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月，不过江春总会收到她从远方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寥寥几句随感，整整一沓，有时候翻着翻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在丽江，真遗憾小帅不在，不然我一定要把他变成摩梭族的男人，好帅！”
“看到那片沙漠海了吗？我想把自己埋在里面。”
“成都真是个好地方，我喜欢在宽窄巷子泡上一天。”
“天哪，我想穿越去秦朝！”
“有个帅哥说要跟着我回家，我怕吓到你，没敢答应。”
最后一张是今天刚刚收到的，邮戳地址是B市：
“我想你们了，我想回家。”
江春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一旁新来的秘书正巧看见，忍不住心里怦怦乱跳——这个男人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
江春看了秘书一眼，敛起了笑容：“这两天有什么日程安排？”
“明天十点你和星辰国际的王总有个碰面，下午一点，召开全集团公司的月会，后天上午有个酒店春光乍泄主题沙龙的开幕式，下午四点有个N市三江论坛的一个访谈。”
江春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日程安排得这么杂乱，看看后天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提到明天来办的，我看看能不能空出时间去趟B市。”
秘书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心里腹诽，明明是你前几天自己说的要把工作当成享受，让我把日程安排得松散点儿。
回到家里，江春毫不意外地见到程风行出现在江家，他面带微笑地和程风行打了声招呼，亲切地问：“小行你这两天怎么这么空？其实你可以把小帅接出去玩几天的，我不会介意。”
程风行的脸瘦削了些，眼睛里隐隐有血丝，看起来好像没有睡好的样子。他沉默了片刻，犹豫着问：“其实我——”
江春愉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了，我其实要和你商量江小帅的入园问题，你看那个新苗实验幼儿园怎么样？小夏以前在那里上学。”
程风行心不在焉地说：“挺好。”
“你喜欢就好，小夏老是大大咧咧的，我都找不到人商量。”
“江大哥，其实我——”
“对了，小行也要注意身体啊，事务所是很重要，但是还有很多其他事情比它重要多了。”江春打断了他的话，边说边微笑着往楼上走去。他知道程风行想问什么，也感受到了程风行炽烈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这让他感受到了一阵快意——你这块木头，让小夏这么伤心，不敲打敲打你怎么行！
程风行默然地看着江春的背影，忽然想起那瓶话梅糖。最后他还是舍不得摔碎，更不能放弃江夏。在他刻骨铭心地爱了她这么多年以后，无论他怎样催眠自己，仍然敌不过对她如潮的思念，三天不见仿佛就是他的极限，任他怎样用工作来麻痹，那张脸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于是他找着各种不同的借口，佯装无意地走到丰松集团的大厦外围，走到江家的小区，在那里等上几个小时，却从来没有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自从除夕夜那一面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江夏。
明天他就要去国外出庭参加上能集团的小家电反倾销案件初审了，今天他终于忍不住来到江家，可是所有的人都在，却唯独少了一个江夏。
江小帅爬到了他的腿上，打量了他好几眼，好奇地问：“叔叔，他们说我应该叫你爸爸。”
程风行凝视着他的小脸，在他脸上，依稀可以看到江夏的影子，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是的，小帅，你叫我一声听听。”
江小帅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你怎么才来啊，妈咪和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程风行亲昵地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心里微微发酸：“爸爸一直在找你们，找了好久。”
江小帅点点头，老气横秋地安慰说：“爸爸你别难过！妈咪说过了，爸爸总会找到我们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像卡梅利多一家人一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程风行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小帅的眼睛，仿佛那就是江夏的眼睛：“真的？妈咪真的这样说过？”
江小帅哧溜一下爬下了程风行的膝盖，从地上的一堆玩具和图书中找出了一本五彩斑斓的图书：“看，妈咪给我买的书，卡梅利多和它的爸爸妈妈。”
