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日午后,小西步行到北安门和另外三位女官会合后一起安静的鱼贯走出北安门,坐了礼部安排的一辆马车去了秀女们所在的皇家驿馆。
才刚下了马车,驿丞就上前恭敬行礼,“卑职见过四位女官。”
小西带头恭敬还礼,“奴婢见过驿丞大人。”其他三个人见小西如此恭谨都不敢放肆,也随着一起还礼。
驿丞慌张的说,“小西姑娘,您实在太抬举卑职了!卑职惶恐!”
小西微笑着说了句,“大人客气了!”
等丫环引领着三位女官顺着正堂旁的甬道去了后堂的偏殿,驿丞向小西恭敬的交代,“小西姑娘,卑职领您去孙秀女的房间。”
小西微笑着回答,“有劳了!”
“小西姑娘这边请!”
驿丞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引领着小西穿过正堂,绕过屏风走进了驿馆的后堂,径直去了第三进院子里的正屋。房门紧闭,门口伺候着的两名丫环见驿丞亲自引着位衣着考究,气质不凡的高贵女子,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一起恭敬的朝小西行礼。
小西轻声吩咐,“起来吧!”
“是!”
驿丞停住脚步,恭敬的告诉小西,“小西姑娘,这里是孙秀女的房间,卑职不便打扰。您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吩咐这两名丫环。”
“知道了,多谢!”小西微笑着福身行礼,驿丞赶紧恭敬还礼。
两名丫环轻轻的推开门,小西迈步走了进去。房间的门窗紧闭,屋子里很闷热,孙柔嘉不在正屋里,小西站在门口轻声呼唤,“孙家小姐。”
孙柔嘉听到呼唤,从里间快步走出来,离着老远就朝着小西恭敬行礼,“臣女孙氏柔嘉见过小西姐姐。”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水绿色的棉布窄袖家常裙子。
小西快步迎上去把她扶了起来。才半个多月不见,孙柔嘉消瘦了许多,脸上没有了面选时的红晕,眼睛有些红肿应该是刚哭过的缘故。小西在心里叹了口气,佯装什么都没发现,笑着说,“孙家小姐,今天太阳正好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人的心情也开朗些。”
小西的话勾起了孙柔嘉的伤心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孙柔嘉赶紧转过身用帕子擦了。小西心里一紧,尽力保持笑容,“陪我出去走走!”小西说完话,拉起孙柔嘉的右手就往外走。孙柔嘉不敢拒绝,乖乖的被小西拉着出了房间。
小西轻声吩咐门口的两名丫环,“我们在驿馆里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是!”丫环们似乎只会说这句话。
小西拉着孙柔嘉一直走进西面的连廊才松了手,两个人肩并肩缓步的朝南走。
“你的心情我全明白!”小西开门见山的开始了她们的谈话。
孙柔嘉没说话,只偷偷的用帕子擦眼睛。
“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肯定也都想明白了。”
“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孙柔嘉依然抱着幻想。
“你这么想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小西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坚决的说服她断了念想。孙柔嘉又沉默了。小西佯装没看到她的眼泪,继续狠心的说,“你如果再不放手,洪基也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这句话果然奏效,孙柔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强忍着伤心小声哀求小西,“小西姐姐,我全都听您的,只要洪基安然无恙!”
小西叹口气,伸手扶起孙柔嘉,掏出自己的绢帕帮她擦干眼泪,轻声劝说,“柔嘉,你放心!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一定会全力维护他。”
“多谢小西姐姐!一切都仰仗小西姐姐!”
“放心!”小西郑重回答。
孙柔嘉在心里下定决心,强忍着不再哭,轻声问小西,“小西姐姐,今天您要教授我什么?”
小西抬头看着廊子外的天空,佯装轻松的回答,“要是躲在屋子里就浪费了这么好的天气,既然出来了就别回去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前堂的后门处,一起转身朝回走。
“你和其他的秀女们相处的如何?”
孙柔嘉无奈的笑笑,“这几天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
“该多和其他人亲近些,人是群居动物!内阁杨士奇杨大人的长孙女也在里面,她为人谦和,学识广博,很有她爷爷的风范,你跟她接触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这是小西的肺腑之言。小西记得杨士奇的两个儿子都不是很好,特别是杨士奇的长子骄纵无礼,杨士奇受到牵连五十几岁的时候声望受损只得告病辞官,归家后不久就病逝了。
杨士奇的长孙女叫杨安芊,面选的时候就给小西留下了深刻印象,别看她冬底下才满十四岁,可举止落落大方、应答谦恭有度,完全承袭了杨士奇的风范。
“小西姐姐,我知道了。”孙柔嘉态度恭敬的答应。
“明天我们开始学《内训》吧?我也是前几天才刚刚背熟的。”
孙柔嘉沉默着想了想,忍不住好奇的问,“小西姐姐,您平时在宫里都做什么呀?”
“我每天可忙呢!”小西微笑着回答,“但是很快乐!”
孙柔嘉听了小西的话忽然又伤心起来,自怜自哀的说,“只怕是入宫后,我再也没有快乐了。”
“怎么会?”小西认真的纠正,“快乐不是他人给的,而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只要你想快乐就肯定能快乐起来!”小西说这话时心虚的厉害。‘柔嘉,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被撵到坤宁宫那阵儿,以为失了爱所以生不如死的煎熬着。可我们不一样!我再如何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你,稍有不慎就会牵连你的家人。更严重的是,朝堂上的敌人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打压朱高炽和朱瞻基的。’
孙柔嘉注意到小西一脸凝重的表情,担心的问,“小西姐姐,您怎么了?”
