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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如柔在怀孕的时候就辞掉了工作,安心地等待着那个小生命的降生。

王文凯出世了,打破了这个家的平静,也为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宏远和桂兰也时常过来看孩子。只是小家伙总是睡反觉,晚上不睡觉,白天净睡觉,叫也叫不醒,这让如柔有一阵子总觉得头晕晕沉沉的。而小硕上班回到家从来不管孩子,上沙发上一坐就看电视,吃饭往前一蹭,吃完饭往后一挪,那才真叫甩手东家呢。照说快30岁的人了,有了第一个孩子,还不把孩子当个宝,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呀!这可真让她纳闷,敢情这天底下,什么样的爸爸都有,人家张延平,对孩子的那份心,唉,是一个母亲都比不上的。听曼丝说,有一次翔宇发烧了,给孩子打完针后,她呼呼地睡了,延平却整整抱了孩子一夜。这可真让她羡慕得不得了。要说他不喜欢孩子吧,那也冤枉了他,他是偏偏等到孩子睡着后又是亲又是啃的。看到孩子那好不容易才睡着又要被他弄醒,她气得真没办法。而他见她生气,偏要气她似的把孩子翻个身又亲一番啃一番。唉,她也只是叹气。而且这还不算,虽说他不管抱孩子,听孩子哭闹嫌烦,但却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对她说,别吃瓜子,以免带到炕上扎到他儿子的屁股,缝衣服千万别把针丢到炕上。诸如此类,真让她哭笑不得。好在桂兰已决定辞掉工作,专心地看孩子,这让她感到很是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了轻松。在文凯满月的这天,如柔洗完澡后,就去商厦金店了,看着手中那金灿灿的订婚戒指,和母亲陪嫁给自己的金耳环,她还真有一些舍不得。但想起前年发生的那一件事,她决定了。

前年的那天下午,增保来了,当时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桂兰看见了,便对他说:“你还戴着戒指呢,摘下来我试试。”当她把戒指戴上,便一手抚摸着它说:“人家你姑奶手上就戴着两个呢。”

在一旁的小茵当即说:“嗨,以后我也给你买。”

她当时什么也没有说,虽然她也非常想说和小茵一样的话,但她又觉得媳妇儿和女儿是不一样的:女儿即使说了,但没有买,也没人会责怪的,即使有人会责怪,女儿也不会往心里去的;而媳妇儿,话一出口,那就应该是承诺。在他们当时的那种窘迫的日子里,她没有能力,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能力,所以她没敢说,怕以后会给自己形成一种压力。但她一直在记着,也时常在想着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就毫不犹豫地把它们交给了打金器的人。回到家,她兴冲冲地对婆婆说:“妈,我去金店把我的戒指和耳环给毁了,毁了两个戒指,一个送给你,一个送给我妈,你选一个吧。”

看着那金灿灿的发光的戒指,桂兰高兴地合不拢嘴。

冬天不约而至,带着它的冷漠与萧条,还有那不可一世的狂风。

桂兰突然决定卖掉房子,理由是那院的房子挨着马路,车来车往的,怕以后看孩子万一不注意,孩子有个闪失。而且已经看好了一处,和如柔家的房子在一排,只隔一个胡同,价钱都已经讲好了,28800块钱,说下星期二他们搬出去,到时就得把钱一笔交上。这不,宏远又紧锣密鼓地张罗起卖房来。而卖房又真是顺利,在大铁门上贴出“此房出售”的第二天,就卖了出去,价钱是3万元。而买主更是爽快,当即把钱交清。

这一天,桂兰正坐在小茵他们租的那房里面发着牢骚:“你说真有这么不是东西的人!上次看房时,他们明明说什么都有,这回掂着办手续,他们又说没有土地本。这不明摆着要反悔吗?还不明说。”

“人家一定是看到咱们把房都卖好了,想要涨价。”宏远“吧嗒”口烟,理智地分析,“再说也没有你这么心急的人,人家搬家的时候,你可不去啥?”

“我不是怕他们搬东西的时候把墙都刮了碰了的嘛。心猜都说好了,那房就算咱们的了,我去看着点儿。”

“依我说呀,那房,她就是还卖,我都不要了。”正在沙发上织毛衣的小茵冷不丁插了一句,“也就你们非要买这的房子,你们看看这破房子,哪值三万块钱?简直就是个贫民窟,还从这买?”