程风行拿起书，只见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小鸡，一个的，两个的，一群的……小鸡卡梅利多有着各种奇思妙想，和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小帅，你妈咪呢？”程风行屏息问。
江小帅偷偷地朝四处看了一下，神秘地扒着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在程风行耳边流窜，让他的心腾地一下热了起来：“爸爸，妈咪给我去买好多好多巧克力了，你别告诉别人，我不分享巧克力。”
程风行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江春换了身衣服走了下来，看了一眼坐在程风行腿上的江小帅，走过去掐了掐他的脸蛋，微笑着说：“宝宝，怎么，和你爸爸聊天啊，不要做叛徒喔。”
程风行愣了一下，眼见着江春在玄关换好鞋子往外走去，便急匆匆地亲了江小帅两下，小声地说：“爸爸明天也给你去买好多好多巧克力，现在爸爸去找妈咪，小帅自己玩。”
程风行坐在出租车里，看着江春的Q7慢慢地从小区里开了出来，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就是这辆车，麻烦你跟着它。”
出租车司机瞪大眼睛问：“你让我的桑塔纳3000去跟这个Q7？没发烧吧，你怎么不让我去跟飞机？”
“我出两倍的钱。”程风行稳稳地说。
出租车司机一挂挡，一加油门，加速度险些让程风行甩在椅背上：“好嘞，你坐稳喽，别说Q7了，飞机我也追得上！”
江春的Q7在马路上飞驰，不一会儿开进了一家会所。他在会所待了大半个小时，又开车去了豪生大酒店。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慢悠悠地从豪生大酒店走了出来，徒步走进了旁边的一座湖边公园，悠闲看着大爷大妈们打着太极拳，又绕着湖走了一圈，在一棵香樟树下站住不动了。
“你藏在那里干吗，出来吧。”江春朝着程风行的方向叫了一声，笑眯眯地说。
程风行迟疑了一下，沉默着走到江春的面前，黑漆漆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江春，依然像多年前那样，带了一丝倔强和执着。
江春的心不由得颤动了一下，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程风行发现江夏不见了，愤然冲到书房来质问他，也是这样倔强的眼神，只是如今多了一份执着。
“我有什么秘密值得你程大律师花一个晚上来跟踪我？”江春微笑着说。
程风行的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低声问：“你又把小夏送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在你家门口看了好多天了，你根本没有见过小夏，如果她在N市，我不相信你会忍住不去见她。”
江春耸耸肩说：“好吧，你们俩不是吵架了吗，不是分手了吗，小夏去哪里了，和你有什么相干。”
程风行呆呆地站在那里，江春的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捅进他的心脏，让他顿时从自欺欺人的伪装中痛醒过来。
“我们……我们分手了……谁说的？”他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不是要放弃了吗？多见一面反而多增烦恼。”江春诱惑着靠近他，“她又任性又自我，不会为别人考虑，不会做贤妻良母。她还这么有钱，你和她在一起别人会笑话你高攀了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吧，就像那个董小姐，又清纯又可爱，一看就是乖乖听话的好女孩……”
程风行猛地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是小夏！谁都不是小夏！我只要小夏！”
江春敛起了笑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问：“你想好了？你这次不放弃了？就算她被我藏了起来，你也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找她？”
程风行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他恨恨地盯着江春：“我找她一辈子！”
“就算她永远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你也愿意一辈子包容她？”
程风行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当然，一辈子包容她。”
“就算她比你有钱，比你有地位，你的自尊心和自卑感也不会作祟，愿意一辈子陪着她？”
“不管她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一辈子爱护她？”
程风行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江春，想了想说：“你为什么这么问？只要她愿意，我一辈子都陪着她，不，就算她不愿意，我也一辈子陪着她。”
江春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好，程风行，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永远不要忘记。”
