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别院出来的时候,淮南王一张富态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平日的憨笑,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软轿悠悠的晃,穆源丰的思绪也起伏难安。一想到镇国公的为人,淮南王就不禁脸色一沉。
他荣昌平与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若是出卖自己,那便定然有巨大的利益牵扯!
而那温幸呢?虽为女流,却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从她对付青芙这弱女子,便可以看出来。自私,阴毒,却端着一副笑脸,倒是与自己不遑多让。
如若是温幸欺瞒自己,故弄玄虚,她目的何在?
在软轿的摇摇晃晃中,淮南王回到了淮南王府。一下轿,他便跨步朝着温幸所住的厢房走去。院外明黄色衣袍的侍卫,代表着最尊贵的皇家,同时也代表着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温幸被指派来淮南地界祈福,商九竹派过来侍卫护送,而这些人却是与温常安交好的九门提督亲自挑选的,并且还安插了常玄理的势力,自然是千里挑一的好手。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武雄壮之气,目不斜视,眼神凛然。
走到这里,淮南王的腰杆都不由得直了直,却还是觉得矮上了几分。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便立即有侍卫前去禀报。
淮南王进来时,温幸正在品茶,这淮南之地的新茶,在这鱼米之乡里饮用,味道就是不一般。
“圣女大人。”淮南王出声行礼道,温幸放下茶盏,看着淮南王,笑道:
“王爷不必多礼,王爷请坐。”
淮南王就势在温幸对面坐上,沉香为他沏上了一壶热茶。
“此茶由本王亲手种植,圣女大人觉得这茶如何?”闻着袅袅的茶香,看着温幸一脸的享受之意,淮南王憨笑着开口。
温幸听罢,复而又端起瓷玉杯盏,杯盖轻轻婆娑着杯身,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当真是好茶,比之京都的更是别有一番韵味,倒是让温幸不舍得离开了。”温幸笑了笑,一语双关。
“哦?”淮南王眸光一闪,摇头失笑道:“京都繁华,自然不是我淮南这种穷乡僻壤之地可以相比较的,圣女大人说笑了。”
“也是。”温幸含笑着附应道,面色颇有些为难,“留淮南,又舍不得那荣华,回京城,却舍不下这茶香,这当如何是好。”
淮南王面色一僵,他本是出于礼貌才与温幸开玩笑,见温幸这为难的神色,倒真是像为难了。
“要不,取个折中的法子……”温幸含着笑看着淮南王,意味深长道:“请淮南王这种茶好手,与我一同回京,如何?”
淮南王听罢,面色一变,却是要发火来。温幸来此处的目的便就是要调查淮南水患一事,而此时温幸开口,便是让淮南王回京。一个番邦之王,未得诏令而私自入京,这不是在诅咒他,要被押解归京吗?!
淮南王心头大怒,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缝,好你个温幸,还对我百般示好,又与我夫人说她被至亲所背叛,来引得我心中怀疑,又在我面前表露的毫无心机,现在狐狸尾巴中午露出来了!
想要将我抓捕回京,你想得美!淮南王心头怒意汹涌,看向温幸也是面色不善。而温幸却仿若毫不知情,笑意盈盈的看着淮南王,眼神清亮逼人。
“不知王爷可愿更上一层楼?”
果然如此!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想把本王捉拿回京,还想让我更上一层楼!一听到温幸开口,淮南王眼珠子都快突出来,看向温幸就要发飙,却突然有些顿住!
“什……什么……?”
淮南王有些愣住,更上一层楼?不是要捉他入京面圣?
温幸自然是看出了他的错愕,也在他之前面色阴晴不定时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候看到淮南王愣住,忍住心中冷笑,诚恳道:
“王爷虽是淮南王,却是远离京都权势。若是王爷有意,镇国公这个爵位……王爷意下如何?”
