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夫这段时日一直在苦苦寻找恶魔,可是他找不到,他背负的无辜性命越来越多,心中困噩快将他逼疯。当塞西尔他们向他走来时,马可夫敏锐的感官一下子就发现了他们,“吸血鬼!”他言语里有愤怒、鄙夷、怨恨一切能想到的敌对的词语,他瞳孔收缩、耳朵竖起,看上去样子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了。
塞西尔看得出来,他很痛苦,在挣扎,他迷失了,却仍是信仰着。
他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们,扑向阿尔塞纳,阿尔塞纳却对他的攻击游乐其中。阿尔塞纳发出讪笑、狞笑、狂笑,回击着他的愤怒、鄙夷、怨恨,阿尔塞纳边躲开他的攻击边讽刺道:“奉献与牺牲?看看你的模样,是天主的教义本就如此还是我误解了其意?”
马可夫咆哮着,塞西尔能听到他的心脏在一声声的嘶吼,一个拥有跳动心脏的吸血鬼,却仍不是人。
阿尔塞纳的眼神里流露出复仇之火,流露出杀意,他面前的敌人俨然已经变成了别人。塞西尔心中颤抖,他看到了面对安格斯的阿尔塞纳,看到了复仇之后颓败的阿尔塞纳,看到了阿尔塞纳的末路。塞西尔心中害怕起来,他猛一下子冲过去将阿尔塞纳刺出去的手臂拦住,手臂停在了马可夫的胸膛前,马可夫倚在树上,已经放弃了抵抗。
“够了,阿尔塞纳。”
“你在说什么,塞西尔,这家伙杀了利奥,我要他付出应得的代价。”阿尔塞纳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马可夫,强壮的手臂已经随时要挣脱塞西尔,将自己的手插入仇人的胸膛,挖出那颗跳到的心脏。
塞西尔能感觉到阿尔塞纳的力量,他已经有一千岁,无人能敌的力量,“看看他,让他活着不是能让他更加痛苦。”
“来吧,杀了我吧,吸血鬼,上帝会为我见证,为我见证……”马可夫叫道。
阿尔塞纳仍然迟疑在那里,他眼中的愤怒丝毫不减,塞西尔请求地看着他,他要让阿尔塞纳学会放下仇恨,这正好是个机会。
阿尔塞纳看看塞西尔,又看看马可夫,突然他冷笑起来,随后他收回了手臂对塞西尔说:“你说得对,对于他来说,死在人类的手中一定会更加痛苦。”
阿尔塞纳竟然放开了他,他看看马可夫,然后转身边走边肆无忌惮地大笑。
马可夫在吸血鬼的狞笑中颤抖着,要死他也要死在恶魔的手中,为主而死,他拼劲全力站起来,发出最后的呐喊:“恶魔!”然后跃起朝着阿尔塞纳扑去。
鲜血洒向了天空,阿尔塞纳的手臂穿过了他的胸膛,手中还握着一颗跳动着的心脏,失去了血液的心脏很快枯萎。
阿尔塞纳冷冷地看着马可夫,用嘲讽地语气对他叫道:“怪物。”
马可夫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双眸颤抖着,仿佛一股极度的幽寒钻进了心底,但转而一想,自己的心脏早已经不在了,被自己挖出来了,此刻他的胸膛空无一物。“怪物”,竟是世人对他的称呼。他的身体向后倒去,轰然倒地的声音,为上帝的荣光而死,绝无后悔。
“基督徒的末路。”阿尔塞纳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马可夫,然后将手上那颗不知是哪个倒霉鬼的心脏随手丢了出去。
塞西尔望着地上马可夫的尸体,为了贯彻自己的信仰将自己出卖给魔鬼的人,可是万一没有神怎么办。如果没有神没有道德约束的话是否还有人信仰善良,或者说人类也会变得像吸血鬼那样纵欲狂欢,直到有谁道出这两个字——怪物!
