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后殿。宫殿覆以青色琉璃瓦,富丽堂皇,气势恢宏。殿内漫铺金砖,显的分外庄严肃穆,美仑美奂。清新扑鼻的茶香弥漫,晋王、晋王妃在这里招待客人。这位客人已是人到中年,相貌依旧俊美出众,晋王妃待他很客气,亲手替他斟茶。
“妞妞,翰哥儿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邓麒接过茶盏,讪讪的告诉青雀,“那恶女人被放逐到老家之后,关在庙里吃斋念佛,赎她的罪孽。”
青雀笑笑,“她怎么样,全看你们了,我是不管的。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前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她下回若还有什么举动,我定要亲手砍了她。”
妞妞你……跟你亲爹说话,不能委婉些么。邓麒正觉尴尬,却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晋王凑过去,郑重说道:“哪用王妃亲自动手呢,这等事,由我代劳即可。”邓麒一乐,女婿要代闺女杀人啊,甚好甚好。
“晋王殿下,会杀人么?”青雀一脸顽皮笑意。
“我上过战场呢。”晋王毫不脸红的吹嘘。
邓麒笑咪咪坐着喝茶,心里美滋滋的。眼前是一对金童玉女,更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小儿女,对于一位父亲,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赏心悦目呢。
不经意间扫过去一眼,只见晋王脸粉粉的,妞妞眼光柔柔的,邓麒坐不住了,“那个,我有事先走了啊,你俩不用送我,真的不用送我。”放下茶盏,站起来就往外走。
虽然他一迭声的说着“不用送”,晋王和青雀还是站起身,礼貌的把他送到殿门口。“就到这儿,不许再送了。”邓麒乐呵呵的止住他们。
送走邓麒,晋王想要做件风雅的事,“妞妞,四哥做画,你替我磨墨,好不好?”青雀疑惑看着他,“做画?你要画什么呀。”
晋王轻轻笑了笑,眉目间满是春意,“妞妞,四哥做画或是山水,或是人物,画法幼稚古朴,极为传神。”见青雀还有疑惑之色,俯身在她耳畔低笑,“很正经的,真的。”
“你画人么?”青雀跟他确定。
“画。”晋王点头。
“那,穿衣裳么?”青雀眼眸清亮。
晋王四处瞅瞅,确定殿中只有自己和青雀两人,轻笑道:“四哥从前画的仕女全是穿衣裳的,衣裳还很好看。不过,若妞妞想看不穿衣裳的,四哥也可勉力一试。”
“算了,你还是画山水景色吧。”青雀小声咕噜。
“妞妞说什么,便是什么。”晋王浅浅笑着,捉住妻子的小手亲吻。
用笔细劲古朴,如同春蚕吐丝。峰峦起伏的群山,烟波浩淼的江湖,水榭亭台,渔村野市,一一呈现眼前。画上不只有山水景色,也有游山玩水的人物,人物虽细小,形态却栩栩如生。
青雀在旁津津有味的看着,晋王转过头对她低笑,“妞妞,这小人儿可是穿了衣裳的。”青雀瞪了他一眼,“好好做画,不许分心!”晋王忙继续下笔,“遵命,王妃。”
自然山水被他描绘的如锦似绣,分外秀丽美好。一副大气磅礴的山水画展现在青雀面前,青雀连连赞叹。
“原来我嫁了位才子。”青雀越看越喜欢。
“敢问这位佳人,今夜可愿跟才子同床共枕?”晋王轻轻抱住她,殷勤相问。
青雀思索片刻,“佳人,岂不是正该配才子么?”遂慷慨点头应允。
次日晋王妃宴客,客人有宣城伯夫妇、青峰青宁,阳武侯夫人,薛扬薛挥,当然了,林啸天、林啸威这两个弟弟,是少不了的。晋王府宴客敢不请弟弟?林啸天得蹦起来。
今天的主客是青宁和薛扬,青雀把弟弟们交给爹娘,只带两个妹妹一起玩。看完前殿看后殿,亭台楼阁看过一遍,又去了林木参天的熙园。“姐,你家真的很大呢,也很漂亮!”青宁开了眼界,大为满意,跑来跑去玩耍。
薛扬气咻咻挽住青雀的胳膊,“姐,我嫉妒你!”傻阿宁,姐姐家不只景色好看,她家晋王殿下更好看,知道么?