温幸含着,用最平淡的语调,却是说着最蛊惑人心的话,最清丽的眼神,却是最致命的诱惑。
淮南王有些失神,温幸的话在他的脑海里炸开,让淮南王一瞬间竟然是不知所措。他梦寐以求的,他忍耐多年,此时居然是唾手可得,这让他感觉实在是不太真实。
温幸就静静的看着他面色的变化,冉冉云雾腾升,两人的面色皆是模糊不清,只听得到淮南王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半响,淮南王终是恢复了冷静,杯盖作合,发出一声清亮的响声。云雾殆尽,抬眼即是淮南王那睿智而冷厉的眼神。
褪去了往日的憨笑与浑浊,第一次露出最真实的情绪,哪怕是充满了戒备,也让温幸嘴角微勾,好歹,是控制不住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镇国公开刷,他日本王奏折之上,必定有你蔑视朝廷大员之事。”
“呵呵……”温幸轻笑出声,玉指纤柔轻捻起茶盏,呵气如兰。抬眼看向淮南王,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王爷倒是对镇国公衷心的很,可惜啊……”
“可惜什么?”温幸的话总是留半截,终于成功的让淮南王失去了耐性,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焦急之色显露无疑。
温幸放下茶盏,身子前倾,好看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怜悯:“可惜,王爷对镇国公的爵位不感兴趣,而镇国公对王爷的淮南,可是虎视眈眈。”
“不可能!”淮南王气得胡子一吹,瞪着眼睛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你休要胡说八道,来影响本王和镇国公的交情。”
与淮南王的急切相比,温幸反而又慢慢倚了下去,把弄着黄梨花木的扶手,淡淡斜眼看着已经有些坐卧不住地淮南王,开口反问“哦,王爷果真相信如此?”
淮南王一顿,沉默了半响。四周寂静,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声。
末了淮南王突然一甩袖站起,在阁内来回走动。他步子迈的极大,脚下生风,烛火随着他的走动火光摇曳。
温幸依旧只是静静的坐着,细细把玩那黄花梨的扶手,像是对眼前的事毫不关心。
兀地,淮南王站住,转过身来,恶狠狠对温幸说:“污蔑朝廷命官,挑拨藩王关系,这可是死罪!温幸你哪里来的胆子!还不快快认罪!”
温幸丝毫不慌乱,只是微微一笑,看着淮南王,“王爷可是想好了,温幸的命可不要紧,若是王爷被人利用,功名不得反而失了性命,这淮南王府上上下下可是上百人的性命,王爷也可以置之不顾?”
“况且王爷苦心在此经营多年,人脉官脉一样不差,水患一事,可大可小,以王爷的势力,这事瞒下京中也并非难事,王爷难道就不好奇为何这事偏偏捅到了圣上面前?”温幸起身,拂了拂裙裳,走向淮南王。
温幸凑近淮南王的耳边,兰息轻吐,感受到淮南王身体的微颤,温幸勾了勾嘴角。权势啊,让这世间多少人迷了眼,不惜手足相残,连襟相伤。
互相猜忌怀疑,尽显丑态。
温幸走到窗边,倚靠着朱红的柱子,看着淮南王低着头,陷入沉思。月光洒下,照不亮两人的脸,全是朦胧。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连窗外的虫鸣都消失了,屋内暗流涌动。
火光****红烛,蜡烛渐短,月亮渐高。“来人,将圣女住的屋子给我封锁起来。”淮南王抬头,隐隐可见额头的汗珠反射着月光,声音沙哑,像是经历了什么大难。
突然涌入一队黑衣男子,将温幸的住所包围起来,几人腰间的佩刀在月光下折射出银光,显得分外肃杀。“属下听令,保护圣女!请王爷放心!”
温幸被围住,站在众人之间,不急反笑。“王爷明见。”
说罢,淮南王甩了袖子疾步离去。一行人将温幸住所包围得水泄不通,锁住了屋门,徒留温幸一人独立房中,温幸缓缓坐下,端着已经失去温度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鱼儿已经开始上钩。
温幸再见穆源丰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她手中执紫砂的盏,盏中芽色清茶尚还温热,水雾氤氲的她面容有些迷蒙。
透过这渺渺的水雾,温幸看得见那一身寒霜的人。这在淮南呼风唤雨的人啊,他心底也是有欲望和不安。
她抿口茶模样慵懒闲适,话音渺渺却是一语中的。
“王爷虽是与镇国公为连襟,本应该互相扶持。在这十几年中王爷对此一道可谓是尽心尽力,镇国公一族逐渐高升。”
“而淮南王一列,却是连中央权力都接触不得,难道王爷就从未产生疑虑?”
温幸嘴角的笑弧轻舒,虽是问话却是有一丝嘲讽在里面。
淮南王脸色略微阴沉,不做回答。
“如今京中政局大变,太子之位空悬,朝野间都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明争暗斗,可谓是万分险恶。”
温幸低敛眼睫,手中盏盖相合,清脆的碰响声给人醒神。
“这时候若是站错了队,那可是不是贬官的事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株连九族也不算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