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没看见孙女跟她的母亲去赶集,秀琴的心中闪过一片阴影。于是每次见儿媳妇儿来喂养在这院的猪,她总忍不住想问。但见儿媳妇儿总拉拉着脸,又不便开口。这一天,见儿子来喂猪了,她走过去便问:“宏远,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小茵呢?”
“她走了。”
“走了?去找秋杰了?”
“嗯。”
“大老远的,一个孩子,你们就放心?”
宏远没有说话,他又怎能放心呢?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见女儿进来,秀琴忍不住对她说:“宏敏,小茵去找秋杰了。你说一个孩子,自己出去了,这就放心?”
王宏敏是王一风唯一的一个女儿,嫁到了本村,是个教师。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幅近视镜,更为她增添了一股书卷子气。她一听,不禁急了,“什么?我得去找我大哥。我和云霞去找小茵。”
宏远听了,说:“别去找她!她爱回来不回来?”
“大哥,生气是生气!可她毕竟是个孩子,你把秋杰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去找她,把她带回来。”
“都忙忙的,再说又这么远,不用去找她!”
云霞看了一眼宏敏,对宏远说:“大哥,把秋杰家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给她打个电话,咱们也好放心。”
晚上,那条叫“赛赛”的狗突然挣着链子狂吠了起来。原来,云霞和宏敏进来了。
在如柔的房间里坐定,宏敏说:“我们给秋杰去了电话,小茵在那,我让她回来,她说她不敢。”说着,看了看哥嫂,“你们说她要是敢回来就打断她的腿着?割舍的?”说完,笑了起来。
大家也笑了起来。
桂兰说:“我是真嫌远。再说咱们小茵是要人儿没有,还是个儿没有?啥样的人家搞不上,偏偏看上他!你们也看见着,秋杰那不是忒丑呀!我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尖嘴猴腮的。”
“你看不上,人家小茵偏偏就看上了嘛。”云霞说。
“远,又不是你跟。再说,你还惦着跟闺女过一辈子是咋的?要是你们还不开化,你连闺女都没有了,你还嫌远不?”宏敏笑嘻嘻地说。
“大姑,小茵这孩子真不听话,她宁可父母不要,也非得跟他。你们说这孩子要的了?”一直没吱声的小硕插了一句。
正沏茶的如柔一听,不禁抬起头来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你?”
宏敏拍拍小硕的肩说:“小硕,这样的事儿,你当哥的别管。啊!”
讨论的结果是以宏远、桂兰的沉默代替了应允。
于是,云霞对小硕说:“走,上我们家给小茵打个电话去,让他们回来。”
晚上,桂兰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说:“小硕,后天小茵他俩回来了,你对他俩好点儿。”
“妈,我做不到!小茵这孩子这么不听话,为了秋杰,她都可以抛弃这个家。她回来我不揍她就算便宜了她!”
在外屋炉子上做饭的如柔听到了,拿着勺子进去说:“小硕,妈说得对。等小茵他们来了,你高高兴兴地,啊!”
“我们家的事儿不用你管!”小硕瞪着眼睛指着她,“你给我滚着!滚着!”
如柔死死地咬住唇角跑了出来,把勺子放进锅里,推起车子就走,她的心伤透了。
桂兰给了儿子一拳,说:“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呢?人家说得不对是咋的?你还不快去追!”
其实,话一出口,小硕就悔得要命。但他也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在他蛮横的大男子主义头脑中,也极不允许有人要求他什么。况且,他恨透了小茵,她竟然可以不顾父母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在他的心里,他觉得亲情才是至上的。而爱情,似乎可以随手俯拾。但对于如柔,他知道她是个好女人,他不该如此伤害她。他追上她,挡在了她的前面,看着泪痕累累的她,心痛地说:“对不起,跟我回家吧。”
“对不起,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也请你滚开!”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回家去,我不放心的,再说外面也这么冷。”
“我的事儿也不用你管!”她掉转车头,骑上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小硕气得肚子鼓胀胀的,也不再管她,径自回家了。
“没追上?”桂兰问。
“她不回来!哼,她不是就这么走了嘛,她要是敢回来,我还把她赶走!”
