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兰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这不,她正喜滋滋地对小硕他们小两口说:“房子订下来了。那叫什么地方着,好像是叫建设楼,在三楼,顶楼。”
正忙饭的如柔问:“多少平米呀?”
“不到80平米,两室一厅,住我们老两口,挺宽敞的。那家的房主还是什么局的局长,这也是个好兆头。人家有钱的,唉,真叫财大气粗,把旧冰箱、家具,还有两屋的床铺,都给我们留下了。”
“那多少钱呀?”
桂兰把腿往炕上挪了挪,说:“五万三千八,已经订下来了,明天就交钱。”
“那还不算贵,咱们这儿的破房还三万呢。”如柔穿着棉袄又说:“我去小卖部买点儿菜来。”
小硕问:“那还差多少钱?”
桂兰干脆脱了鞋,凑到儿子跟前说:“你爸跟他们同事借了一万块钱,我从小茵那拿了几千,你,你就给妈添几千吧。”
本来在炕头斜躺着的小硕坐直了身子,有些不相信地说:“我爸跟他们同事借了一万块钱?他们的交情真不错呀!”
“嗨,二十年的老同事了嗨。”桂兰的回答似乎有些心虚。
“二十年的老同事?文凯过满月时,他们不就一人50块钱嘛,不就我增保叔给了一百块钱嘛,害得我一桌就赔了好几百。就这样的交情还有人借给他一万块钱?真不可思议。”
桂兰无话可说,本来那一万块钱是他们老两口口攒肚攒攒下来的,她不想被儿子知道,她是想等小茵买房时给她添上,怕儿子……小茵那孩子,想想真够可怜的,也算嫁人了,可连处住的都没有,自己也总得给她攒几块吧,但儿子寥寥数语便戳穿了自己的谎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妈,要不这样吧,你到底借了多少钱,包括你从小茵那儿拿的,我替你还,只要你把那房子写我的房主,行吗?”
桂兰笑了笑,说:“不写你的,万一哪一天你犯了神经病,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妈,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呀!”
桂兰还是笑着摇摇头:“不写你的。”
“妈,要不这样吧,你住我这儿,我住你们那,所有的债都由我来还,也省得你们老两口总还债了,行吗?”
桂兰笑着说:“不跟你们换,再说,你爸挺喜欢那儿的,离他上班还近些。”
一时无话。
后来小硕又说:“妈,你说你到底怕啥?你是怕你老了我不养活着你们,还是怕如柔会虐待你们?这么多年了,你看看如柔,她会是那样的人吗?那处卖了的房子,你们写的是小茵的户主,这要是换了别人,这人脑袋还不打出狗脑袋来呀!而如柔连说都没有说过。”见母亲还是不说话,他略带不满地说:“你爱咋办就咋办吧。我们现在就有八千块钱,你拿五千去吧,那三千块钱,我们装修装修房子。你住楼房去了,我们还得住这破房子,我们装修装修!”
房子终于买下来了。
于是,宏远下夜班或者是呆礼拜的时候,便忙着办房本等手续,但也总抓空儿来看看孙子。桂兰也是,如果如柔有事儿要出去或者说有衣服要洗的话,她也总是先看着小孙子,以尽当奶奶的责任。
这一天晚上,如柔正忙着做饭,忽然听见电话铃声响了,刚要去接,发觉婆婆已接了。
“喂,找刘如柔,你是幼儿园的,啊,她在。”桂兰把电话递给了如柔。
如柔接过了电话:“啊,好,好的。再见!”
见她放下电话,桂兰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
“说幼儿园缺少老师,如果我愿意的话,后天上午就去面试。”
“那他们怎么找到你了?”桂兰纳闷地又问。
“哦,那还是前两年我在人才市场填的一张找工作的表格,可能是幼儿园缺少老师,去人才市场找着。”
桂兰高兴地说:“唉,还是有文化了找工作好找,这都找家来了。”
“那你们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去了。”还是桂兰第一个表态,“现在小文凯都已经快六个月了,我完全可以给你带了。”
“我不愿意她去。”小硕发表意见,“在幼儿园工作,工资顶多不过三四百,都不够孩子治个头疼脑热的。”
“别人家的孩子好像都不是孩子,就你们家有孩子?再有,都是这穷日子,三四百也是进项呀。”桂兰满脸的不高兴,“我都不怕给你们看孩子落埋怨,你们还?”