程风行终于好像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传说中的笑面虎，多年来他和江夏之间最大的障碍即将去除，难以言表的喜悦从心里疯涨，他走上前叫了一声：“江大哥……”
江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声江大哥总算叫得情真意切。小夏说要从旅途中带个帅哥回来，我想来想去，你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好处，总比那些半途杀出来的人可靠些。好吧，等你从比利时回来，就可以看到小夏了。”
说着，他大步往外走去，没走两步，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程风行说：“小行，不是做哥哥的不教你，其实有些时候，心里的话不要闷在肚子里，女人嘛，总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小夏肯定也不例外。”
江夏从B市回来的那天正值中午，天气晴好，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在身上，居然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她坚持不要江春来接，自己在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家里。
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旅行的途中她有轻微的认床，睡眠一直不是很好，回到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倒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于是坐起身一看手表，这一睡居然睡了三个小时。她伸了伸懒腰，一出门就见江小帅坐在门口，旁边堆了一堆图书，正低头看着呢。
听到门响，他迅速地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江夏，不到一秒钟，他飞扑过来，把口水涂了江夏满脸：“妈咪，你怎么才来啊，小帅想你了。”
江夏心里微微歉疚：“妈咪去买巧克力了，买了很多。”说着准备去旅行箱里拿巧克力。
江小帅微微眯起眼睛，得意地说：“以后我不要妈咪去买巧克力了，妈咪一直陪着我，让爸爸去买巧克力。”
江夏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得意的小帅哥，还没等她问呢，孙阿姨走了上来，端详着江夏，不满地说：“哎呀，这出去了这么多天，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今天开始就给你好好补补。”
江夏心里哀呼一声，想起孙阿姨的独门大补秘方，不由得心里发怵，赶紧转移话题：“小帅在看什么书啊，怎么在妈妈门口看书啊？”
江小帅认真地说：“我怕妈咪又不见了。”
“小帅可真乖，守在你门口不说，玩具也不玩生怕吵到你，我们从门口路过他都要我们踮起脚走。”孙阿姨说着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真像小行，小行小时候也很听话，什么都不要我操心。”
江夏有点儿尴尬，嗫嚅着说：“阿姨，你不生我气吧？我瞒了你们这么久。”
孙阿姨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不生气，小夏很乖，一定是不得已的。现在阿姨一下子多了个孙子，高兴都来不及呢。不过，要是哪天你能不叫我阿姨就更好了。”
江夏吐了吐舌头，不敢答话，眼看着孙阿姨抱着小帅下了楼，她走进房间里，把所有旅行中买的各色礼物都取了出来，准备去拍马屁。
烟斗、土产、化妆品、巧克力、钱夹，所有人的礼物都齐了，合上旅行箱的一刹那，江夏看了一眼箱子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包真空包装的红色食品，上面印着两串让人垂涎欲滴的糖葫芦，一对可爱的中国娃娃正冲着她笑呢。
第二天是周六，江夏从头一天晚上开始就一直霸占着厨房。中途外出了无数趟买了一堆面粉、冰激凌、鸡蛋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要准备一道独一无二的下午茶点心让全家人享受一下。
厨房里的面粉撒了一地，揉面机揉的面团堆在案台上，烤箱不时发出奇怪的闷响，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江夏终于满脸得意地端出来一道点心，一手一盘，将其中的一盘递给了江春。
盘子里是烤得焦黄的面包，被切成菱形小格，冒着热气，巧克力酱和太妃酱浇成波浪形，面包上一个乳白色的香草味冰激凌圆球，夹杂着黑色的饼干碎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深和浅的对比，冰与火的交锋。”江春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作品。
江爸爸边看报纸边瞟了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我看你们是中西洋人的毒了。”
