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胸怀大志之人,要是站错了可谓前功尽弃。”
温幸井井有条地说着,声音清脆,像滚落玉盘的珍珠,却扣撼人心。
淮南王眉头微皱,“两党之争,非死即伤,要是我两不帮,保全自己且不上上策?”
“非也!先不论王爷与镇国公关系匪浅,只要镇国公表了态,世人皆会认为王爷与镇国公一道,无法保持中立。就说前些日子,当朝礼部外郎刘秀,虽然不参与皇位间竞争,却也成了龙椅之下的牺牲品。”
话音多一分低迷,温幸半阖了眼眸,放空的眸光缥缈,“刘秀乃我朝三朝元老,这说没就没了,现在的局势已经没有人可以站在中间不参与,非我即敌,成为中立只会成为两党共同的敌人,此乃下下策。”
低低的摇头,温幸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那刘秀默哀一般。
淮南王陷入沉默,温幸捋了鬓角碎发别去耳后,轻飘添上最后一把火。
“姚后至今未明确表态,小女却知道,姚皇后每年的宫赏有六分都进了大皇子府,帮谁扶谁不言而喻。现在后宫中,可就只有姚皇后一人,可见姚皇后手段之强,加上外戚势力强大,姚家把握兵权,只要姚皇后站了队,这场朋党之争也可谓已经定局。”
“如今镇国公帮扶二皇子,王爷难道也赞同这般愚蠢的决定?要是以镇国公的情报做礼物,正是对大皇子献忠心最好不过的了。”温幸如此说着,言语间直把淮南王推到了不得不选的峭壁边缘。
“多年前,王爷感情深厚的妹妹嫁与镇国公的嫡亲弟弟,婚后不出三载,暴病而亡。发丧时镇国公府无一人垂泪,王爷的妹夫就在守灵之日也日日笙歌,难道王夜心中不曾怨恨?”温幸厉声问道。
“啪!”沉默多时的淮南王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深的事,猛然站起,发了怒,狠狠将烛台扫到地上。
“镇国公从未将本王放在眼里!那也休怪本王了!”淮南王一时间被揭穿所有心底的痛楚,双眼发红。
就像是发了狂,他发狠瞪着那砸落在地上熄灭的红烛,神色似要将它粉身碎骨一般。
温幸在后面勾唇轻笑了,看吧,果然网住鱼了。
折身唤沉香去冲了壶新茶来,温幸素手提壶换盏,斟两盏清茶。
推一盏去桌几另一侧,温幸自个儿捧了剩下的一盏,声线温润下来,“王爷莫急,坐下喝口茶慢慢儿说。”
事得慢慢谋算着来,这道理淮南王自然是懂得。他平复了气息矮身入座,端了盏在手却也不饮,只把礼节做的周全,“方才是本王失态,还望圣女大人莫怪才好。”
温幸抿口茶悠悠的笑,“怎会?”
穆源丰这才掀盖饮了口茶,“如此,以圣女大人高见,本王当如何与大皇子表忠心?”
水雾氤氲着遮去谁的模样,温幸开口话音也多几分渺渺,“高见谈不上,只王爷这多年来,为镇国公做的事怕是不少。”
“所谓雁过留痕,这事既然是做过了的,就多少是得有点痕迹呐。”
淮南王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惊,几乎要以为温幸是握住了他命脉所在。雁过留痕的话,他几乎以为温幸是拿到了他的账簿!
温幸下一句话却又让他稍微的安宁了下来,“尽管呐,温幸不知道这痕迹是什么,王爷还是尽快扫除销毁了的好。”
穆源丰当然不淡定!在淮南经营这多年,他做的事、用的人、贪的赃、枉的法,每一样都在一本册子当中有记录。
他称那一本册子做,账簿。
捧着茶水的手微微打颤,淮南王没敢把唇往杯盏边上凑,他怕再失态。
如温幸所说的,如今是这皇储之争站队极其关键的时候。这时候要表忠心,分量可也得足。
这时候大皇子还远在京都,他穆源丰抓得住的,可不就是一个温幸么?
