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玄理却是好生自在,眉眼里都开出了花,使得那双桃花眼更加流光溢彩,露尽狐狸本色。
“走咯,开工了。”常玄理将温幸一把腾空抱起,在温幸惊呼出声之际,便已疾驰在暗夜之中。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让温幸更加靠近常玄理的胸膛,彼此汲取着温暖。
一路掠过繁华的淮南城,出了城门之后来到荒野之地,很快便到了目的地——茅草屋。
已经有暗影守护在了那里,常玄理抱着温幸走过去时,他们皆是下跪行礼。常玄理将温幸放下,两人走进那间破落而简陋的茅草屋里。
昏黄的烛灯燃得十分缓慢,并不宽敞的房间在这昏黄的烛灯下平添一份萧索。推开门走进去,一股腐朽而阴潮的味道扑面而来,而常玄理与温幸都仿佛未曾察觉,脚步未停走了进去。
昏黄的烛灯照不清切,昏暗的房子里视线变得模糊,常玄理走近烛灯,将破旧的缺了一角的桌案上的烛台拨弄了一番,烛光才渐渐明亮起来。
温幸在房子里打量一圈,也不禁颦眉,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一张缺了角的桌子,桌子上两个缺了口的发黑的碗。屋内还有一张狭窄的床,温幸看过去时,那张床上的老妇抱着怀里骨瘦如柴的孙子,身子正发着抖。
而那小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温幸,却叫温幸从心底发酸。那是怎样的眼神,让温幸毕生难忘。
稚嫩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里面血丝交错,带着恐惧、防备、还有一丝对这世界的绝望。他还那么小,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蜷缩在年迈的老奶奶怀中,孤独着,绝望着……
温幸的心蓦然触动,轻轻走上前去,想要抱一抱那孩子,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而温幸的动作,却是让这风烛残年满脸欺霜的老妇人,和这瘦骨嶙峋的纤纤稚子,都是陡然惊慌起来。
老妇人将孙儿抱的更紧,朝着那所剩无几的墙壁靠了靠,满脸哀求的看向温幸,枯老而沙哑的声音,仿佛巨石滚过,带着粗糙与嘈杂,老泪纵横道:
“官爷,小姐,求求您放过我们祖孙俩,我们是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外走了啊……”
老妇人的声音让温幸犹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一脸的羞愧与无措。
他们就在这里,只是因为再也没有力气离开,甘愿就在这,死在这。口口声声的官爷,本该保护百姓安宁的人,却竟然将他们生生逼上了绝路。
都道苛政猛于虎,腐朽的王朝,不识民情的君主,一手遮天的贪官污吏,鱼肉百姓的地方官员,这些人,将大商的子民,生生逼上了绝路。
温幸心如刀绞,竟然在老妇人那哀求的目光中,生出了愧疚之意,她们何德何能居于京都享受富贵,却让这些百姓们受苦受难。面对那样哀求却又用血泪控诉着的眼神,温幸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
回过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常玄理。常玄理背对着光,身影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只是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那种苍凉与孤寂之感,却是让人难以忽视。
感受到了温幸的目光,常玄理勾了勾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不想用力扯了扯,却还是一抹苦笑。
走上前来轻轻对着老妇人开口,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与平和:
“大娘别怕,我们是从京城来的,特地来帮助你们。”
那老妇人听到了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沉寂在了怀疑之中,带着防备看向常玄理和温幸,将手中的孙儿搂的更紧。
常玄理见此,并不着急,复而又开口,“大娘可认识州官大人?是他让我们过来的。”
“州……州官大人……”老妇人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惊喜,仿佛不可置信,随即又小心翼翼的开口确认道:“你们真的是州官大人派过来的吗?”