江夏得意地说：“我在B市的一家甜品屋里吃了一次，爸爸你不觉得这个很有创意吗？”
江小帅眼巴巴地看着上面的巧克力酱和冰激凌，咽了一下口水，拉了拉江春的手臂：“舅舅，我要吃。”
江春用勺子舀了一勺面包和冰激凌，一起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面包香脆可口，混着冰激凌的地方被融得有点儿柔软了，两种不同的口感交替，的确与众不同。
而江小帅已经迫不及待地舔了舔冰激凌，嘴巴一圈都是白乎乎的，开心地大声说：“妈咪做的东西真好吃。”
江夏扑哧一乐，忽然脸上起了一丝红晕：“不和你们说了，我去房间里好好品尝我的艺术品。”说着，急匆匆地跑上楼去了。
江爸爸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地问：“小夏怎么了？吃个冰激凌怎么也脸红了？”
江春又舀了一勺，笑着说：“思春了呗，这种事情，老土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江夏走进卧室，将自己的冰激凌面包放在梳妆台上，舀了一口尝了尝，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拿起勺子，戳了戳那块冰激凌，嘴里嘟囔着：“你这个木头，你这个冰块，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吗！明天我就去找个男朋友给你看看，让你不理我。”
正想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江夏漫不经心地一看，顿时坐了起来，屏息地按了接听键。
话筒里一阵静默。
江夏等不及了，于是生气地说：“喂，谁啊？不说话我挂电话了。”
“小夏。”程风行的声音缓缓传来，“我在比利时。”
“比利时是不是有火辣的金发美女啊，她们可不会只满足一个拥抱。”她想起了董佳怡，心里一阵难过。
程风行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诚实地说：“是有好几个漂亮的比利时女孩。”
“哼，有什么稀罕，我这里也有中国帅哥！打电话给我什么事情。”
“我……”其实有满腹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全说不出来了，半天他才问道，“小帅好吗？”
“挺好，很乖很听话。”江夏有点儿失望。
“那，你好吗？”
“挺好。”她吸了吸鼻子。
“你好我就放心了。”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一阵荷兰语夹杂着英语仿佛在催促着他，程风行匆匆地说，“小夏，你等我回来。”
江夏愣愣地看着挂断了的手机，良久，她一头倒在了床上，抓着被子恨恨地捶了几拳。
梳妆台上的冰激凌已经化了，渐渐渗入了面包中。江夏起来又舀了一勺，口感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又糯又凉又甜，真好吃，她一连吃了好几口，傻傻地笑了，忽然觉得信心倍增——她一定能用她火一样的热情融化程三柱这个大冰块！
吃完了这个冰火交融的下午茶点，江夏决定要再次知己知彼，于是她走到楼下，见家里人看电视的看电视，看报纸的看报纸，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蹑手蹑脚地钻到程风行的卧室里去了。
卧室里一片静谧，窗户开着，午后的阳光正洒在地板上。她轻轻地反锁住门，从床底下拖出了那箱杂物。日记本仍静静地躺在箱底，她抽了出来，略过那令她伤心的第一页开始往后翻。
我今天偷偷躲在树后面看她，她和费扬帆一起在打羽毛球。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笑着跳了起来，我觉得她就像个天使。
江夏脸一红，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程风行这样夸奖她，心里美滋滋的。看了看时间，好像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她正对羽毛球大感兴趣，每天放学就和费扬帆泡在一起。
我真的很讨厌她！她凭什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想放弃就放弃了？她凭什么可以这样揭穿我的秘密？我更讨厌我自己！我为什么要为了她去学跆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我这样攒钱是为了和她一起学跆拳道？我是中了什么毒了？
程风行舒展有力的笔迹在这个时候已经初具雏形，这几个字力透纸背，显然写的时候十分愤慨。江夏心里一黯，想起了那个少年背着黑色的垃圾袋在深夜捡垃圾的背影。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今天。小夏趴在我的背上，轻轻地对着我说话，那么温顺、那么可爱，我的心跳得很快，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如果那座山是原始森林就好了，我们就会在里面待很长很长时间，这样说不定她也会喜欢上我。趁她睡着，我偷偷亲了她一下……
江夏怔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他们班郊游的时候程风行和她在山里迷路了……原来他这么早就喜欢上了自己？
