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眸子里的笑意,温幸抬眼瞧向了镜中的人。一身正紫的宫装合身,一支羊脂玉簪简单挽发,一对翡翠明珰耳边垂。
温幸满意扶了寻香手起身,沉香早收拾好了医药用具一旁候着。
温幸扶着寻香手缓慢步去了厅堂,身后沉香拎了檀木箱子跟着。太监瞧着这阵势吃了一惊,随后就想起了皇后娘娘的嘱咐,只冲着温幸就道,“奴才愚昧,圣女大人还是独自进宫就好喏。”
温幸挑眉,“嗯?”
一个字偏生把尾音拉的长,些微低沉的音谁都听出来她的不悦。太监却不怕死的又重复了一遍说辞,“奴才说,这进宫祈福之事无需人多,圣女大人一人就好。”
温幸甩袖转身怒视着这太监,话里满满都是不怒而威的气势,“温幸祈福须得她二人相助,耽搁了公主殿下的病情,你这奴才可否担当得起?”
温幸再如何也是做过皇后的,常年的气势累积,身上那上位者的威压不言而喻。
温幸一瞬间情绪不加收敛,直迫的这太监整个人都难以呼吸一般。他掐着脖子不断的给自己顺气,半晌这才缓过来,直冲着温幸就不断的磕头求饶。
“奴才愚钝,愚钝,圣女大人莫怪!求圣女大人恕罪,圣女大人千万开恩呐!”
温幸嗤声笑了,却也不再言语只扶着寻香手从容出了温府门。门外落着宫里头抬来的软轿,温幸抬脚跨了上去,轿起。
软轿慢悠悠的晃着,后头太监趋步跟着。沉香手里提着檀木箱子,也和和寻香一同陪在轿子旁边。
宫门终究是近了,温幸瞧得见衍庆宫里头通明的灯火。下了轿她一步一趋的入殿,冲着软榻上端庄坐着的那两人行个常礼,“温幸见过帝君、皇后。”
殿内的姚霁和商九竹早已完事收拾过了,燃着青梨的甜香却也难掩那一股浓浓的麝香味儿。温幸哪儿能闻不出,只在心间暗暗嗤笑着,听着商九竹明显嘶哑些的声音道了句圣女免礼。
也不矫情做作,温幸依言直起了身子,同商九竹请意毫不含糊,“温幸既然入得宫来为公主殿下祈福,还请帝君让温幸一观公主情形才是。”
商九竹自然颔首,摆手唤了一旁的宫女儿过来,“且带着圣女去瞧瞧。”
温幸颔首做个谢礼,就召了沉香同寻香一道跟着宫女儿入了内殿。
入眼是粉白的层层帷幔,温幸蹙眉,摆手要寻香和沉香去把帷幔拉开。
宫女似乎想要阻止,温幸出声解释,“公主昏迷已久,长时间捂着帷幔不通气的话,对她可不好。”
一身青碧衣裳的小宫女儿愣在了原地,半晌才找回了声音似得出声询问,“您是说,放下来帷幔,对公主没有好处是吗?”
一瞧她这幅模样,温幸不用猜也想的出这中间定然又有什么龌龊的事。
忍不住就冷了声音,温幸瞧着她道,“是没有好处,怎的?莫不是有人告诉过你,这般竟是有好处的不成?”
宫女儿一下子点了头泪水婆娑,“方,方才来瞧过的太医跟奴婢嘱咐,说这样对公主的病情有好处的。”
温幸嗤声骂了句,“庸医误人!”
宫女儿沉默着不言语,温幸和太医谁都比她的身份高,她又哪里能去指责谁?一个劲儿的掉着眼泪,这小宫女儿只替自家公主觉着惶恐。
温幸却懒得理她,摆手要寻香掺了这宫女儿出去外殿候着,温幸这就同沉香一道忙活了起来。
寻香进来的时候打了盆温水,她晓得自家小姐的习惯,待会儿肯定要用到的。
放了水在一旁桌几上,寻香回身就看见了帷幔里的长乐公主。病重的缘故,这公主脱了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莲色的中衣。
皮肤白皙,胳膊压在云紫的锦被之上,衬着半截脆生生的藕臂分外好看。
视线往上挪,这公主的面容柔和,有种温婉沉静的美。不同于姚霁的那种艳若桃李,长乐公主纯粹是一种柔婉的静谧美感。
美人的眼睫低敛,遮住一双该是璀璨好看的眸子。
原本该红润的脸颊带几分苍白,更让人多几分怜爱之心。很明显的,这是一个惹人爱的病美人儿。
视线往外挪,寻香看见温幸就把两指搭了在这病美人儿垂出来的右腕上,阖着的眼睫微颤,神情肃严认真。
半晌,温幸终于睁眼,却是对着眼前的长乐公主叹了一句,“西子啊西子,你又何苦如此自误?”