听着女儿埋怨的口气,桂兰叹了口气,说:“你嫂子愿意我从这儿买。”

“她敢情愿意了,到时候从你们吃,从你们喝,还得帮她看孩子,谁不愿意呀!”小茵抬起头来瞪了母亲一眼,“街里的旧楼房有的是,非得从这买呀?”

“那楼房得多少钱呀?!”

“旧楼房,四五万的有的是。你们不是还有一万多呢嘛,你再和我哥他们要几千,不就够了嘛。”

“你说我和你爸都这个岁数了,手里不攒俩钱?再说,我们的一万多块钱,你哥他们都不知道,我和你爸还准备等你买房的时候给你添上呢,你们也不能租一辈子房吧,现在的房价是一天一个样儿。还有你们,当初秋杰的父母给你们邮来的那一万五千块钱,你们要是买房子了,现在还挣钱了,你非得说这儿的破房子会掉价儿,不肯买。唉!”

小茵半天无语,后来才说:“妈,我们是得买房子,可我是绝不会买这儿的破房子的,所以我才愿意你们去买楼房,到时候我们好和你们买到一块去。”

“要不然,咱们就去买楼房?”宏远试探地问桂兰。

桂兰沉默了一会儿又对宏远说:“不管咱们买哪儿的房,咱们也得把房子给人家腾了呀,人家早就把钱给清了呀。”

宏远把烟头扔到地上,狠劲儿踩了一脚说:“明天就给人家腾房。先把这东西、家具的往小硕家搬吧,他们家搁不下了再往小茵他们家搁点儿。明儿我借辆三轮车去。”

“那咱们住哪呀?”桂兰问。

宏远说:“我看住小硕他们哪儿吧。”

“住他们那儿?”小茵没好气地说,“你们也不是没在一块儿住过,行吗?我嫂子有个高兴不高兴的,你们是搬出来还是不搬出来?再说我哥那脾气,动不动就瞪眼。”

本来就有意住女儿家的桂兰说:“住你们就怕,你说你们还是租的房,万一房主不让住了,我们还得跟着你们搬家,一趟一趟地搬家,我都搬够了。”

“对了,爸,你买花生油来了?”小茵想起来问。

“没买,忒贵,过两天我买点儿豆油去吧。”

“我嫂子他们,那天我看见着,不还得有四五十斤花生油呢嘛,你不会从他们们拿十斤来?”

“那都是人家妈家拿来的。”宏远说。

小茵没说话,只是瞪了一眼父亲。

听说婆婆准备住小茵他们家,如柔不由得说:“妈,你们还是住我家吧,我们住这小屋,你们住那大屋。要是嫌冷了,让小硕他们爷俩再往那屋安两组暖器。”

“不了,再安两组暖器,这小炉子一定带不起来。”桂兰看了看如柔怀中吮奶的文凯说。

在外屋洗完头发的小硕一边擦头发一边生气地说:“妈,你说你也不想想,你有儿子,却偏住闺女家,这会让别人怎么想?别人还得以为我们不搁你们呢!如果你们不愿意住大屋,嫌冷的话,让我爸把倒座拾掇拾掇,搭个小炕,搭个洋炉子,一冬也会暖和的,不行吗?”

桂兰没看儿子,对如柔说:“不了,反正在小茵那也住不长,我们买上房子了就搬走。”

见母亲执意如此,小硕一甩门帘,又甩下一句:“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就走进西屋,打开了电视机。

见儿子走后,桂兰又说:“你说现在什么都买不起了,连花生油都涨到70块钱了。让你爸去买吧,你爸还嫌贵,说要买什么豆油,你说豆油可不有啥吃头?”