夜晚,塞西尔他们坐在屋顶看着那高耸的教堂,即便是天主最为凋落的时候,这里仍是繁荣昌盛,塞西尔凝望着那尖尖的柱子说道:“每个人的道路一定有个偶像,并以其为目标不断努力,这就是人的希望,可是当我知道这些偶像是华而不实的甚至是不存在的,那该怎么办,是该去打破他们的希望将一切说破,还是选择沉默,看着他们积极的为人生拼搏。”
“真实的残酷与谎言的美好,你说也说不破,若是真说破了,却是天大的灾难,他们将再以何而生,以何而努力,他们需要神话,而你我只需要做聪明人看着他们就好。” 阿尔塞纳像一位导师一般,语气深长。
塞西尔之心却仍如塔尖的白鸽,没有了神将没有善恶,人类只能退回到大自然,变得如他们吸血鬼一样,神是不能道出的真实,不能去打破的谎言。可是,若盖比的善是源于对神性的向往,利奥的恶是遵守其大自然的本性,那么他自己呢,不相信神的存在,却身处在没有善恶之分的大自然中,他的善良算是什么。难道这就是他的症结所在,没有了神可依靠的善良,所拥有的只有不解与迷惑。真相,是不能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
看到塞西尔仍是沉思其中,阿尔塞纳笑着揽起塞西尔的肩膀,他望着那些竖立的尖塔用一种嘲弄地语气说道:“我喜欢哥特下虚伪的纯粹,如一本铅华的油墨沉淀在最为幽蓝的海底。”
黑暗之中,塞西尔感觉在被什么托起,那感觉十分美好,他看到幼年之时被父亲用双手高高举起面向着太阳,那太阳何其耀眼,光芒四射温暖着大地,有蒲公英在年华中飞过,一阵和煦的微风拂来,带着……
塞西尔皱了眉头,这风中竟是海水的潮湿味,耳边突然传来船体的吱嘎声,塞西尔脸上顿时煞白,他第一反应是狼人的船只,难道说自己还在狼人的船上,一切只是个梦境嘛。
突然他感到身体开始下坠,海水漫过他的头顶淹没了周围的声响,塞西尔惊恐地闭紧嘴巴,他本能的想去抓锁在他手臂上的铁链,却什么也没抓到,他猛然间看到自己独坐于深海中,那一百年的孤独从每一根汗毛中散发出来,死寂,死寂,死寂……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黑色的双眸惊恐万状。
“塞西尔,你怎么了?”阿尔塞纳看到他突然这副样子坐起来,着实也吓了一跳。
塞西尔余魂未定,他看看阿尔塞纳和卡里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他是在去非洲圣殿的船上,“没事,只是做了个梦。”塞西尔从床上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深黑,刚才只是船遇到海浪的起伏,却令他的心活而又死,他看看自己紧握的右手,没有了那根紧握的锁链竟让他失去了依靠,塞西尔站起来望着外面幽幽说道:“幸好只是个梦……”
阿尔塞纳看着塞西尔嘲笑起来,他说:“只有小孩子才会被恶梦吓到。塞西尔,你的天赋显现了嘛,卡里可是已经多了一个嗜血天赋。”
“还只是初级。”卡里说。
塞西尔摇摇头,他渐渐从刚才的恶梦中走了出来,那在狼人船上一年的折磨和那百年的孤寂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此刻他如此惧怕外面深邃的海水与船身发出的吱嘎声。
“那你最好要小心了,有可能和天雨一样都是稀有天赋,他那时也是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天赋。”
“那会是什么天赋?”塞西尔问,是啊,已经两百年了,他却仍没显现天赋。
“不知道,也许和天雨一样,也许会是其它的什么能力。”阿尔塞纳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拥有那种另类的天赋可不是什么好事,有史为镜。
“随便什么都好吧。”说着塞西尔走出了船舱,他来到甲板上,感受着雨水吹打在他的脸上,世界与黑色融为一体,船如一片孤独的小舟漂泊着,他举起双臂感受着这种热烈却又冰冷的拥抱,心死之人如坠苍凉之海。
我有一座宫殿
每当午夜
我就彷徨
彷徨在那最为宽大的殿堂
月光总是在此时流淌
流淌在创世纪的画墙
这时我就听到
听到门外伫着的天使石像
悲伤他的悲伤
哀唱他的哀唱
窗外的夜莺啊
你为何不去歌唱
诗人都在为你疯狂
星辉因你的歌而更加明亮
可是你为何只是不停地
不停地对着我
张望又张望
我只是一个午夜的幽灵
在属于我的殿堂里徜徉
徜徉又彷徨
每当月光睡落在藤蔓
响起午夜的钟响
我便在属于我的宫殿徜徉
徜徉又彷徨
于是脚步声在高高的天花板回响
回响里带着吟唱:
我有一座宫殿
每晚都有个幽灵
落到我的殿堂
悲伤他的悲伤
哀唱他的哀唱
原始的森林再一次掀开了她的面纱,悬灯的渡口在月光下静静守候着,白璧的小路两边开满艳丽的花,那里伫立的巴洛克之宫,一如童话中森林深处寂静的古堡。
“无论看见多少次都让人感动不已,不是嘛。”阿尔塞纳眉语目笑地说,他的语气却如此这般的闲谈,却绝不像是在感动。
他们的船缓缓向渡口驶去,这时在石坡路上一个少女的身影跑了过来,她穿着一袭白裙动作娉婷,金黄色的头发闪闪发亮,活像一个丛林里的精灵。
塞西尔远远望着她露出了微笑:“海伦娜。”
“卡里,就是她吗?”阿尔塞纳对卡里问道。
卡里脸上竟露出了欣慰与羞涩,他点点头:“嗯。”
阿尔塞纳紧紧搂住卡里,望着海伦娜说道:“感谢你,让我们的家族有了一位动人的天使。”