半晌,他终是一把搁了那茶盏在案,冲着温幸做个礼道,“圣女大人所言极是,本王这便去销毁了它。”
“本王这多年来行事作为皆有一账簿记录在册,怕的就是有天要同人翻脸了。今日销毁了它,还望圣女大人能同去做个见证,也好让皇后娘娘明白本王的心。”他做足了谦卑的态,因着温幸是姚霁在这淮南的眼。
温幸摩挲掌中的茶盏,温热触感里她阖了眼低低应声嗯,模样慵懒的应声,“如此,温幸便与王爷一道就是了。”
搁了尚还温热的盏在案,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出了厢房。
趋步跟在穆源丰身后,温幸头一回觉着这淮南王府也着实是够大的。步行了两盏茶的空当,淮南王身形顿在了一处厢房之前。
温幸垂眸做安然模样,眼角余光却打量着这周围的景。
借着月色的光,温幸瞧得见朱棕的门。抬眼望了,月光照出来牌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寻芳斋。
四周是宁静的,一水儿都是厢房和特意种的景观树。月光镀一层白霜,为这一处添几分清寂味道。
朱棕的门上雕花,门分两扇,中间插一把铜锁。温幸低敛了眼睫,瞧着淮南王打从衣衫里摸出来一把钥匙,送入了锁孔之中。
黄铜的钥匙往左转动两圈,啪嗒的声音里铜锁自然松开。
穆源丰收了钥匙,把铜锁合在右侧扇门上啪嗒按回去,防止有人趁机做些什么。
尽管这是淮南王的内府,按说是没有任何人可能做出不轨之事来。
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未知心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害人之心穆源丰自然有的,这防人之心,却又怎么能少呢?
万事小心为上,总归是没错的。
温幸敛睫瞧着他做这一切,也不多问,只默不作声的一派安然恬淡模样。穆源丰自然也是不问不闻,乐的安然。他请温幸来,本就只是让她看着。
或者该说,穆源丰就是有意的做一场戏给温幸看。
穆源丰推门而入,温幸在他身后趋步跟着进了。里面很简单的摆设,一张木桌,一把紫檀木椅,一架青铜质地的孔雀台。
青铜的孔雀在夜色下泛着寒光,温幸看见淮南王把手指抚上了它的左眼珠所在。
穆源丰似乎狠狠用力按下去,温幸听见咣当的一声,随后就见孔雀的左眼下陷就,露出来一个铜钱形状的凹陷。
淮南王翻手拍了枚铜钱进去,接着弯腰。温幸这才注意到,青铜孔雀台下竟有一个小小的蓄水池。
龙凤相缠的模样,浅浅的凹陷里头蓄着实在为数不多的水。月色下那水清明澄澈,更带几分的清寒。温幸抿了唇,大约忖得那不是普通的水。
温幸皱了眉细细猜测,却未料房里响起了淮南王的话音。
“每年谷雨时候,取淮南茶王中最丰满的那一株,采了上面落的水来蓄在这风池里,会酿成无根之水。”
穆源丰的解释是在温幸意料之外的,她挑了眉不用做也是一副疑惑模样,却些微解了穆源丰心里的惑。
他原还怀疑着温幸是否探知了他有关账簿的秘密所在,是想把握住他的命脉。如今看这一副无知的疑惑模样,雁过留痕的话,或者的确只是提醒而已。
他一方如此作想,一方折身取了台侧的细条样东西在手。
温幸一面庆幸着今夜月色好,一面借着这月光看清,那是一根黑黢黢的长条。
这长条看起来质地普通,温幸瞧着淮南王探手把这长条持平在那风池里头漂上一圈,随后就起身。
月色下穆源丰侧脸肃严,他手中长条竖起正对着那铜钱中心的孔。温幸正疑惑如此是作甚,就听啪嗒的声音里有水滴落下。
温幸瞬即了然,那长条物的里头,怕是中空的。而淮南王方才那持平横漂的动作,该就是在取水了。
啪嗒的声音一声一声,在温幸默数到了五的时候终究停下。隔得稍有些远,温幸看不清到底发生了如何变化。
她只听见机关运转的声音,随后就瞧见那原本完好无缺的孔雀台上,多出了两条略粗的缝隙来。
约摸有五片瓦叠起来那么高的青铜底座看起来是结实的很,一番运转之下忽然的出现这么两条缝隙,倒当真算得是精妙机关了。
只可惜,再精妙,如今也是为她温幸得知了不是?
温幸敛睫低低的笑,再抬眼的时候恰好瞧见淮南王从青铜的抽屉里抽出来一本些微泛黄的册子。老旧泛黄的纸张让温幸知道,这确然是真品。
穆源丰回身去点了这屋里的灯,青铜烛台上蹿起明亮火苗,引燃了悬在上头的册子。
橘黄的火苗在温幸眼前燃烧的愈发旺盛,她低眸瞧着,末了掐着低低的音道一句,“王爷英明,待得回京,温幸定当与皇后娘娘如实禀报。”
淮南王呵呵的笑,摆了摆手道,“好说,好说。”那一派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温幸在求他做什么事来着。
温幸却也不在意,且任着他穆源丰蹦哒,她只要能拿到账簿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