青雀微笑,“阿扬,你从小住在自己家里,养在自己亲爹娘身边,何等有福气。我么,出阁之后,才有了自己的家。要说嫉妒,该是我嫉妒你。”
薛扬胸中的闷气瓦解冰消,同情的看着青雀,“姐,你好可怜。”唉,姐姐虽然有好看的夫婿,可是小时候没爹没娘的,算了,不嫉妒她了。
宫女过来禀报,“王妃,宁国公府的邓之翰有急事求见。殿下亲自见过他,不过,他一定要见您。”
宁国公府的,姐姐亲爹那边的人啊。薛扬好奇的想道。
青雀吩咐,“带他到后殿等着。”宫女曲膝答应,去了。
青雀扬手叫过青宁,笑咪咪牵起她,“阿宁,姐姐玩累了,咱们先回去好不好?”青宁乖巧的点头,“好啊,先回去罢。”冲薛扬热情的伸出小胳膊,“表姐,一起一起。”薛扬闷闷看了她两眼,拉着她的小手,往回走。
青雀把青宁、薛扬送回到爹娘身边,之后去了后殿。
一位身材颀长、容颜俊美的青年人正独自坐着,见青雀进来,他站起身迎上来,犹豫了下,跪下行礼,“拜见王妃。”
青雀微笑,“起来吧,随意坐,不必拘泥。”邓之翰跟两年前相比,少了稚气,添了稳重,眉宇间更有几分坚毅之色,甚好。看来,行伍生涯对他其实有益。
邓之翰硬着头皮说道:“我把我娘送走之后,一直想着她,想着她的眼泪,她的苦衷,她的不得已。后来,我不知怎么的想到一点,她说是为了替沈家翻案,才做这件事的。”
“这话越想越可疑。替沈家翻案,和害你有什么相干呢?我想来想去,莫非……莫非她背后另外有人,这人许了她事成之后,替沈家翻案?”
“若是真有人许了她这个好处,这人九成是宫里头的,而且有些权势。大……王妃,您留神着宫里头,不可大意。”
邓之翰把这番话说完,觉得浑身轻松。不管自己这番话有用没用,反正,自己该说的说了,没有明知大姐有危险,却视若无睹。
轻松了没一会儿,又揪起心:要是真有人想害大姐,那人必定不简单!大姐在明,那人在暗,很难对付!
“多谢你专程来提醒我。”青雀还是微笑着,不过这笑容已比之前温暖很多,“宫里的人和事,我小心忖度着,并不曾大意。”
邓之翰关切,“那,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么?”