看到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此刻堆满了笑意,如柔反倒有些不自在,她又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便笑着说:“那就别买了,从我这拎一桶去吧。”

房子给人家腾出来后,宏远、桂兰和小茵在有空儿的时候就去街里看旧楼房。渠道呢,就是去中介所,或者听别人说。当知道某某处有卖楼房的,就径直跑到某某处,向人打听。就这样,跑了一处又一处,看了一家又一家,结果都是不满意而归。

这天,桂兰累得连羽绒服都没脱,就一屁股坐在了床铺上。

“妈,你说你着什么急呀?遇上合适的就买,遇不上合适的就拉倒呗。你看看你,天天比追贼的还心急。”小茵一边放桌子准备吃饭一边说。

知道秋杰去厕所了,桂兰才说:“你说得倒轻松,在你们家住了快两个月了,你看我住着憋屈呗。你还说住你哥他们,怕你嫂子有个高兴不高兴的,你看看秋杰,那脸整天拉拉着。天天赶半天集回来,下午就知道趴炕上看电视,不然就是睡觉,连坐会儿的时候都没有,那骨头不像给谁剃去了呀?取货都不跟你取去。”她又抬头看了看女儿,接着说:“你也别不爱听!结婚前,秋杰还知道说个话,到现在了,进家还得我们先跟他说话,这人家还不爱搭理我们呢。吃饭,你爸做熟了,还得招呼他来吃!你说我着急不着急呀。”

“我就知道,你婚前看不上他,到现在你还看不上他。”小茵眼泪汪汪地说,“再说,因为这,我少跟他打了,他不还是那死样?”

宏远一边往屋端菜一边说:“你们都别说了,先吃饭吧。你再着急,也得遇上合适的呀。”

“我不吃了。”桂兰甩下一句,就走向自己住的那间小屋,脱下了羽绒服,倒在了床上。

雪花轻盈地飘落,满世界一片洁白……

桂兰推门进来,立刻感到了炉火的温度,她脱掉羽绒服,抖了抖头上的雪花。

“妈,快进来。”如柔一边说一边抱起孩子说,“文凯,快看看,奶奶来了。”

小文凯忽闪着那对大眼睛,突然咧嘴一笑。

桂兰接过孩子说:“来,奶奶抱抱。”

“妈,房子还是没有合适的吧。”她往炉子里添了些煤块,说。

谈起房子,就像戳到了桂兰的痛处,她叹了一口气。“房子要么太贵,要么自己不遂心。唉,这没有房子,就像没个家,心里老没着没落的。”

“怎么了?”她觉得很奇怪。

桂兰突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说:“你说秋杰,唉。今天下雪,他们俩都没去赶集。你说秋杰,唉!早晨你增保叔来了个电话,找你爸,秋杰接的,你再也猜不到秋杰说啥?他说你爸玩牌去了。你说你爸就在他旁边拾掇暖气呢。你说气人呗!他长着那张嘴可不干啥使,就知道吃啊!”

“妈,把文凯给我,我把把他尿。”她接过孩子,一边往小尿盆把孩子尿,一边说,“妈,他是不是讨厌你们住那儿?”

桂兰上了炕,说:“他讨厌我们住那儿?米、面,我们买去;煤气,我们灌;饭,给他们做熟了。他还讨厌我们?你看他那个样儿,也不知小茵这个小死丫头看上他哪儿了。”

“妈,要不然你们就搬过来吧。”

“不了,不总来回搬了。我要不爱在他们那呆,就过来。”桂兰沉默了一会又说,“你说这小人们,要是往奸里长,这老人的钱不都欢欢喜喜地让他们糊弄过去呀。”

她只是笑笑。

晚上,她看着那在熟睡中嘴也不停地做着吮奶动作的儿子,心中充满了甜蜜,装满了幸福。她知道,每一个母亲都和她一样,孩子就是她们心中整个的世界,那样纯洁,那样无暇。她们在爱的抚养中充满希望,甚至在想象中都会笑出声来。她们盼望他们“大展宏图”、“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每一种美好的愿望都愿意她们的孩子能拥有。对于她们来说,最残忍的也许莫过于不孝吧。但是,怎样又算孝顺呢?也许,仅仅一句关切的问候,她们就会满足,就会笑。她想起了奶奶婆,她满脸的褶皱中是否还会时常想起那第一个让她做了母亲,呱呱落地的小生命呢?她又想起了今天婆婆说的话:“你说这小人们,要是往奸里长,这老人的钱不都欢欢喜喜地让他们糊弄过去呀。”钱,也许是人人都为之追求、奋斗的最终目标,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在亲情、爱情面前,它的价码又是多少呢?

新年的正月初二,如柔拨起了电话:“曼丝,新年好!”