“是啊,大娘,我们是州官大人找来帮助你们的。”温幸也轻声回答道,生怕会惊吓了这对祖孙。
“州官大人!好哎好哎!”老妇人怀中的孙儿开心的拍了拍手掌,尽显童真。温幸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丝毫不在意他身上脏兮兮的模样,笑的一脸平和。
见此,老妇人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放开怀中的孙子,便在那张破旧的发着“吱呀”声的小床上跪下来,欢天喜地的磕着头道:
“感谢州官大人给我们派来了救兵啊,您们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老婆子求求您们救救我的孙儿吧!他还小,他不能死啊……”
老妇人的动作让温幸心头蓦然一酸,她赶忙扶住老妇人枯瘦的手臂,将她扶起来,眼眶湿润道:
“大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软言细语安抚住了老妇人的情绪,常玄理早已吩咐隐卫去寻些食物来。
“阿幸,先扶大娘过来吃点东西。”常玄理将隐卫带来的膳食放置在桌上,冲着床板上的温幸呼唤着。两人查案毕竟不方便透露真名,而常玄理一声“阿幸”,更是唤得自然。
“阿嬷,宝儿好饿,宝儿想吃东西。”看到常玄理端进来的膳食,那小孩儿却不敢自己去动,而是恭恭敬敬的问过老妇,这倒是让温幸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州官大人派过啦的活菩萨,定然不会害我们,你去吃吧,我可怜的乖孙儿喂……”老妇人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带着丝丝愧疚与无奈。
“大娘,我们也去吃点东西吧。”温幸开口,在老妇人感激的目光下搀扶着她走向桌旁。
这破旧的茅屋里,还要时不时躲避着淮南王手下的人来浪荡,他们定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饿得不轻。
祖孙二人坐上桌,却是吃的细嚼慢咽,温雯斯理,并不像小门小户里走出来的人。
温幸和常玄理对视一眼,目中闪过疑惑,却是不动声色。
待老妇人和宝儿用完午膳,宝儿有些疲倦,睡着了,而老妇人却端坐在油灯之下,枯瘦的身形有些颤抖,却是坐的笔直。
看了一眼常玄理和温幸,老妇人才缓缓开口,目光里带着悠长而空洞的神色。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所以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给你们听。”
在那颤抖着的粗糙嗓音一下,将淮南水灾之后的状况娓娓道来,条理分明,那些腐烂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埋葬在表面的繁华与平和之下,只有将它翻过来,才会看见里面的触目惊心。
老妇人的讲述持续了一个夜晚,知道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最后,老妇人微微一笑,复又一叹道:
“苦海里来来去去,我们老了,死不足惜,只是这些稚年孩子……哎,作孽啊……”
为了不引人注目,打草惊蛇,隐卫们为老妇人和小宝儿换上了体面的衣服之后暗暗将她们送进了城里,在淮南王的眼皮子底下藏了起来。从老妇人的言行举止与谈吐可见,她并非普通人。
而老妇人揭露的那些事情,更是深深挖出了淮南腐朽的根,不用多想,常玄理和温幸便将她保护起来,此人日后必有大用,定然是这淮南王多年阴私的揭发人,或者指证人。
回到客栈里,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任谁在听到这样的真相之后,还能够轻松自在。
“小姐,世子爷。”沉香走过来禀报道,“暗卫传来消息,从京都走官道的车马已经快到淮南了,停在了离淮南城仅十余里地的驿站里,淮南王府正在着手准备去迎接钦差的大驾了。”
温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消息,随即看向常玄理,两人对视一眼后,温幸继而对沉香道:“你去收拾一下,我们直接去车马所在的驿站。”
“是,小姐。可是……”沉香咬了咬唇,疑惑道:“我们现在前去,不是落在了淮南王府的人后面了?那还来得及吗?”
“自然来得及。”温幸勾唇一笑,道:“他们绝对不会在我们前面去的。”
淮南王也不是个脓包,他有千万种方式和想法在温幸和常玄理进入淮南地界之前将他们杀掉,却屡屡失手。入了淮南地界之后,他确实头一个想要保住他们。
毕竟是圣女和侯府世子,京都显贵,若是在淮南地界出了事,定然给他造成巨大的麻烦,将他的阴私揭露了就完蛋了。京城里皇后和镇国公有此气魄置他们于死地,而淮南王却毕竟天高皇帝远,对京中显贵还是抱有一丝俱意。
况且淮南王已经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温幸和常玄理也是明目张胆之下闲逛淮南城,玩的不亦乐乎,这更是让淮南王放松了警惕,对这个女娃娃和花花公子嗤之以鼻。既然对付他们不难,何不就此利用他们,为自己将真相掩盖下去?
淮南王的打算不难猜测,从他一早便将派来监视常玄理和温幸的暗卫撤回了便看得出来。既然他是存心想要巴结的人,又怎会在明知他们兵分两路了,此时应当归队的时候,去故意给他们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