“妈,你看你,给我们看孩子怕落埋怨干啥?别说你是孩子的奶奶,喜欢孩子,就是旁人给我看孩子,真的有个磕了碰了的,我都不会说什么,谁不行有个一眼照不到的。”见婆婆的脸色有些和缓,如柔又说:“妈,要是我真的上班了,你就得受累了。”
桂兰笑了笑,说:“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好,我累点儿没什么。”
小硕看了看如柔,又看了看母亲,不再说什么。其实他并不是嫌钱少,他只怕母亲看得不够精心。
如柔的面试成功。她要教的是新设立的亲子班,全是两周岁至两周半的小孩子们。实习三个月,月工资三百块钱。上午七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十二点半到四点半。本来她以为面试以后可能隔几天再上班,没想到第二天是星期六就要上班。而她家原定第二天搞装修,本来她准备装修期间带孩子在娘家度过,现在不行了,那她和孩子晚上住哪儿?婆婆那还未搬家。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这种情况跟接待她的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园长说了,希望能推迟几天上班,可女园长摇了摇头,说现在亲子班是新设的,学生正多,而教师的人手不够,不能请假。
桂兰听了,说:“你们和隔壁的关系不是很好嘛,要不就在他们住几宿?”
如柔没言语,虽说她和隔壁的李大姐处得很不错,但这种麻烦人的事,她实在不好开口。
“要不然,就租间房,西边胡同有一个老娘,就自己住着两间房,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和她说说,到时候给她50块钱就行了。”
想到自己要和一个陌生的老人睡在一间房内,如柔有些不情愿。
“那你说怎么办?”桂兰问。
谁也没想出怎么办,第二天就来到了。桂兰早早就过来了,如柔也早早就去上班了。
幼儿园里,响着欢快的儿童歌曲,和着女教师们那轻盈的舞蹈,还有那送孩子的家长们匆忙的脚步声,以及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多美的早图!
漂亮的女园长把如柔领到一间教室说:“这个房间以前租给了卖服装的,现在收回来了,决定做亲子园的教室。由于是刚刚决定设立的这个亲子园,所以这里的一切还有待逐步完善。”她抬头看了看手表,又说,“一会儿学生们来了,你的任务就是要他们适应环境,暂时没有教学任务。对了,今天上午可能就你一个教师,下午可能还来两个,好在孩子们也不会太多。”说完,她就推门出去了。
如柔环视着这间偌大的教室:靠东南面,拼图的地上摆着几个小塑料跷跷板,整整齐齐的小板凳;靠东北角,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个21英寸的电视机;教室的北面中间摆放着几张可能是孩子们吃饭用的小桌子,有一张桌子上面还放着几本儿童图画和几小篮子塑料积木。
孩子们陆续地来了。刚开始,在父母的陪同下玩玩积木,做做跷跷板,也还算兴高采烈的,可孩子们发觉父母要走,那一切就都不稀奇了,哭着喊着去追父母,她抱住左劝右劝都无济于事。好不容易这个不哭了,另一个又哭了;这个一哭,又带动了刚才哭的孩子,又是哭声一片。在这片哭声中,有的孩子裤子尿了,有的孩子要去爬窗台,有的……她忙得不可开交,顾得了这头,又顾不了那头,好在那位漂亮的女园长来给孩子们发小食品了。有的孩子见到吃的不哭了,有的孩子却根本就不要小食品,非要找妈妈……
就这样,上午在孩子们的哭声中过去了,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家中。
灰头鬼脸的小硕出来告诉她:“咱们的倒座里都搁满了水泥,没法做饭,上小茵家去吃吧。”
“那鱼和肉都拿过去了吗?”
“把冰箱里的都拿过去了。”
她心疼地看着他说:“那你也歇会儿,先吃饭去吧。”
“我呆会儿再去。”他扭头进屋,到了门槛那又回过头来问,“你那儿累不累?”
她一笑,说了声“不累”,就骑上了车子,进了小茵家。发现小茵正在院子中用洗衣机洗衣服,就说:“洗衣服呢?”