今天我看到丁哲华向小夏表白了。远远的，我只看到了小夏在拆丁哲华送给她的字条，一张接着一张，可以想象，他这个文科高才生一定在上面写满了甜言蜜语，小夏会不会被他打动？我一天都没办法认真听课，脑子里一直想啊想啊，可是想了些什么却是一片空白。还是快点儿睡觉吧，睡着了做梦说不定会梦到她……
江夏心里一阵激荡，越往后翻，日记中字里行间的爱意就越明显，良好的语文功底让他把所有自己想说的甜言蜜语都写在了纸上。或者说，向来沉默寡言的他不是只有一个冰冷的灵魂，他就像一座火山，把所有的爱火都埋在山腹中，倾吐在了这白纸上。
日记在她离开后的一个星期戛然而止，最后一页上只是用黑色的笔勾勒出了几个美术字，字体飘逸，勾画精细。
江夏，我爱你！
江夏捧着日记本，痴痴地看着那几个字，阳光照在她身上，照在这本日记本上，温暖而明亮。
良久，她亲了亲那几个美术字，把本子小心地塞回了箱子的底部，又把箱子推回到床底，轻快地走出了房间。看到坐在地上的江小帅，她兴奋地蹲了下来抱起江小帅亲了一口：“小帅，妈咪爱你。”
紧接着，她抱住孙阿姨，又大声说：“阿姨，我好爱你！”
然后轻快地飘到江爸爸身边，从背后抱住他：“爸爸，我很爱你！”
江妈妈有麻局不在，她亲昵地靠在江春的身边，撒娇道：“哥哥，我最爱你！”
“马屁精！快，你尚大哥找你帮个忙。”江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又把手机递给了她。
江夏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就见她高兴地说：“嗯，尚大哥找我帮忙我当然义不容辞……他是个帅哥不？不帅我不答应……那当然，皮相和内在同样重要……什么？苏苏姐的事情？我当然激动啊，苏苏姐的热闹可能这辈子只能看一次……真的吗？明天我就到你那里去，和那个帅哥拟订作战计划……”
程风行在比利时待了十多天，每天都忙到深夜，加上和国内的时差，几乎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最后欧盟初审法院撤销了欧委会对国内包括上能集团在内的小家电企业正在实施的反倾销案，初步扫清了小家电企业重新进入欧盟市场的障碍。
随行合作的一家法国律师行的律师感叹地拍拍程风行说：“年轻人，了不起啊，难得看到对《国际经济法》如此精通的中国律师。”
程风行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极度的疲惫反而使他的精神无比振奋。他要回家了，回到那个有着江夏的家了！终于抵不过已到极限的疲惫，他在飞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在降落了。一看时间，是周六的下午一点多，江小帅就快午睡起床了，江夏应该在家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东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给江小帅的巧克力忘记买了！
一想到江小帅扁着嘴巴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程风行整颗心都皱了起来。下了飞机后，他直接来到了市中心的百货公司，把每种巧克力品牌都买了一些，拎着满满一袋巧克力往江家赶去。
广场上的人熙熙攘攘，这个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永远看起来那么繁华。天气温暖，时尚的潮女们都穿着动人的春装，令人大饱眼福。忽然，程风行停住了脚步，他见一群人从前面的一个金牌健身中心走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江夏在内。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背着一个羽毛球袋，身边有一个同样穿着白色运动服的俊朗男子，两个人神态亲昵，一路说着悄悄话，不时地发出笑声。
程风行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夏说要从旅途中带个帅哥回来……”
“我这里也有中国帅哥。”
纷杂的声音瞬间涌入脑海，他只觉眼前一黑。他很想掉头就走，可双脚不听大脑的指挥，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小夏。”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他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江夏一怔，顿时绽放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可是瞬间，笑容熄灭了，她矜持地冲他一笑：“咦，你回来了？”
程风行茫然看着她，不是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吗？他一直以为他们俩之间最大的障碍是江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其他的外来人抢走他的小夏，可现在那个外来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不知所措。像以往一样，永远都是他试图去追赶江夏的脚步，就在他快要追到的时候，却发现江夏已经不在原地了……