青雀笑,“皇帝并无嫔妃,只有一位皇后。宫里的正经主子不过那么几位,不难查。放心,我自有道理。”
邓之翰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起身告辞,“我不打扰了。”青雀送他出来,“倒不是打扰不打扰的,我弟弟妹妹在,缠着我,要我陪他们玩耍。”
“阿宁,你站住!”清脆的少女声音传过来。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机灵的跑过来,见了青雀,调皮的吐吐舌头,“姐,表姐追我呢!”欢快的笑着,一溜烟儿跑了。
这便是大姐口中“缠着我,要我陪他们玩耍”的妹妹了,跟大姐何等亲呢。邓之翰不知怎么的,心中一酸。
一位绿衣少女迎面跑来,娇声喝斥,“阿宁,你给我站住!”她大约十四五岁,肤光胜雪,容颜清丽,这时正跑着,小脸蛋白里透粉,更显活泼可爱。
邓之翰见到青宁的时候,虽是心酸,面上却还能微微笑着,保持礼貌。可是见到薛扬,他却是红了脸,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那抹绿色的倩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邓之翰虽是把头转过去了,眼角却还是扫到少女玲珑的身影轻盈而来,心头一阵悸动。
“姐,阿宁小小年纪,跑的比我还快!”邓之翰耳边传来少女娇嗔的声音。她的声音婉转稚嫩,像青山绿水间欢快流淌的溪水一般,清冽甘美。
“阿宁轻身功夫很过的去,你这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怎跑的过她?”青雀嫣然,“莫说你了,青峰和林啸天想捉她都费劲呢。”
少女顿足不依,“姐,你向着阿宁,不向着我!”她即使发脾气,声音也是婉转娇柔,悦耳动听,邓之翰心头迷惘,“这是大姐的妹妹么,单纯天真,可爱极了。”鼻尖闻得一缕芬郁迷人的香气,更觉心醉。
青雀笑咪咪哄了薛扬两句,“乖,跟阿宁好好玩,莫吵架。”薛扬哼了一声,正要拨腿继续追青宁,不经意看到赖在青雀身旁不走的邓之翰,怒从心头起,“喂,你!转过头来!”
邓之翰恍惚间听到这么一声,估摸着是叫自己的,忙转过头,红着脸问了声好,“姑娘是唤我么?”
薛扬气愤的小脸通红,“这是我姐姐,明白么?你们邓家人最讨厌了,总是无故生事,平地起风波!我告诉你啊,再敢欺负我姐姐,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薛扬示威似的,冲邓之翰挥起拳头。她年龄尚稚,拳头小小的,粉粉的,看上去毫无威胁。可是,邓之翰看在眼里,却很感动,感动极了。
“谨遵姑娘的吩咐。”邓之翰面红耳赤的,深深一揖。
薛扬疑惑的看看他,见他神情真挚,不像撒谎骗人,也不像随意敷衍,哼了一声,转身跑了,“阿宁,阿宁你给我出来,不许躲不许藏!”
那碧莹莹的衣衫,娇嫩美好的容颜,如黄莺出谷般的婉转声音,都渐渐远去。只有一缕幽香还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邓之翰呆呆站着,半天也没舍得挪动脚步。
青雀在旁静静看着,摸了摸鼻子,颇觉无奈。邓之翰,你若是敢打薛扬的主意,把薛扬娶回宁国公府做冢妇,荀氏和沈茉会吐血三升,懂么?你好像蛮孝顺的,这种成心要把她们气死的事,还是别干了吧。
邓之翰是请假回京的,请假并不长,眼瞅着又该走了。孙夫人一则是舍不得,二则忧心他的婚事,不肯放他回宣府,“历练两年便好,还真打算常年累月在边塞不成。你便是真打算长驻宣府,也先成了亲,给邓家传了宗接了代。”
邓晖也是这个意思,“你是长孙,该成亲了。”
孙夫人给邓之翰挑选的媳妇儿,是通政使赵恪的长女,颖川赵氏的大小姐。两家虽没定下,但已相互通过声气,彼此都有意。赵大小姐是名门世家嫡出的姑娘,出身没的说,教养没的说,相貌也端庄,性情也温婉,很合适做宁国公府的宗妇。
赵大小姐是名门嫡女,邓之翰是宁国公府长孙,未来的抚宁侯,小伙子相貌好,人品端方,又毫无纨绔习气,真是名副其实的东床快婿人选。孙夫人对赵大小姐很满意,赵家对邓之翰,也是颇为青目。
按孙夫人的想法,邓之翰的婚事应该是父母、祖父母做主,轮不到邓之翰本人说话。既然赵家也有意,邓家也喜欢,直接定下便可。可是,因为邓麒年轻时候闹过的那场事真是影响深远,孙夫人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懊悔的不行。故此,邓之翰的亲事她还真还不敢冒失定了,要看看邓之翰的意思。孙夫人把邓之翰叫过来,细细告诉他,“赵大小姐家世、教养极好,相貌也端庄,很适合你。”
邓之翰眼前迅速出现一位女子,眉眼神情都很像孙夫人,举止行为更像孙夫人,无比端庄。是,她不像孙夫人这般上了年纪,她正青春娇艳,可是,她根本就是另一位孙夫人,年纪时的孙夫人,她和孙夫人一样同自名门,端庄,正派,相夫教子,养儿育儿,兢兢业业,她也必定和孙夫人一样,很呆板,很无趣。
邓之翰打了个冷战。
“我的婚事倒不急。”邓之翰笑道:“我是男人,早两年成亲或是晚两年成亲,都不妨碍。倒是姐姐,女孩儿家耽误不得,她的亲事您怎么打算?”