船靠到渡口,海伦娜激动的泪水流了出来,塞西尔一走上岸海伦娜就扑了过去,她紧紧抱着塞西尔说道:“塞西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一百年……”
“对不起。”塞西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哄她,只是用手轻轻刮去她早已哭花的血泪,他轻轻一笑,“像个小花猫。”
海伦娜冲他开心地笑起来,双手仍是紧紧搂着塞西尔的脖子。
“为什么我没有这种待遇,难道我不受欢迎嘛。”阿尔塞纳在一旁摊摊手。
海伦娜看看阿尔塞纳,眨着仍然童趣的眼睛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完整的样子要比零碎的样子好很多。”
听到海伦娜这么说,阿尔塞纳笑得更开怀,他对海伦娜鞠躬道:“谢谢您的赞赏。”
海伦娜也撩起一片裙摆,歪歪头说道:“不用客气。”
阿尔塞纳笑得更加欢悦起来,卡里也浮起了难得的微笑。塞西尔望着海伦娜,她就像是他们家族的延续,如此的让他们想去宠爱她,这一刻他仿佛看到盖比和利奥也在看着她笑,他们这一家族,完整的一家族。
当他们走进花园,吸血鬼们纷纷把惊诧的目光转向他们,并将议论投向那地狱复活者:“那是……阿尔塞纳……”
“怎么可能,他可是被长老们分尸了……”
阿尔塞纳听着这些声音却不屑一顾,他望着圣殿的入口,斯芬克斯下面裹着一身黑袍的墨丘利,“好久不见。”
“哦,王者归来。”墨丘利夸张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将道路让开。
阿尔塞纳满怀得意地径直朝圣殿里走去,“我得去见见那三个老爷子。”
塞西尔走到斯芬克斯前,他抚摸着斯芬克斯的石像抬头看看它,那目光仍在咄咄逼人的等待回答,如今他终于明白了盖比与墨丘利那时在这里的对话,这驻守在地狱门前的飞兽,只有回答了他的问题才能进入地狱。
什么动物早上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晚上三条腿走路——答案是人。
塞西尔安适一笑,海伦娜却看不懂他这表情,她一脸好奇地问:“怎么了?”
塞西尔摇摇头,说:“没事。”然后便朝着圣殿里走去,一旁的海伦娜死死地抱着塞西尔的手臂,生怕一松手他再跑了。
这幽暗的通道仍然深邃,塞西尔在墙壁上看到岁月斑驳着旧日之景,如此真切与悲凉。
他们走进殿堂,三位长老早已等候在那里,却绝非是欢迎他们,他们脸色一个个肃穆,甚至于不安。梅森的头放在石桌上面色惨白,只有那微蓝色的眼睛透着一丝神采。
“阿尔塞纳,没想到你如此之快便重塑肉身。”梅森说道。
“那还要承蒙您的三位后裔手下留情。”阿尔塞纳诡谲的微笑着,目光却第一时间望向了穹顶,“哦,上帝啊。”阿尔塞纳整个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塞西尔的目光也移向上方,只见那里竟然吊着六具尸体,如同被缢死的人散发着毛骨悚然的气氛。
三位长老立刻紧张起来,“阿尔塞纳,你还不吸取教训嘛。”
阿尔塞纳赶紧向后一跃绅士地鞠躬道:“不敢。”但他脸上那奸诈的笑容早已经说明了一切,塞西尔便看到阿尔塞纳脸上那不知是不掩饰还是掩饰不住的狂热。
海伦娜显然感觉到了这异常的情况,她拉拉塞西尔的手臂,塞西尔轻轻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会有事的。塞西尔望向阿尔塞纳,即便是被仇恨吞噬,他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两次,因为他要复仇就绝不会允许自己如此。
梅森神情仍然平淡,他看着阿尔塞纳对他说道:“虽然你的身体找回了,但是对你的判决还没有结束。”
听到梅森这么说,阿尔塞纳低着头眼睛骨碌一转,不知道梅森又在打什么算盘。
此时已经围过来很多看热闹的吸血鬼,看这个肆无忌惮的狂徒如何被束缚成笼中野兽。
“阿尔塞纳,判你永远不准离开圣殿,除非有我的允许。”
听到自己的宣判,阿尔塞纳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嘴角浮起了阴森的微笑:“阿尔塞纳接受宣判。”
塞西尔抬起目光望着那高悬着的六具尸体,他们被吊在天窗下快要遮蔽了月光,他明白梅森和三位长老的目的,把阿尔塞纳放出去只会更危险,倒不如把他控制在眼皮底下。
“看看是谁回来了,是猎魔人塞西尔。”一旁的走廊传来贝利尔的声音,她的目光仍然流露着赤裸裸的凶意。
塞西尔看看她,却不与她多辩,他有万千愁绪需要应付,却唯独没有时间应付她这亘古千年的恨。
海伦娜看到她也撅起了嘴巴,缩到了塞西尔的身后。
对阿尔塞纳的判刑结束以后,他们便去了希恩的实验室,去见他们家族的另一位成员楚天雨。
见面以后他们互相拥抱,不知是否为庆祝百年的一面,还是再平常不过的寒暄。他仍是那副景象,铁链叮叮当当拖在身上,微笑时就如一片风扫过平静的湖水,不改淡漠。
在看到楚天雨的表情时,塞西尔才真的确定,这百年的一面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日不见的寒暄,他们家族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真正走进过楚天雨的内心,他们只是手捧着雨露去浇灌他那绝望的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