一旁的男子朝他点了点头，友善地伸出手来：“你好，我叫邱一树。”
程风行机械地伸出手去，机械地回答：“幸会。我叫程风行。”
江夏在一旁有点儿不耐烦：“喂，你出去那么久，难道没什么话和我说？”
程风行心中抽痛，想了半天，木然地将手中的巧克力递给江夏：“这是给江小帅的。”
江夏吃惊地看看巧克力，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程风行，又气又怒：“要给你自己给吧！不给也没有关系，江小帅有一大堆的巧克力，你留着自己吃吧！”
说完，她冲着邱一树一招手：“走，我们照原计划找尚大哥去。”
邱一树迟疑地问：“你朋友看起来找你有事情，要不要叫上他一起去？”
“不用了。”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邱一树抱歉地朝他笑笑，挥了挥手，也跟着江夏走了。
程风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大半个月没有住了，公寓里一片清冷，坐在沙发上越坐越害怕，怕从此江夏真的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程先生吗？您在春节前订的那辆Mini Cooper可以提货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汽车销售是个个子高挑的漂亮女孩，看到程风行十分热情：“程先生您的眼光真是独特，您订的那款50 Mayfair是限量发行的，其中又以胡椒白最受欢迎，不知道程先生您是准备自己开还是……”
“女朋友开。”程风行恍惚着说。
“程先生的女朋友真有福气啊，您这么爱她。”销售羡慕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奇怪地问，“您女朋友没有一起来提车吗？”
程风行摇摇头，觉得呼吸困难。
“喔。”销售恍然大悟地说，“程先生一定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吧。送我们宝马最好了，您连求婚都可以省了，您看我们宝马的车标，BMW，就是Be My Wife。”
销售的笑声清脆，恍惚中，仿佛和江夏动听的笑声重叠在了一起。
“你就是块木头！”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木头！”
“只要她愿意，我一辈子都陪着她，不，就算她不愿意，我也一辈子陪着她。”
“放弃吧，那么痛！”
“不，不放弃，永远都不放弃！”
他仿佛从睡梦中惊醒，急匆匆地对销售说：“对不起，我先打个电话。”他在手机上按下那一长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焦灼地将听筒贴在耳朵上，听筒里传来嘀嘀的忙音，江夏正在通话。
一连拨了三次，终于，电话接通了。
“小夏——”
“喂——”
电话里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说：“你先听我说！”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也要抢着说话了？”江夏满心疑惑。
程风行握着话筒的手心微微出汗。是的，他的确是个不擅长用嘴说情话的人，可是偶尔他也会为了心爱的人而改变一下：“小夏，我很想你，这么多天没有见到你，我做梦也全是你。”
“我没听错吧？”江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看了看手机，怀疑是不是它们出了故障。
程风行有点儿着急：“小夏，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你别生我的气，我那天实在是太生气了，我生怕我不在的时候你真的已经被江大哥说服了不要我了！我没日没夜地干完活赶回来，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小夏，你听得到吗？”
江夏从喉咙里挤出个咕噜声，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天我不理你走了，可是走出大门我就后悔了，我拉不下脸来找你，只好借着拜年来看你。除夕夜那天江伯伯说要我们结婚，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你却拒绝了……小夏，我真恨你！恨你那么狠心，为什么不要和我结婚！”
江夏张了张嘴，不服气地说：“明明是你自己那么狠心好不好！你看你板着一张脸，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像我欠了你钱不还一样，谁知道你想和我结婚啊！我还以为你想和董小姐结婚呢。”
“我想和你结婚，只要你愿意。”程风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董小姐是谁。
“你在哪里？快说，我来找你。”
程风行飞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犹豫着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江夏半天没有说话，忽然雀跃起来，语声中带着点儿兴奋：“喂，你维持现在这个表情不要动，我要亲自来看看！邱一树说你吃醋了，我还不相信呢，喂，你是不是真的吃醋了？你别动，我马上过来！我要拍照做个纪念！”