小茵弯腰用力拧着衣服,没理嫂子。
她以为她没听见,又说:“洗这么多呀?”见她还是未理自己,敏感地她意识到是自己给人家添麻烦了。她径自走进屋去,见婆婆正在逗文凯呢。见到儿子,她笑了,那是发自肺腹的笑,是任何烦恼都挡不住的。她抱起了儿子,亲了亲他稚嫩的小脸,说:“宝贝儿,想妈妈着吗?”然后又问婆婆:“妈,他哭着吗?”
“没怎么哭?你快喂喂他奶吧。你爸又买了10块钱的菜,正做饭呢,我去看看熟没熟。”桂兰起身走向厨房。
喂完孩子奶,她看了看表,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就匆忙地往外走。
桂兰正端着一碗米饭和一条鱼往屋走。
“妈,我不吃了,都十二点十分了,我怕迟到。”
“不吃饭怎么行,你好歹吃几口呀。”
她只好转身,拨拉了几口米饭,饭没咽尽就往外走。
见嫂子走远,小茵扔下手中的衣服,走进屋内,一脸怒色地问:“妈,他们娘俩儿晚上到底住哪儿?”
“我,我也不知道。”桂兰一筹莫展。
“妈,我告诉你,反正别住我这儿!再说我这儿也不宽敞,住着你们老两口就够窄的。再说这孩子又哭又闹又拉的,我嫌心窄!”
“你说我让你嫂子在他们隔壁住几宿,她不言语,让她租间房,她也不言语,我,我有啥法儿呀?”
“反正别住我这儿,你看这儿还不够心窄的呀,这孩子的小骚被,小骚垫子,这屋里还进来人了呀?”
“你说他们那院在装修呢,你哥还可以凑合着在那儿住,总不能让她们娘俩住马路上去吧?小茵,这样吧,今天晚上就让她们娘俩在这儿凑合一宿,明天我再跟你嫂子商量商量,你嫂子通情达理,她会想办法的。”
小茵气得无语,瞪了一眼母亲说:“那你把他们娘俩儿的那双骚被抱来呀。还有,他们在这儿又吃又住的,你刚买的那桶花生油肯定剩不下多少,你记得跟他们要啊。”
做熟饭进来的宏远一听,不由得埋怨女儿:“你说你这孩子,那不是你哥你嫂子嘛。”
小茵白了一眼父亲,说:“哥嫂怎么了?他们挣钱又不给我!”
“你说你哥鱼也拿来了,肉也拿来了,从你这吃几顿饭,你还至于?再说,那油是我买的,我和你妈也没少在你嫂子他们吃饭,你嫂子连个馒头都没让我买过。”宏远说。
“那你们是给她看孩子呀!”小茵甩下这句话就又出去洗衣服了。
宏远指了指女儿,对桂兰说:“你看你生的这个女儿,眼里就认钱了!”
夜里,如柔怎么也睡不着觉,她决定给那位女园长写一封信,请几天假,如果真的不请给假,她宁愿不干了,也不要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要不怎么说,人要自强自立呢。但是她并不怨小茵,真的是给人家添麻烦了:秋杰和小硕去住自家那没有炉火的凉炕去了,小茵住在大屋的床上,公婆就在大屋的地下把那个可以当双人床可以折叠的沙发打开了,睡在上面,而把这个小单间给了自己。辗转反侧了好久,她干脆爬起来,打开灯,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支小茵的眉笔和一张旧报纸,写起了信。黎明时分,她匆匆地起床,跑到自己的家,好不容易找到了那装有纸笔的抽屉,找出来,把信又重写了一遍。
女园长准给了她假,因为昨天下午又新来了两位老师。
如柔在娘家住了一个星期,被小硕找车接了回来,见车又停在了小茵的家门口,她诧异地问:“咱们家不是装修好了嘛。”
小硕一边往下抱孩子的衣物一边说:“是装修好了,不过暖器还未安上,今天我和我爸就能把暖器安上。”
她“哦”了一声,抱着孩子走进屋内。
看见孙子回来了,桂兰走上前来,伸出了双手把孩子接了过来,放在了床上。
看见小茵,她不由得问:“今天怎么没去赶集?”