小西被孙柔嘉问醒,收回思绪,笑着回答,“没事!我刚才走神了。”
孙柔嘉笑笑没再说话。后面的一段路两个人都尽量装出高兴的样子。
载着小西一行四人的马车才刚回到北安门,一身大红色官服的杨士奇就快步迎了上来。等小西下了马车,杨士奇恭敬的俯身行礼,微笑着说,“小西姑娘,烦请借一步说话。”
小西恭敬还礼,微笑着回答,“奴婢见过杨大人。回杨大人,奴婢出宫已久,不敢耽搁。还望杨大人见谅。”说着就要离开。
杨士奇错身拦住小西的去路,焦急的解释,“我已经奏请皇上了。”
小西再次恭敬行礼,“奴婢遵旨。”站起身跟着杨士奇朝走到旁边一处安静的地方,恭敬的说,“杨大人请说。”
杨士奇尽力表现的很轻松的样子,低声向小西解释此行的目的,“小西姑娘,我来见你是受人之托,给你带几句话。”
小西吃了一惊,佯装好奇的问,“杨大人,您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孙女才请旨来见我的吗?”
杨士奇微微一笑,认真的回答,“正因为我的孙女也在入选之列,斟酌再三,太子才命我前来。”
小西立时冷了脸,朝着杨士奇恭敬行礼,“奴婢明白了!奴婢有心无力,奴婢面选的那一轮还未结束的时候皇上就吩咐她必须留到最后。”
这次换成杨士奇吃惊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小西。
“奴婢帮不了您!奴婢恭送杨大人!”小西说完话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进北安门。
‘朱高炽和杨士奇已经被牵扯进来了,那么接下来朱瞻基是不是要来了?’小西想到这里心里害怕起来。
小西担惊受怕的煎熬了一个月,明天就该是进宫面圣的大日子了。朱瞻基始终没有出现,孙柔嘉也接受了命运,用心跟着小西学习《内训》和面圣的礼仪,小西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回宫的路上,小西坐在马车里心情愉悦的和其他人正说笑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押车的侍卫禀报说是皇太孙的马车正驶过来。小西的心里忽然笼上了一层不详,脸上尽量不表现出来,第一个下了马车,和其他人一起朝着越走越近的宫车恭敬的福身行礼。
奢华的宫车恰好停在了小西跟前,小西没敢动依然半蹲着行礼。朱瞻基撩开车帘微笑着和小西说话。
“小西,起来吧!你怎么在这?”
“谢太孙!”小西站起身,态度恭敬的回答,“回太孙话,奴婢奉旨去驿馆教授应选的秀女面圣的礼仪。这会儿正准备回宫了。”
朱瞻基没听懂小西话里的深意,依然微笑着说话。
“小西,你送我的翻绳丢了,你可还有吗?”
小西麻利的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孙柔嘉转交给她的那条翻绳,走近马车双手递给朱瞻基,恭敬的回答,“回太孙话,奴婢这里恰巧还有一条一样的翻绳。”
朱瞻基眼中的忧伤一闪即逝,伸手抓过翻绳,放下车帘,大声吩咐,“走吧!”
小西退后几步,福身行礼,低着头强.迫自己把眼泪忍了回去。朱瞻基刚才眼里的东西小西看了个满眼,孙柔嘉眼中也曾有一样的东西。小西在心里惊叹道,‘他们竟爱的这么深!’
晚膳后小西心事重重的打不起精神。朱棣看到了,关切的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早些就寝?”
小西钻进朱棣怀抱,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棣察觉到小西的欲言又止,宠溺的问,“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小西轻声回答,“不是求你,是求皇上。”
“说来听听。”朱棣收了笑,冷冷的吩咐。
小西离开朱棣的怀抱,郑重的双膝跪地,鼓足勇气盯着朱棣的双眼认真的说,“奴婢恳请皇上明天判秀女孙氏柔嘉落选。”
朱棣紧皱双眉,不悦的质问小西,“为什么?”
小西低下头沉思片刻心虚的回答,“奴婢担心会因此而失宠。奴婢不善争宠,可奴婢失了皇上生不如死。”
“抬起头来看着朕!”朱棣大声命令小西。小西乖乖抬起头,克制着心虚直视朱棣愤怒的双眼。朱棣眯缝着眼睛,一字一顿的问小西,“夏小西,这可是你的真心话吗?”
小西强忍着恐惧,大声回答,“回皇上话,奴婢说的字字都是真心话!”可心里伤心的想着,‘朱棣,对不起!我只能撒谎。我要救他们俩,我只能这么说。’
“很好!”朱棣蹲下.身子帮小西号了脉,站起身坐进窗下的椅子里大声叫马去。
马去应声走进来,先看到跪着的小西疑惑的一愣,旋即走到朱棣身边恭敬的问,“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朱棣语气冰冷的说,“夏小西恃宠狂傲,胆敢欺瞒朕,命她乾清宫外罚跪以示惩戒。”
马去小心的轻声问了句,“皇上,您是不是要罚她跪半个时辰?”
朱棣瞪了马去一眼,冷冷的纠正,“什么时候说实话了,什么时候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