。
“弟弟很识数啊。”小聪聪点头称赞。
小明明矜持的笑了笑,“那是自然。”
小聪聪眼珠转了转,殷勤的建议,“弟弟,咱们带上银钱,去集市买吃食好不好?你都识数了。”
阿原和青雀带小聪聪、小明明去过集市,摊主卖十文钱的东西,小明明硬要塞给人家一串清钱,摊主不要都不行。因为这个,小明明一直被哥哥嘲笑“不识数”。
“好啊。”小明明不慌不忙的点头。
小聪聪牵着小明明的手,一起跑到阿原面前,“爹爹,要去集市!”凡有这种事,他俩很有眼色的会去跟阿原要求,因为相比较起青雀,阿原更好说话。
两个粉团儿一样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和期盼,让阿原怎么拒绝?阿原心里早同意了,面上却故作沉吟,“你俩出一回门,劳师动众的……”
这里是边境,不像内地、京师一样市面安定。小聪聪、小明明若是出门,青雀一定会亲自带着他俩,还要有不少护卫便衣跟随,很费事。
小聪聪郑重宣布,“娘教我练功夫了,我能保护自己!”
小明明也很严肃,“爹爹,我听话,不乱跑。”
辽王府占地辽阔,风景秀丽,可是小聪聪、小明明会向往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向往有着琳琅满目商品货物的市集,向往人来人往、热闹好玩的繁华闹市,喜欢看形形色色的人,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他们想出府玩玩,太正常了。
小孩子么,好奇心很浓的。
阿原轻轻咳了一声,探询的看向青雀。青雀好像没听见这爷儿仨在商量什么,手中捧着光滑莹润的细白瓷刑窑茶盏,悠闲的喝着茶。
小聪聪迈着庄重的步子走到青雀跟前,“娘,要去市集,要知道民生疾苦!”话说的很冠冕堂皇。小明明则是熟练的手脚并用攀到青雀腿上坐好,冲着青雀甜甜笑,“娘,您长的可真好看呀!”
青雀喷了茶,阿原也是粲然。邵太妃本是闲闲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的,这会儿也笑的花枝乱颤。小明明,你太谄媚了!
为了能出去玩,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第二天,阿原、青雀亲自带着两个儿子,便装去了市集。小聪聪、小明明看见什么都觉着希罕,每个摊位前都要流连许久,“这是什么?有什么用?”一个接一个的问。
“怎么卖的啊?”小明明拿起一个做工粗糙的桃木梳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见他长的实在可爱,和悦的笑着,“小少爷真有眼光,这可是桃木的,好梳子!一把要四百文钱。”
“我要两把。”小明明很快做了决定。
他来逛过市集,知道买东西是要给钱的,冲青雀伸出胖呼呼的小手,“娘,银子。”青雀从怀中取出锭一两的银子,笑咪咪告诉他,“这是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钱呢。”小明明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在算账。一两银子值一千文,一把梳子四百文,那两把是……八百文吧?一千文,八百文,我给摊主一两银子,他要还给我……多少来着?
小聪聪陪着他站在摊位前,同情的看着他。弟弟你又算不明白账了吧?昨晚我还说你识数的,今天你又……唉,没法子,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或许会好一点。
阿原和青雀笑吟吟看着两个孩子。
小聪聪、小明明虽穿着平民的衣服,可是长的太出众太可爱了。他俩神色庄重的站在摊位前,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小聪聪见弟弟歪头想了一会儿,还没算明白账,便从他手里拿过一两银子要递给摊主,“两把梳子,不用找了。”
小明明拦住了他,“哥哥,等一会儿。”我还没算清楚账呢,你急什么呀。
又想了想,小明明奶声奶气告诉摊主,“两把梳子八百文,我给你一两银子,你该还我两百文。”
摊主笑,“小少爷真聪明!算的清楚明白,一丝一毫也不错啊。”赞了两声,收下银子,要找还两百文钱。
小明明等着摊主把两百文钱拿到他面前,仔细瞅了瞅,很认真的说道:“这就是两百文钱啊?我知道了。”把钱推给摊主,不要。
“娘,梳子。”小明明仰起脸,冲青雀举起桃木梳,“娘一把,祖母一把!”
青雀蹲下身子,笑咪咪从他手里接过桃木梳,狠狠夸了几句,“有一种古朴美呢,真是与众不同!小明明,娘很喜欢啊。”小明明笑成了一朵花。
小聪聪牵着弟弟的手继续往前走,口中抱怨着,“我都说不用找了,你却让摊主把两百文拿出来,然后你又不要!弟弟,你真是多此一举。”
小明明很固执,“才不要呢,你会说我不识数!”我给一两银子,买两把梳子,不要摊主还钱,你会说我不识数的!
阿原和青雀跟在他俩身后,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又是好笑,又觉温馨。
广宁城既要抵御蒙古,又要提防新近崛起的朱里真,防务很重。张祜精心练兵,侦查敌情,敌人进犯的时候率众出击,没让蒙古和朱里真人讨到便宜。蒙古、朱里真劫掠成性,哪会甘心?不停的南下侵扰,广宁城不胜其烦。就连青雀这辽王妃也有不少回披甲出战,亲自上战场。
“蒙古人心已经散了,频频南下,不过是劫掠财物。”张祜跟青雀分析,“朱里真却是所图非小,这才是天朝心腹大患。”
“武将守边,朝廷傻呼呼的弄个太监监军,再来个狗屁不通的文官管着。”青雀皱眉,“这纯属有病!有几个文官懂军事的?瞎指挥。还有,有不少卫所的军士整天光种地了,连弓都拉不开,到了敌人来袭的时候,怎么打仗?”
天朝地大物博,人灵地杰,难道能怕了蒙古、朱里真这些番邦蛮夷不成。不过军制如果有问题,战事不得利,始终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