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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新婚历险(4)

“妞妞好说话,咱也不能净拣着妞妞欺负吧。”邓麒手上用力,把宁国公的背都给搓红了,“您想想,妞妞在咱家除了吃亏,还是吃亏。再这么着,我都没脸见妞妞了。”

宁国公这回没骂邓麒,出奇的平心静气,“你当我愿意呢?妞妞是小辈,你祖母是长辈,连你那恶媳妇也占着个继母的名头,也算长辈。哪家哪户不是小辈吃亏,小辈受气?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闺女也不能吃亏吃一辈子。”邓麒嘟囔。

“她往后吃不了亏了。”宁国公苦笑,“就算她不介意,晋王能不介意么?麒儿,晋王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妞妞这小女婿很不坏,我喜欢!”提起晋王,邓麒眉花眼笑,“原本我是看他不顺眼的,不过瞅着他对妞妞百依百顺,心里又舒服了。”

邓麒高兴的拎了桶热水过来,从上到下替宁国公冲了一遍,“成了,干净了。”宁国公无语半晌,慢吞吞出来,换了干净里衣、中衣。

“您猜翰哥儿会怎么做?”邓麒兴致勃勃的问宁国公。

宁国公摇头,“不知道。我娘亲,你曾祖母,是位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我没有恶毒亲娘,想像不到。”

邓麒摸摸鼻子,“我没有恶毒亲娘,也想像不到。”

宣府离京师不过四百里,接到家书、心急如焚的邓之翰立即请假回京。他只带着四个贴身服侍的随从,一路风尘仆仆,策马狂奔,唯恐一个赶不及,救不了亲娘的性命。

等他奔回宁国公府,冲到沈茉院中,见亲娘还好好的,毫发无伤,顿时没了气力,瘫倒在椅子上。这一路马不停蹄,他真是快累死了。

沈茉扑到他身前哀求,“翰哥儿,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你爹这回是铁了心要杀我,他把我和他的夫妻情意全部抛诸脑后,置之不理。翰哥儿,娘只有你了。”

邓之屏听说弟弟回了,急急赶过来。她见到弟弟,算是见到亲人了,泪眼迷朦,可怜之极,“翰哥儿,你不在家,娘和姐姐无依无靠的,备感凄凉。”

邓之翰苦笑,“请先容我洗去风尘,囫囵两口饭,然后两位再诉苦,如何?”邓之屏忙命侍女打来热水服侍他梳洗,又吩咐人到厨房传饭。

邓之翰梳洗、吃饭的功夫,沈茉在他身边不停说着话,说的全是自己的恐惧、害怕、夜不能寐,“翰哥儿,你瞅瞅,我头发都吓白了。”“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一直做恶梦。翰哥儿,我命好苦。”

沈茉只说这些,至于事情的因由,一字不提。

邓之翰闷头吃饭,也不搭腔。邓之屏在旁看着,心忽然沉了下去。翰哥儿模样不对,他虽是回来了,可是很不耐烦,对娘亲、对自己,并不亲近。对这两年没见面的亲弟弟,邓之屏忽觉得非常陌生。

邓之翰吃完饭,简短说道:“我去给曾祖父请安。”站起身要走。沈茉惊慌的抓住他,“不,翰哥儿,你不能走!你爹真会杀了我的!”

邓之翰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脸上虽还有些稚气,却比两年前干练多了。他低头看着沈茉,粗声粗气说道:“放心,你的性命,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说完,推开沈茉,大踏步走了。

邓之翰到主院给宁国公请安。宁国公把他上下打量过,见他长高了一大截,身子健壮,脸上有了坚毅之色,显见得这两年没有虚渡年华,很是满意,“翰哥儿,你很好。”

邓麒也在,邓之翰上前拜见,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邓麒伸手拉他,他不肯起来,“爹爹,请你饶了我娘的性命。”邓麒长长叹息,“翰哥儿,起来说话。你在宣府两年未回,家里头的事你都不知道。爹爹从头到尾讲给你听,好不好?”

邓之翰见父亲神色缓和,不像是要娘亲性命的样子,驯顺的站起身,侧耳倾听。

“……头一回她害你妞妞,你是知道详情的。这一回,她想害妞妞,结果却害了你曾祖父。翰哥儿,你曾祖父何等的英雄人物,却因着你曾祖母,因着她,被系大理狱!”

“翰哥儿,你是邓家未来的家主,她是你亲娘。今天我把她交给你处置,不管你怎么决定,爹爹都答应。”

邓之翰没料到邓麒竟会让她决定沈茉的命运,一时间大为踌躇。宁国公和邓麒都静静看着他,根本没有开口催促的意思。

邓之翰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心中正在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邓家家主,他再开口的时候,不再是任性妄为的少年,而是未来的邓家家主。他可以决定沈茉的生死,但是,不管是什么决定,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家主并不是一味蛮横不讲理就可以的,要以德服人。

邓之翰想了许久,慢慢开了口,“当年那件事,全是我娘不对。可,我娘是尊长,姐姐是卑幼,本朝律例,尊长犯卑幼,不是死罪。”

他这话说的,不能算错。律例确实如此,尊长犯卑幼,亲属关系越近,判刑越轻。沈茉在律法上是青雀的继母,继母意欲杀死继女,判不了死罪。

邓麒沉下脸,“合着你姐姐若是被她害了,便白害了,是不是?”邓之翰倔强的仰起头,不肯答话。

宁国公淡淡道:“当年的事不说了,如今这桩呢?”