“新年好,小文凯好吗?”

“他呀,好。曼丝,你说,也真奇怪,我的奶不够他吃,他又死活不肯吃奶粉,倒还长得挺胖的。”

“是嘛,等我有空儿去看看他。”

“你呀,自从一上班,都成了大忙人了,连过年也不呆几天,还有空儿来我这里?”

电话那头传来了曼丝愉快的笑声,笑罢又说:“对了,年前,你公公来,你怎么没过来?”

“我公公去老家?”她感到十分纳闷,“年前,我公公还让小硕给我爷我奶送200块钱去着呀,说他不去了。我怎么没听说呀?”

“你公公是来着,那天,你爷特别高兴,还去小卖部买的好酒呢!别人一问,他说是大儿子回来了,提前过年。”

……

宏远是每逢有空儿必来看孙子的,他觉得孙子就是他生命的延续,带给了他青春,带给了他活力。是啊,就这么一个才十几斤重的小生命,在他灰暗的日子里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欣喜,因为,他的血脉里流淌的也有他的血。有时,即使孙子睡觉,他也会就那么痴痴地静静地看上好半天,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他又想起了小硕、小茵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为了挣钱,为了生活,他们是缺少父爱的,再以后,和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让他学会了把爱埋在心底。而这时,孙子来了,他愉快地释放着那浓浓的爱,并且感到了轻松,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小孙子的每一次举手,每一次投足,每一次欢笑,甚至无休止地啼哭,就算把尿尿到了他的衣服上,他都觉得幸福,都会愉快地笑出声来。他这时才觉得,活着真好!他跨进了他愿意跨进的那间小屋。

刚换好裤子的小文凯早已熟悉了爷爷那张总挂着笑意的慈祥的脸,他挥动着两只小胳臂朝爷爷够去。

“爸,你看,他这两天学会了追你。”如柔笑着说。

宏远脱下了棉大衣,挂在了衣架上,抱起了孙子。

她把文凯刚换下的尿布用热水烫了烫,然后进屋问:“爸,年前你回老家去着?”

宏远立时止住了笑,诧异地问:“谁说的?”

“曼丝呀。”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为他的反问。

宏远平静了下来,说:“我本不想先告诉你们的。这事儿,你妈还不知道呢,你先别告诉你妈呢,啊!”见她点了点头,对着那期待的目光,他讲起了那天的事。

那一天,腊月二十六,宏远刚下夜班准备回家,突然见门口站着三个人。

“哥!”宏敏走上前去,“爸妈都非常想你,回家去吧。”

王宏亮和村长也走过来说:“宏远,快过年了,回家看看吧。”

宏远愣过之后,没理妹妹,径直走向王宏亮和村长说:“你说这么远的路,你们怎么也跑来了?”

宏亮拍了拍宏远的后背,说:“快过年了,大爷、大妈都非常想你,你回家一趟吧,啊!”

“大哥,不行,今天我有事儿。”宏远婉言拒绝。

宏敏走过来说:“大哥,纵使父母千错万错,他们已经风烛残年了,况且父亲从年轻时就有病,近来情况也越来越不好,就是咱们做儿女的想尽孝心,”说到这,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又还会有几年的光景呢。大哥,我求你了,回家看看吧。”

“是呀,大兄弟。”

宏远面露难色地说:“大哥,我今天……”

村长打断了他的话,说:“宏远,我们大老远地跑来找你,你就这么打发我们走?”

宏亮也过来了,拽住宏远的胳臂,说:“你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一踏进那一切如旧的院落,那在梦中无数次梦见过的院落,宏远止住了脚步,再一次打量那旧的砖、旧的瓦,那已经萧条的樱桃树,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他曾暗自发誓不再回这个伤心的旧地,可他还是再一次地回来了。回家的感觉是什么呢?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夹杂着很浓的酸涩。当见到那都年近古稀的双老时,这种感觉更浓了,有泪溢出了眼角,但绝不是快乐的,绝不是幸福的,而是跟见到任何想念远方游子的老人一样,仅仅是感慨吧。这就是人性善良的一面。人无论蜕变成哪种角色,他也不可能完全灭绝这“人之初,性本善”的一面。