“你敢!”刚下班,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宏远瞪起了眼睛,“人家到你家了,就行你这么对待人家?我看如柔蛮不错的,亏人家看上你!还不识抬举呢。如柔回来了,你要是敢给她脸色看,你看我扇不扇你!对了,明天你就给我去叫她。”
刘学强的家也是三间大瓦房,宽宽敞敞的。他是个退休的老教师,大高个子,也许是常年服药的缘故,他的身体看起来好像有点虚胖。这会儿,吃完饭,正练习书法呢。
夏秀丽端着个簸箕正在剥花生,准备开春种。由于常年在地里操劳的缘故,她的面色有些苍老,而且也有了好多白发。但细看看,那深深的皱纹似乎掩不住她当年的风韵。这会儿,她正在唠叨二女儿刘如雪:“整天的就知道臭美,这条裤子就值80块钱?”
如雪正在试那条牛仔裤,那是条红色的质地不错的裤子。她一面穿着,一面对着镜子打量着。只见她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明亮的顾盼流芳的大眼睛,漂亮极了。只是她的眉毛稍稍吊了一些,看上去似乎多了一点儿野蛮与任性。看着那条裤子恰到好处地把她那修长的身段勾勒了出来,她高兴地说:“妈,你看我穿着不美吗?”
“美!美!”其实,秀丽都没抬眼看。
“再配上我那白色的小茄克,呀,一定棒极了!”如雪高兴地跳了起来。
突然见大女儿回来了,秀丽虽然高兴,可还是吃惊不小。她走上前去,看着女儿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和小硕吵架了?”
学强抬头看了一眼说:“这还用问,脸上挂着呢。”
如柔知道掩饰不住,说,“妈,没事儿。就和小硕拌了两句嘴。”
“拌嘴?恐怕不这么简单吧。”学强放下笔,摘下了老花镜,“小硕那孩子,光看他的谈吐举止,我就知道,他那孩子没教养、没文化,粗鲁、野蛮,我教了一辈子学,这点儿还看不出来?我早就告诫过你,你们俩根本不合适。而你当初跟我嚷什么着?‘我愿意!’现在……”
秀丽打断了他的话,“你总唠叨什么呀?不合适,不合适!他俩结婚刚两个多月,你还惦着挑唆他们打离婚是咋的?再说,多合适的俩口子不拌嘴吵架呀!”
“你问问如柔,我说得对不对,她心里明白。”学强说。
第二天下午,如柔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回去。虽说小硕是有点儿不可理喻,虽说这个年代也不是那个从一而终的年代,但他毕竟是她对爱情孤注一掷的选择,而且她是真的爱他。
秀丽一听,怎么也不让,说:“这么大的风,又这么远的道儿,总来回折腾啥?过两天再回去!”
“妈,明天小茵和秋杰来,我若住下,显着我这个当嫂子的成啥了?”
“他们来他们的,再说,他们明天也不会回去。不让你走你就别走!”
如雪也说:“姐,妈不让你走你就别走了。再说,你和我姐夫吵架了,最起码也得让他接你来呀,不然他还得得便宜卖乖。”
“不行!我还是得回去。”如柔想了一会儿说。
“你说,每次你来都是小硕跟你一起来,你走就走。这回你自己来了,这么大的风还回去啥?”
“妈,上次秋杰被我公婆赶走,这次回来,我这个当嫂子的又没在家,人家会咋想?”
见她还是执意要走,如雪对她嚷:“你真是贱!和人家吵架了,自己达拉达拉地跑来,还自己达拉达拉地跑回去!要不然,你就别来!”然后又对母亲说:“妈,别管她了。”
如柔在外屋踌躇了半天,还是狠心地推起了车子。
“你要是走了,总也别来了!”
如柔站住了,回头一看,见母亲站在外屋,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她不禁流泪了,泪流如注。但还是狠心地骑上了车子。
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刮着,刮得老树“呜呜”地哀鸣。这样的天气使得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偶尔碰见的,也是那一闪而过的小轿车。如柔费力地向前顶着,突然为自己感到了悲哀:自己所做的仅不过是在这凄凉的冬日里骑了五十多里的路,惹了妈妈一肚子的伤心,却认为这样丈夫就受到了一种威胁……望望前面那漫漫的路,她又使了一把劲儿,蓦地看见了从一个拐角处拐过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嘴角不禁漾起了一个小小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