入宫前她对着西子的病情作了千万般的猜测和准备,却唯独不曾料到,西子会是自己不愿意醒来。
太医的魇症该是胡诌的,温幸明白。可这太医这一次的胡诌,却还当真是对上了眼。西子如今之所以昏迷不醒,确然是被梦中的景象,给魇住了。
西子她,约摸是梦到了前世的自己,才不愿醒来罢?
有种病叫做心病,有种昏迷叫做不愿醒。温幸嘴角的笑弧苦涩了,傻西子啊,温幸就在你的眼前呢!
柔白的手抚上眼前这小姑娘的脸颊,温幸阖了眸子轻叹,“西子,无论如何,温幸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是的,温幸诊了西子的脉,得出的结果是西子没有病。
温幸把脉的时候指下感觉的到,西子脉象是极其的平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病症的异样征兆。
如此的病症世所罕见,太医院的一众世俗医生自然是不知道得,只以为是什么难治的怪病。温幸嘴角勾了笑,就连那姚霁怕也是以为,这等病实在是没得救了。
不然又怎会让商九竹这一纸诏书,深夜传了自个儿来进宫“祈福”。
可太医们不知道,不代表温幸也不知道。青木给的医书从来就不是凡品,在那里头温幸恰好就见过这么一例病患。
那个女子也是同西子一般的脉象,底下有对病症的注解。
凡此类病患者,多为梦魇之兆。然则又与寻常梦魇之人不同,其梦中必是美好之物,大多为已逝的亲近之人。
而于西子而言,已逝的亲近之人,可不就只有一个养母邢温幸么?
温幸提笔依着记忆开了药方,正紫的宽袖摆着也是一番风景。
清秀却又别具一番风骨的字跃然纸上,寻香跟着在后头出声念,“冰片、苏合香、石菖蒲…”
温幸顿了笔,至此所开的皆是醒神开窍的药物,而西子沉睡方醒,怕是体质有虚。略略蹙了眉,温幸再提笔添了一味白芷,同一味百年参片。
寻香疑惑出声,“宫里头多的是好参,年份过了千年的也不罕见,小姐作甚用这百年的参?”
温幸接过沉香递来湿过水的丝绢拭手,温淡出声解释,“虚不大补。”
沉香接了方子过去,温幸收拾妥当了出去外殿。商九竹这会子倒是坐的端方,脸上也一副焦急模样。
温幸收敛了心间暗嗤,只做一副恭敬态,“温幸已替公主向上天祈福,也得了药方。”
商九竹当即就从软榻上站了起来,随后又意识到不对,假装若无其事的摸了摸鼻子又坐下去。干咳几声商九竹还是没忍住的出声问了,“这,不知方子现下在何处。”
温幸理了理袍子温淡出声,“上达天听之事本就有违人和,这方子就在温幸心中,却是不能与旁人看的。”
商九竹气的咬牙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方子着实是在温幸手中。
商九竹闭着眼告诉自己,要冷静!长乐的病还要靠温幸来医治,他现下强迫不得!长舒了几口气,商九竹面上做一副温和的模样冲着温幸吩咐,“既如此,且去抓药便是。”
温幸不置可否的点头,“是,臣女遵旨。”
太医院的门为沉香打开,看过的药方早让她焚成了香灰。徘徊在药柜之前,沉香摄取着抽屉里的药材,动作轻巧倒也好看。
未几时她捏着几包草药出了太医院,身后的太医们默默吐槽这婢女也太伶俐了些。
这婢女就在大众眼皮子底下取药,这边一晃那边一停的,太医院里头的一众太医跟在她后头看了半天,竟愣是没看明白她到底拿了哪些药材。
衍庆宫就在前头,沉香低头笑了,捏着药包跨步进去。温幸瞧见她回来,身后跟着一众的太医,低低笑了吩咐寻香接过去熬药。
商九竹倚在软榻上,却看见那一众太医一个接一个的摇头。
狠狠地甩袖,商九竹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群废物!”
一连几日温幸都住在了宫里,每日的药都是寻香亲自动手,温幸亲自喂西子喝下。就连药渣也是沉香动手碾碎晒干了,叫人瞧不出半点的痕迹来。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终于有宫女儿来报,“圣女大人,公主她,她醒了…”
温幸不觉得意外,只收拾东西就要回府去。宫女儿叫住她,“圣女大人,此番立功,陛下问您要何封赏。”
温幸勾唇,“劳烦转告帝君,温幸明日再进宫来讨赏。”
夜寒如水,明月为谁披一层白霜。温幸踩着月光入了温府,这多日子来头一回贴榻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