秀琴把大家迎了进来。

宏远把那半路上买来的一箱牛奶放在柜上,环视这曾经熟悉的屋子,一种久违的氛围罩住了他。

“大家坐,坐。”一风指着那早已摆好的座位说。

大家都坐下了,只有宏远没有坐。

秀琴见儿子还傻傻地立着,说:“你也坐呀。”见他坐下后一直回避自己的目光,她流泪了,一遍又一遍地抹着。

宏亮把老人扶到一把椅子上说:“儿子回来了,您老也别——”

秀琴抹着眼泪说:“我知道,我这是高兴得,高兴得。”她又回头对着在一旁也抹泪的宏敏说:“你去把宏明、云霞叫来,你们忙午饭去吧。”

丰盛的饭桌上,一家人还算谈笑风生,只有宏明一个人喝着闷酒,食之无味地嚼着菜。对于哥哥的到来,他明显地表现了不欢迎。在他心底,哥哥根本不配做他的哥哥,这也就是他见到宏远后一个字都没说的根本原因。只是偶而在他的记忆中也会掠过一个人,在他患肝炎的时候,曾经把班上一年才发一次的香油原封未动地送给了他,他知道那时的香油是很贵的,平常人家在没人没客的时候是舍不得吃的。但那个人在他心中已经很模糊了,甚至面目全非了。他早已偿还了他,加倍地偿还了他,数倍地偿还了他!一个堂堂的男人,对父母算不上孝顺,对兄妹没有一丝关爱,这值得他尊敬吗?对他,他不屑一顾。

村长把一杯酒喝尽,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一家人嘛,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前的是是非非呢,谁也别提了,咱们再重新开始。宏远老弟新添了孙子,这是个天大的喜讯,又逢过年,可谓喜上加喜。今天两位老人把我和宏亮弟请来,是信得过我们。刚才我们也已征得了两位老人的同意,我呢,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为了两位老人的晚年幸福,为了我们这么一个四世大家庭的美满,宏敏呢,宏明呢,就在年前头去看一看小孙子,等过了年之后呢,就让宏远、小硕一家子抱着小孙子来看老太、老太爷。”然后,他看了看宏敏,“宏敏,你是姐姐,明确地表个态吧。”

宏敏看了看父母,说:“我去。”

“宏明,你呢?”

宏明夹菜的手缩了回来,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他没有理由说“不”字,他迟疑了一会儿冷冷地说:“我去。”

村长又扭头对宏远说:“弟弟、妹妹都去了以后,过了年,你就带着你们一家子来。”

宏远不知道小硕他们会是怎样的态度,但他也知道,他的回答也是别无选择,他“嗯”了一声。

“那我们大家都举起杯来,为我们这样一个祖孙四代美好的生活干杯!”

公公上夜班走后,如柔便趁小文凯睡了的空儿做好了饭。她刚做完,小硕正好下班回到了家。她又把饭菜端到桌上,喜滋滋地说:“老公,前几天爸回老家了。”

刚洗完手吃了两口饭的小硕立刻把筷子“啪”地扔在了桌子上,说:“你再说一遍!”

她抱起一下子就吓哭了的孩子,一面喂奶一面有些埋怨地说:“你这人怎么了?我是说爸前几天回老家了,又怎么了?”

小硕站起来,穿上棉袄,起身就往外走,愤愤地说:“我去找爸!”

“爸上夜班去了!”

“那我找妈去!”

“你回来!你回来!!”见他还在往外走,她只好放下孩子,任文凯的哭声在这个屋里回荡,下炕就去追。“小硕,你别去,妈还不知道呢,你听见没有?你成心让他们老两口打架是吧!”见他回来,她又忙上炕,抱起了文凯,继续喂他奶。

“他愿意回家去,还让我大腊月地给他们送钱去干啥?他自己去不就行了嘛!我啥是爱去!”他瞪着眼睛嚷,“因为给他们送那二百块钱,我还得借辆车,那车还差点儿和别的车撞对。到人家,人家啥是好好搭理我?我一进屋,我爷我奶都没在家,就二叔在炕上躺着,见我进去了,连动都没动。我说:‘叔,我爷、我奶呢?’他说:‘出去了。’也不张罗着去找。我跟他有啥呆头呀,我把那二百块钱放在炕上,说‘这是我爸让我拿来的’,我就回来了,我二叔他还是动都没动一下呀。”他似乎满肚子委屈,“我爸他还回去呢?他忘了他怎么过来的?搬家都得深更半夜地搬,都得偷着搬!”