邓之翰脸上出现羞愧之色,挣扎了好一会儿,壮着胆子说道:“我娘挑唆三姨上书,揭发姐姐,引起事端,是她的不对。可曾祖母到了宁寿宫信口开河,丝毫不顾忌家族和曾祖父,却是曾祖母的不是。一样有不是,曾祖母既然安安生生在寺庙静养,我娘也不是死罪!”

邓麒发怒,“臭小子!连你曾祖母也编排上了,这是你做晚辈的道理?”邓之翰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孩儿知错。”

邓麒伸手把他拉起来,质问,“不能杀,难道这样轻轻放过去?翰哥儿,整个邓家往后要交给你,你不能一味偏袒她,不顾大局!”

“谁说轻轻放过去了。”邓之翰脸红脖子粗,“曾祖母都出家了,我娘还能照旧做贵夫人么?爹爹,我是依着道理来的,没有一味偏袒。”

“那你说,怎么办?”邓麒追问。

邓之翰咬咬牙,大声道:“曾祖父挣下这份家业何等不易,却差点毁在她手里,难道她不惭愧么?她应该回到会亭老家,在祖居里,在先祖面前,忏悔自己的过错!”

“祖居,祖居。”邓麒喃喃。邓家人大约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才会回乡祭祖,若是沈茉回了老家,差不多等于是和京城宁国公府隔绝了。甚好,甚好。

“多久?”邓麒忽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一辈子!”邓之翰神情悲壮。

邓麒热泪盈眶,大力拍拍邓之翰的肩,“儿子,为难你了。”沈茉再不好,也是翰哥儿的亲娘,翰哥儿能自己开口把沈茉放逐一辈子,难为他了。

邓之翰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

宁国公慢吞吞说道:“老家风气淳朴,你娘能常和乡邻来往,想必会受到感化,去掉恶念。”

对于一个在京城过了几十年富贵日子的国公府少夫人来说,突然被发配到乡下,只能跟一帮庄户人家常来常往,这惩罚不能算轻。邓之翰能狠下这个心,宁国公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什么常和乡邻来往。”邓之翰伸手抹了把眼泪,倔强说道:“曾祖母都在寺中苦修了,她还能常和乡邻来往,自在度日么。祖居中建所小庙,她在庙中吃斋念佛罢了。”

这话一出口,邓之翰胸口一阵巨痛。那是我亲娘!生我养我的亲娘!巨痛过后,邓之翰却也是骄傲的,身为邓家长子长孙,邓家未来的家主,我没有循私,我能顾全大局!

邓麒大喜过望,伸出双臂抱抱邓之翰,又狠狠拍了两下,不知该怎么亲热为好,“儿子,你没让爹爹失望!”

邓之翰脸通红,“您当我还是小孩儿么,不知道稼穑艰难?曾祖父战功赫赫,在朝中早已引起猜忌,咱们再不谨慎些,连内眷也管不好,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大祸临头!”

宁国公功劳确实大,已经大到让人忌恨的地步。成化年间就有言官弹劾宁国公专擅、图谋不轨,好在先帝圣眷优渥,对那些弹劾一概置之不理。如今是弘治年间,圣上宽和仁厚,可是,荀氏一番负气之语,能把当家人宁国公送进大狱,你说宁国公府敢不敢肆意妄为?对家眷要不要严加管束?成就一个家族不容易,毁掉一个家族么,呵呵,一个两个愚蠢的女人就能做到。

邓麒满意的哈哈大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宁国公威严的面庞也有了笑意,觉得浑身轻快不少。曾孙邓之翰已经十八岁,有了大人模样,自己这做曾祖父的,是不是能歇歇了?担子,总是要交到年轻人肩上的。人老了,该歇息休养。

依旧顾盼生威的宁国公,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邓之翰拜见过宁国公,又去拜见过祖父、祖母,各房的叔叔、婶婶,以和弟妹、堂弟堂妹们一一厮见,诉过离别之情。接下来邓之翰并不出门,除晨昏定省之外,都在沈茉身边默默陪伴。沈茉身边虽有亲生儿子在,心却越来越慌,“翰哥儿,你会救娘吧,会吧?”邓之翰每每简短的安抚,“放心,我一定保住你的性命。”

沈茉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厚,渐渐要把她压垮了。

“我不只要活命,懂不懂。”沈茉烦燥的拉过邓之翰,又想发怒,又是哀求,“我过惯了好日子,我还要过好日子!我要一辈子锦衣玉食,受人吹捧,知道么?”