谁能维持住一个表情不变？程风行站在4S店的大门口，想着江夏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嘴角不知不觉就浮起了一丝笑容。
一辆出租车飞驰而来，急速地在程风行的面前停下，江夏从车门里钻了出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宝马4S店的门口车来车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人。江夏失望地摸了摸程风行的脸，不甘心地问：“刚才到底有没有吃醋？”
程风行点点头，又摇摇头。
“比吃醋还厉害，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江夏啧啧赞叹了一声：“想不到邱一树这家伙眼睛还真的挺毒的，不愧是情场老手啊。”
程风行忍了半天没忍住，闷闷地问：“他是谁？”
江夏咯咯地笑了，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是苏苏姐的男朋友，苏苏姐这个人太别扭了，莫名其妙和他分手了，他要我帮忙把苏苏姐追回来。”
程风行长舒了一口气，刚刚放下心来，又见江夏生气地戳着他的胸膛，气哼哼地问：“我还没有审问你呢，那天我看到你居然抱着董小姐，你到底是什么居心！难道你准备脚踏两只船！”
“董小姐是谁？”程风行仍然摸不着头脑。
“你还装傻，就是那个董佳怡，你的小师妹！一点儿都不老实，都抱人家了还问人家是谁。”江夏酸溜溜地说。
程风行恍然大悟，那一阵子李飞扬带着小师妹到N市来，他一直陪着他们到处转悠，临走时小师妹忽然抱着他，泪眼婆娑地在他耳边说喜欢他，当时他做了什么？为了安慰她回抱了她？被小夏看到了？怪不得后来小夏就不理他了！
他顿时有点儿慌神，笨嘴笨舌地解释起来：“不是，我没抱她……不对，我是抱了她……小夏，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相信我，我只有你一个。”
江夏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良久，她抬起头来，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只有我一个。”
“程先生！”销售小姐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可以过来一下吗？”
程风行这才想起他的Mini正在交车厅里等着他，低声对江夏说：“闭上眼睛，我送你一件礼物。”
江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任他拉着她的手，听着他低沉的指示，慢慢地往前走。好不容易走进了一个房间，停住了脚步，她睁开眼睛——整个房间四面玻璃，一辆娇小玲珑的小Mini正静静地停在正中央，乳白色的车身散发着浅浅的光芒，车头上放着一束鲜花，娇艳欲滴。
江夏倏地睁大了眼睛，高兴地冲上去摸了摸它的车身：“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你还买了我喜欢的白色，我要去买油漆，我要在上面画画，把它画成独一无二的！”
说着她往车顶一看，也是白色的，更激动了：“车顶！我要在车顶画两颗星星，就是那潘多拉星，喂，我们现在就开车去买油漆……”
销售小姐的脸上冒出了冷汗，轻轻咳了两声：“咳咳，小姐，这个油漆还是别刷了，我们的是专用漆，不然，我们帮你做贴纸好了，可以专业贴画……”
江夏挥挥手：“你不懂，自己亲手画的才有意义，对不对，程三柱？”
程风行点点头，温柔地看着她。
销售小姐欲哭无泪，内疚地看着那辆可怜的即将遭到油漆蹂躏的Mini，心痛不已。
“不然这样，你们宝马的油漆每个颜色卖我一桶，我看你家的漆不错，挺有光泽的。”江夏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Mini，赞美了一句。
销售小姐困难地挤出几句话：“我家的漆不是一桶一桶卖的，而且我们的漆是喷的，不是画的……”
程风行纵容地开了口：“我有办法帮你买，飞扬懂这个。”
“那就好，祝你们画出一个独一无二的Mini Cooper，到时候一定叫我来参观下……那个程先生，你们试试车？”销售小姐有些无奈。
江夏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程风行弯下腰，坐进了副驾驶，这辆娇小的Mini对他来说显得拥挤了点儿。眼看着江夏纯熟地点火、挂挡、松手刹……正要加油门时，她哎哟一声停下了动作，销售小姐从车窗外紧张地问：“小姐，怎么了？”
江夏拍拍脑袋，尴尬地朝她笑笑：“对不起，我都忘记了，我还没有考国内的驾照呢！”
最后还是程风行把车开到了江家的小区，车子停好以后，程风行却坐在那里迟迟没有开门，江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不舍得下来了？”
程风行默不作声，有点儿不舍地握着她的手：“小夏，我会不会是在做梦？到你家后你会不会又不理我了？”