“可那毕竟是他的家呀!”

“家?那算什么家!我都八岁了,我奶还挑拨我爸跟我妈离婚呢,我亲耳听见的。我二叔才比我大三岁,我去了,跟我二叔要东西吃着,我奶她就拿碗片朝我砸来了,你看我这块疤!”一边说一边指着他的眉毛。

“小硕,那都过去了,别总记着了。”

“可是我忘不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可大姑和二叔他们还说来咱们家看孩子,借此和好呢,然后再让咱们带着孩子去看老太、老太爷呢。”

“什么?来咱们家看孩子?告诉你,他们要是真来,我把他们都赶出去!我儿子,谁也不让他们看!”他似乎变成了一只疯狮子,乱转乱吼,“如柔,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他们真来,你敢让他们进来,我跟你没完!对了,赶明我就把那锁换了!明天我就换,我上班了就把你们娘俩锁在屋里,谁也别看我儿子!”

她知道此刻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偏偏这时候,小文凯又哭了。她知道孩子没吃饱,只好对他说:“小硕,你先去给孩子冲点儿米粉,唉呀,也没开水了,你先少烧点儿水吧。”见他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只好耐着性子劝他:“你没听见孩子饿得正哭呢嘛,快去呀,求你了。”见他好像是个聋子,她只好叹口气,把孩子放在炕上,任凭他哭,下了炕,快步跑到厨房烧水,准备好了米粉,然后抱起了孩子,但孩子饿,又没吃的,还是哭个不停。约摸着水该烧开了,她又只好放下孩子,任凭他哭,起身把米粉冲好,调好,端到屋内,看着那长泪短泪流着、手足乱舞的孩子,她也顾不得一身的寒气了,心疼地抱起了他,“来,妈妈抱,妈妈喂米粉。”

气愤还在他的鼻孔里来回窜动,连同那冒着寒气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我二叔结婚,我都多大了,我奶都不让我去接媳妇儿,可着找外人也不用我,我爸因为这个跟我奶直打架,这才让我去接的媳妇儿。从小到大,他们的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孙子。”他居然抹起了眼泪,“我爸还回家看他们?!还居然想让我带着我的儿子去看他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不行,我非得去跟我妈说说!”

见他起身又要走,她忙丢下孩子,下炕去拽他。“我不是说了嘛,妈还不知道这事儿呢,你千万别去!”

“爸有本事回去,怎么还怕妈知道,我就要让我妈知道!”

“即使真的要让妈知道,那也应该由爸告诉,也不应该是你,要不然,老俩口非打架不可。”

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愤愤地坐下。

她就又上炕抱起了那泪人似的孩子,心潮起伏:她知道是那个从小就不幸福、不和谐的大家庭造就了他如此暴躁的性子。对于他来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来就不被品德所束缚,他的性格就是他做人的准则。应该说,他是不幸的,他是可怜的,他是他们这个不幸福的大家庭中的受害者。可见,家庭的幸福对于一个孩子健康的成长是多么的重要。但她也知道,暴风骤雨过后,他也会变得仁爱、理智,就像一个孩子,哭累了也会睡觉。

在另一个屋内,看电视的他一支又一支地猛抽着烟,电视里演得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有看电视,他的思绪在飞快地转动:也许是在娘胎里,他就感觉到了那个家的血雨腥风,他开始恐惧,继而见怪不怪,再后来就是恨。自从小王伟出生后,他才看到了爷爷奶奶的另一副面孔,是那么慈爱,是那么和善,不是面对自己时的那一副熟视无睹、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羡慕,他嫉妒,他又无可奈何。他学会了躲避,如果看见了爷爷奶奶从这边过来,他一定绕道从另一条路回家。他也常想,如果爷爷奶奶像爱王伟那样爱自己,自己会是这个样子吗?不会!绝对不会!于是,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想,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都不是自己的错!都不是自己的错!!