“啊,他们不想赶集了,小茵嫌卖货太辛苦,又挣不到多少钱。”桂兰看着孙子说,“小茵还说,成天赶集风吹日晒的,都像个小老娘儿了。”
“小茵不是说赶集挺挣钱的嘛,说平常赶集也能挣个四五十,逢年过节的都得挣二三百嘛。”
“嗨,都赔去了。”小茵低着头说了一句。
她看了她一眼,一会儿又说:“那你们想上班,可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合适的班呀?”
“啊,都找着了。”
“那还挺好,在哪儿呀?”
“秋杰在一家私人小钢厂开大车,都已经去两天了。小茵在水泥厂化验室,上一天一宿呆一天一宿,后天就上班。”
“那还都挺好。对了,妈,你就先看着文凯吧,我看看那院他们爷俩有用我的地方嘛。”她说完转身就走。
“唉,如柔!”桂兰叫住了她,“听说你表兄也过来跟着安暖器呢?”
“我表兄?”她知道她说的是在附近钢厂当电工的舅舅家的儿子,“我不知道呀,小硕跟我说是他们爷俩安暖器呀。”
“啊,不来更好,我心猜他要是来的话,咱们家还没菜了。”
“啊,那我去买些就行了。”
“啊,如果他不来,你就别买了,咱们就弄个鸡蛋炒咸菜吧。”桂兰挺诚恳地说。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笑了笑。
她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说,就愣愣地看着她。
“啊,这一个星期来,小茵刚买来的那桶油都吃没了,啊,不,用了半桶,你们……”
“妈,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不过那油我们也就剩两桶了,吃完了,还得跟我妈去要,我也不好意思总跟家里要。本来你不说这件事儿呢,我也是要给小茵一百块钱的。这一个星期呢,她哥净在这儿吃,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她掏出了一百块钱,放在了床上,“本来我是想让小硕给的。”然后,她又掏出了一百块钱,说,“妈,这一百块钱是我妈给你们填宅的,我这次回去了,就又让我捎来了。”
桂兰倒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这,这……”见她走后,她忙招呼女儿:“小茵,小茵!”
正在另一屋内叠衣服的小茵匆忙地跑过来:“怎么了,妈?”
“你看!唉,我看,你还是把这钱还给你嫂子吧。”
“妈,不要白不要!反正我又没跟她要,是她给的。”
桂兰也终于搬家了,是小硕用前天晚上找来的三轮车,拉着煤气罐、锅碗瓢盆、被褥等等,大早起五点搬过去的。从这以后,她每天必须起五点的早,骑一刻钟的车子,去儿子家看孙子。
这一天晚上,都已经五点了,如柔还未回家。小文凯似乎想妈妈了,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劝都不行,怎么抱也不行,给吃的也不要,急得桂兰抱着孩子在炕上转来转去。“这孩子怎么了?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小硕忙去接。那头是如柔的声音:“今天我们开会,要晚一些回来。”
桂兰被孩子哭得都急出了一身汗,下炕转转,孩子还是哭。她禁不住问儿子:“如柔说几点能回来着吗?”
“没有。”小硕回答了一句,见母亲那副焦急的样子,禁不住又嘀咕了一句:“谁叫你非得逼着她上班去呢!”
桂兰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当表的时针指向六点的时候,如柔才心急火燎地回到家,听着儿子那嘶哑了的哭声,她忙脱掉上衣,上了炕,去抱儿子。
小文凯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存在,立刻不哭了,呶着小嘴在母亲的怀里一阵搜索。
桂兰这才舒了一口气,说“这孩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把我都急出了一身汗。”
如柔看着儿子那吃奶的样子,说:“你看,他是馋奶馋的。”
“看来,少这口奶还真是不行。如柔,要不然你就看着他吧。”
“妈,又怎么了?”
“你说我不嫌辛苦不嫌累,巴望着你们多挣几块,也不图你们给我什么,你说小硕,唉,他说是我逼着你上班的。”
“唉,妈,你别跟他置气,你还不知道他那张嘴?回头我说说他。你这么辛苦地给我们看孩子,中午还得追着赶着地给我做饭,我们都会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