江夏使劲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程风行痛呼出声，她咯咯地笑了：“喂，梦醒了没有？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我和小帅飞回英国去，你以后都见不到我啦，哈哈……”还没等她笑完，只见握着她的手倏然一紧，她顿时大悔，“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程风行收回目光，默默地看着前方，一声不吭。江夏眼睛骨碌一转，想从副驾驶室爬到他身边，可惜Mini实在太小了，车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了几下，让她觉得好像车子要被她挤爆了。她只好努力靠在程风行的身边，蹭了蹭他的脸，撒娇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拿这个和你开玩笑了。你惩罚我吧，让我干什么都行。”
“罚你嫁给我。”程风行叹了口气，抱着她吻了吻她的发丝。
“好，嫁给你就嫁给你。”江夏满口答应，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顿时傻了眼——这就是传说中的求婚吗？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浪漫、一点儿都不感人、一点儿都不惊天动地？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
今天周六，江家人都在，他们见两个人一起出现，不由得眼睛一亮，江爸爸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小行也来啦，和小夏和好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床头吵床尾和啊，哈哈。”
江春不由得抚额。
程风行略显紧张地看了看江春，紧紧地拉着江夏的手，说：“江伯伯，我和小夏，我们俩考虑好了，我们想在一起。”
江爸爸得意地大笑起来：“我早就看出你们俩不对劲了！我这火眼金睛没得说啊，好，我当然答应，不过小行你这个做律师的，关键时刻怎么结巴起来了？”
程风行握着江夏的手更紧了，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凡是和江夏有关的事情，都让他无法从容。
“江伯伯，我们，想结婚。”
江春忽然插嘴了：“小夏，小行怎么向你求婚的？鲜花、烛光晚餐、钻戒还是其他什么令人动心的东西？”
江夏傻傻地笑着，摇摇头。
程风行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忽然灵光一现：“我求婚了，我买了一辆宝马Mini，它是BMW旗下的，Be My Wife，小夏收下了，就是答应了。”
江爸爸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啊，结婚！马上结婚！结婚是件好事！”没过几秒钟，他转念一想，“这个结了婚是不是小夏要搬出去住？哎呀，我看要么再过一阵子？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这件小棉袄我好像还没有穿够啊……”
江春皱了皱眉头：“小行，你用一辆Mini就把我妹妹骗走了，这个太便宜了吧？这样，我也不为难你，看你哪天用辆法拉利458作嫁妆就让小夏跟你走吧。”
江小帅吮了吮手指头上的巧克力，眨巴眨巴眼睛：“妈咪你要结婚？我们班的雯雯说了，结婚的爸爸老是要她早点儿一个人睡觉，其实她知道，爸爸是要把妈妈抢走他们两个人玩，不带她玩。我不要你结婚，我不要爸爸了，我要你陪我一个人……”
江夏逃一样地拉着程风行飞奔上楼，悻悻地说：“这都怎么回事啊，我不想结婚的时候三天两头催着我，我要结婚了怎么都这样。我们不理他们，明天就偷偷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
掩上门，江夏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闭上眼睛，我也有个礼物送给你。”
不一会儿，程风行只觉得嘴唇上一凉，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甜丝丝的味道由着味蕾直入心脾。
“猜猜这是什么？”
“糖葫芦。”程风行惊喜地睁开眼睛，果然，那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出现在他眼前。
“我去了B市，又去了我们到过的那些地方，边走边想你，你不在身边，B市就变得好凄凉。程三柱，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我生气的时候你哄哄我，你生气的时候我挠你痒痒，吵架的滋味太难受了。”江夏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那时候一个人的凄凉，有些难过。
程风行郑重地点头，接过了那串糖葫芦，两个人一人一口，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梧桐树枝上已经鼓起了一点儿浅绿色的小包，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长出嫩芽，长出绿叶，枝繁叶茂……或者，这样的结局是最美好的，万叶丛中过，一叶身畔留。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程风行的胸口，那里有他的心脏在强劲有力地跳动着，她闭上眼睛，幸福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