然而如柔却在盼望着,盼望着他们能来,她并不是希望得到什么,只是盼望着这个大家庭能够幸福,能够美满,家和才能万事兴嘛。但她的盼望落空了。其实,自宏远从老家回来,确切地说,自宏远刚刚迈出老家的那个门槛,不,也许应该说是从这个提议一开始,这份盼望就是一个绚丽的肥皂泡。

那天,宏远他们走后,云霞便满不高兴地对收拾碗筷的宏敏说:“姐,你怎么想的我不管,反正,一句话,去小硕那里看孩子,我不去!宏明也不去!”

“云霞,我是个姐姐,你听我两句,咱们这个大家庭的纠纷也好,恩怨也好,我是一目了然的。我知道你肚子里有怨气,我也有,咱们可以跟他们呕气。可父母已经老了!”宏敏流下了泪,泪水中夹杂着为人父母的感慨。

“爸妈是老了,可是他跟前有宏明和你,我们完全可以让二老享受天伦之乐。再说,我们就是不去小硕那,大哥也不能不管爸妈,这可是他的生身父母。他要是真不管,那还有法律为父母撑腰呢。”

一风的唇角抽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也许他想说他想看看那个小重孙子。听宏远说,小家伙像极了他们这一家人,大眼睛,长睫毛,漂亮极了。他真的好想看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他的话就像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没有生机,没有分量,老之将朽!他总不能,另一个伤了心的儿子还未攥紧,又把这一个儿子伤了吧。伤的心是很痛的,就像宏远,就像自己。那需要时间,需要爱去抚慰,而自己再没有多长的时间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进屋内。

“我不是不理解你们的心情,也不是想拖你们后腿,这么多年来,你说我哪一件事对不起他们?小硕结婚,我掏了三百块钱,生我们小伟伟,比小硕结婚早几年呀,他妈不就给我们十块钱嘛。我不跟他们争,给他掏了三百。又跑前跑后,忙里忙外,累得我好几天都直不起腰来,我不为得到什么好处,亲的己的,谁也不图什么,可我连句好话都听不到,连个好脸都看不见!我是掏钱出力又不是好人!小茵搞对象,可着就我一个人装恶人,到头来连小茵都不搭理我!你们说说,你们说说!”越说越气愤的云霞摊着双手,“还有小硕那个混蛋东西,他居然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骂我!我还要登门去看他的儿子,给他的儿子掏看钱!笑话!我哪像把那钱扔水里呢!告诉你们,我是不去!不去!”话刚说完,人已到门外,一个不知趣的小石子被她踢出了老远。

宏敏看了看母亲:“妈,那你说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秀琴“唉”了一声,走进屋内。

只有宏敏怔怔地发呆,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大哥在她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个最完美的人,高大、帅气、和善的脸上总挂着微笑,他似乎从来就没有烦恼。况且,最重要的是,哥哥疼她。记得有一次,她被一帮同学欺负得哭了,是哥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还记得那年夏天,槐花开得正旺正香,爱吃槐花,尤其是爱吃槐花里面那个甜芯的她让哥哥去为她摘,于是哥哥就不顾不小心扭的脚疼,爬上树,为她摘下了好多好多的槐花,扔得她满头都是,满地都是,而他还险些从树上摔下来,吓得她都叫出了声。后来,嫂子进了门,不久就和母亲发生了战争。那第一次战争是因为什么?她依稀得记得好像是因为几只小鸡,要不就是几只小鸭,因为吃的粮食,还是因为下的蛋什么的,她从来就没见过母亲和人打架,那是第一次。从那她才知道,打架可以让人变得那么可怕,嫂子也是。两个人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她感到可怕,害怕,再后来就习惯了。她们的战争愈演愈烈,连年不休,不知疲惫。她又看见了母亲那伤心欲绝的泪。父亲二十多岁就得了脑血栓病退了,仅拿23块钱的生活费,这23块钱不仅要抚养三个孩子,照顾父亲,晚上母亲还要长着蜡烛织茓子,有的时候都要织到十二点,就那样起早贪黑地干,母亲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好不容易给大哥娶了媳妇儿,本以为母亲肩上的担子会轻一些,却……那时候,她恨嫂子,再后来,哥哥就变了,变得不再爱和父母说话,于是,她又恨哥哥。到现在,她才知道,恨是痛苦的,可是,再痛苦的恨又怎能割得断亲人之间那相同的血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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