“我在你外祖父家中时,是最受宠的嫡长女,家里最好的衣饰,最明亮的屋子,最美味的吃食,全是我的!若是哪家公侯府邸有喜事,有宴请,定是我打扮的齐齐楚楚,跟在你外祖母身边,一同去赴约。”

“嫁到邓家不久,邓家便由抚宁侯府变为宁国公府,我跟着水涨船高,备受夫人太太的羡慕。翰哥儿,我嫁到邓家快二十年,我做了二十年的贵夫人!我回家要有数十名丫头婆子尽心尽力服侍,供我驱策。出门要宝马香车,前呼后拥,十几名裹着绫罗绸缎的美人儿说说笑笑奉承着我,宛如众星捧月!”

“京城这些显贵人家,不拘是王妃公主,还是外戚驸马,抑或是公侯伯、朝中重臣,哪家有宴请会露过我?和一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名门少妇聚在一处,说说脂粉衣饰也好,炫耀夫婿儿女也好,我哪样比人差了?翰哥儿,我可是宁国公府的世孙夫人,你父亲的妻子,你的亲生母亲!便是我娘家败了,散了,也没人敢看不起我!”

沈茉说着这些,原本憔悴的面容间有了光彩,眼眸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茫。

邓之翰实在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既如此,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您瞎折腾什么?”

沈茉目光闪烁,不敢看邓之翰的眼睛,没底气的辩解,“我这不是想替你外祖父翻案么,还有,屏姐儿一直没有好亲事……”

邓之翰像看怪物似的,上下打量沈茉,“您就因为这个,便想要上书宁寿宫,揭发大姐的身世?您知不知道万一太皇太后较了真,大姐的下场会有多悲惨?”

沈茉很想冲口说一句,“她越惨越好!”但是,想想邓之翰打小在外院长大,受宁国公、邓麒的教养多,受自己的教养少,这话便忍着没说。

“就算大姐真倒霉了,沈家也翻不了案!”邓之翰脸色阴郁,“外祖父的案子,是先帝御笔亲批的。为沈家翻案,等于一切推倒重来,谈何容易。圣上出了名的孝顺,您难道没听说?”

邓之翰虽大义凛然的做出了裁决,心里却是万分歉疚,觉得实在对不起生养自己的母亲。这会儿,邓之翰却是暗中庆幸:幸亏没心软!娘亲若是继续留在京城,不一定再闹出什么事呢。为沈家翻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沈茉呆傻了半晌,掩面而泣,“翻不了案?再也翻不了案?翰哥儿,我不甘心啊!我父亲和哥哥们冤死,我母亲至今还在西北受苦!想到她老人家,我连觉都睡不着!”

邓之翰烦恼的推开她,站起身,“案子已经定了,人已经终身流放了,您到这早晚才想要翻案,太晚了!”

连亲生儿子都不耐烦了!沈茉苦笑,不甘心的辩解着,“你外祖父是冤枉的,沈家是冤枉的!全是那祁青雀太过狠辣,沈家才到了这一步!我恨啊,我恨死那丫头……”

邓之翰打断她,“您别再说了,我已命人收拾行李,明日便送您回老家,您在老家面壁思过,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得起我邓家先祖!”

沈茉傻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魂飞魄散的扑到邓之翰面前央求,“娘知道错了,娘以后再也不敢了!儿子,你去求求你曾祖父,求求你爹,饶了娘这一回吧!”

邓之翰狠狠心,低声说道:“是我决定要送您回老家的,娘,是我。”

沈茉不能置信的仰头看他,眼睛瞪的铜铃一般,目光中有惊愕、有愤怒,更有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和失望。

“是你,翰哥儿,竟然是你?”沈茉脸上没了血色,连嘴唇都是煞白的,“要把娘逐出京城、遣送回老家受苦的人,竟然是你?”

邓之翰攥紧拳头,硬着心肠承认,“对,是我。”

沈茉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笑的很痴傻,“我一招不慎,失了手,不只失了翁姑夫婿的欢心,更连我亲生的儿子都开始对付我了。做人,还有比我更凄惨的么?”

沈茉流着眼泪摇头,“不,不要,我不回老家,死也不回。翰哥儿,你若忍心,一刀杀了我便是!”

“明天送你走。”邓之翰扭头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声音苦涩,“明天辰时便走,一刻也不许耽搁。”

邓之翰没再看沈茉,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沈茉尖叫着要扑过去拦住他,可旁边的婆子早得了吩咐,哪里容她妄动,利索的上去把她制住。沈茉尖利的哭叫声一直传出去很远,邓之翰脚步顿了顿,但是,并没有停下。

次日天才蒙蒙亮,沈茉便被送上马车,离开京城,回了老家。

她再也回不来了。

诽谤诋毁晋王妃的后果,便是如此。安阳侯被迫休了一个儿媳妇,舍弃了两个亲孙子。宁国公府则是荀氏出家,沈茉被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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