提起这个,孙夫人面有愁容,“谁说不是呢。翰哥儿,祖母也正为此事忧心。屏姐儿,唉,也是命苦。”
邓麒这一房有邓之屏、邓子盈两个女儿,邓子盈自幼养在孙夫人膝下,已由孙夫人做主定下亲事,夫家门当户对,是普定侯陈家的嫡幼子。邓之屏都十八了,受了沈家的连累,至今也没说下人家。
邓之屏和邓之翰又不一样。邓之翰将来会接管整个邓家,会有一个侯爵的爵位,故此他是好娶媳妇儿的。邓之屏若想嫁入豪门世家,却有些困难。邓家本来就是新兴起的权贵,根基不深,邓之屏又是沈家的外孙女,令人望而却步。
邓之翰郑重道:“您甭惦记我了,把心思全放到姐姐身上,紧着给姐姐说个妥当人家。她是女孩儿,终身要紧。”
孙夫人很觉欣慰,“瞅瞅我们翰哥儿,多替姐姐着想。”欣慰过后却还是交代,“你年纪不小了,婚事不能再拖,赵家大小姐极好,定下吧。”
邓之翰鼻尖仿佛依旧萦绕着那迷人的香气,耳畔仿佛依旧听到那娇嫩婉转的声音,不由得心中一阵迷惘。
孙夫人微笑着诉苦,“偌大一座府邸,迎来送往全是祖母操持,翰哥儿没觉着祖母很辛苦?你早日娶了媳妇儿进门,帮着祖母分担分担。”
邓之翰腼腆的笑,“您哄我呢!三位婶婶都是能干的,又很孝顺,难道不能替您分担。”孙夫人嗔怪,“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手里,家务还是该长房掌管!”邓之翰没话说,却还是不肯吐口和赵家的婚事。
孙夫人没法子,专程把邓麒拎过来,“麒儿,你跟翰哥儿好好说说,他得娶了媳妇儿,生下儿子,才许回宣府!赵家大小姐极好,让他应下,高高兴兴等着做新郎。”
邓麒这孝顺儿子唯唯诺诺,当晚便到邓之翰房里跟他促膝谈心,劝他成亲生子,“翰哥儿,不只你祖母着急,爹爹也等着抱孙子呢。你是长子,大事上不许任性。”
邓之翰闷着头不说话。邓麒逼狠了,他气哼哼转头看着墙,一言不发。
邓麒挠挠头,“你真不想成亲,那就算了。再等等吧,翰哥儿,等到你二十,可不许再拖了。”
邓之翰急了,等?我能等,谁知人家肯不肯等!要是再过两年她定亲了,或是成亲了,我上哪儿哭去!
邓之翰转过脸,愤怒的瞪着自己亲爹。
邓麒摸不着头脑,“儿子你怎么了?让你成亲,你不乐意。不让你成亲,你还是不乐意啊。”
邓之翰眼圈都红了,想哭。
邓麒莫名其妙的瞅了半天,总算恍然大悟,“儿子,你不是不想成亲,是另有意中人,对不对?”这一刻邓麒真想捧腹大笑,别扭儿子,敢情你是为这个!不能明明白白跟你亲爹说呀,你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