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骂了汤雪云的祖宗辈。时间!时间!什么都拿‘需要时间’来堵我的嘴,受害人就活该耗着,我感觉这一丁点洗冤可能性都快没了,这真相就像是叶子上的一颗露水,就快被这漫长的时间耗尽了。我对汤雪云依旧是客客气气,虽然心中气恼,但也不得罪他。今日上午又打电话给他,也没再问询,只说有朋友送我条烟,我抽不着,过段时间给汤兄弟拿去。我想他也是听出了我的意思,连忙说客气、客气。没想到那日下午我就接到了泠江分局的电话。让我去把苏建国拉回来。说白了就是收尸。
心里不是个滋味,时隔十多年,和苏建国相见竟然是在太平间的冷库里。我不敢去想象,直接去面对苏建国的尸体对心理上来说有些困难,即使我再恨他不过,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对苏建国的感情便的尤为复杂起来,成了心头不能承受的重量,有些踟蹰,我思来想去还是对苏诚隐瞒到底,苏建国在苏诚心中早已经死了多年,苏建国的最后一面就让苏诚沉在脑子里会更好。这是我第三次来到泠江分局。此前的二十六年却从未和警察打过交到,而今不过一周的时间就进进出出三次,不免心中感叹。在分局门口,这次的底气确实不足,警局想必还要办有各种手续才能带走苏建国。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便给汤雪云打了个电话,想找他帮忙办个手续、领个路。这样顺一些,也少些看其他人的眼色。汤雪云满口答应,让我现在分局门口稍候。没想到出来的人却是姓宋的!
想躲他的时候已经稍有些迟了,被他叫住。我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在这儿跟他碰上面,说不定又要怎么一番嘲弄我。“苏老弟,又见面了!”我也收起一脸的尴尬,“宋队长,真巧,又见面了。”这脸能不撕破咱就不撕破,这姓宋的不是会装么,我今天也跟他滑头一点,何必在他地盘上闹得再不愉快,上回如果说是因为苏诚和阿一的事,跟姓宋的结下梁子的话,那今日更不能再把这矛盾给激化了,弟弟和阿一的秘密婚事在即,想必姓宋的还不知情,现在可完全没有必要惹到这条势利狗,否者搅和了苏诚和阿一的幸福生活,是得不偿失的。等他俩结婚之后,想必姓宋的也再无任何刁难的办法了。
“这可不是巧,我正是来找你的。”我并不明白姓宋的是什么意思。“哦?不知宋队长找我何事?”姓宋的现在也好像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到:“我听小汤说苏先生来领回令尊尸身,这可是要走不少程序的。我出面,局里人给面子,办手续会快些。”看来汤雪云这小子口风也是不严,细细一想,他可能也是好意,毕竟宋队面子大,况且我和姓宋的之间矛盾除了搁在我俩肚里,其他人谁也不知情。或许我最近就是有些神经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队长,有劳了!”姓宋的摆摆手,带我进得警局,到一些部门转了一圈,一些嗑着瓜子的当班人员一看宋队长来了,也不刁难我。不过十多分钟,所谓的手续就办齐了,看来这面子确实很重要,暗自心酸,像我这种在社会上没有丁点的面子,只出过一本销售不到千卷的诗集就自诩为当代诗人的人,可能在荣诺眼里我苏昆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穷困浪子,油盐不分、商贾不行,还在酒吧里还和混混大打出手。活该是孤独的命。
汤雪云也并没再给我打电话,只是我发现了条未读短信“临时出勤。宋三泰,宋队长会带你办手续。”知道现在我才知道姓宋的全名叫‘宋三泰’。宋三泰在我前边引路,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着,他的话头儿有意向阿一靠拢,我就一句一句的跟他耍起滑头,尽量扯开。对我来说,除了案子,苏诚的婚事就最重要。
警局后院的角里有一面隔墙,上面开一个弧形拱门,看样子是有些年头的了,宋三泰领我进了拱门我才知道这一片瓦房就是警局的临时停尸点,墙上糊的水泥能辨别出来是七八十年代的杰作,灰扑扑的又斑驳,而这周围墙体上的爬山虎好像是吸允了尸身的肥力一样,一层一层的涂在墙上。宋三泰一头扎进了停尸房黑黑的过道中,我心里有无限的苍凉,跟在他身后,由于从外面走进来,光线突然变暗,眼睛有些不适应,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宋三泰的皮鞋声在前方作响,他走的不紧不慢,从他的步伐里感受不到一丝惊恐和迷惘,他是停尸房里的常客。我在后面踟蹰了好久,看见前面有一盏吊灯,无力散着光,宋三泰在灯下停住了脚步,向后扭过头来。“宋先生,这个停尸房已经三十年没改建了,不过一直在用。警局财力不足,也请你多包涵。”灯光垂直打下去,照的宋三泰像一只滑稽的小丑。我慢慢向他移动过去,其实这段过道并不长,约有一米半宽,凉意深及骨髓,我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蹭到墙壁,我觉得这个地方够肮脏,墙上一定沾满了各种死尸的细菌,像粘液一样渗出来,像一个又一个黏稠的触须,在这个腐烂的地方慢慢的发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苏建国就被放在这种地方,让人不能接受,好似被人吐了口水羞辱了一番。
“宋队长,警队里的停尸房是不是太简陋了点。”姓宋的掏出手机来边拨号边说到“这原来是老警局的宿舍,后来盖新楼,也没规划停尸房,就拿这里先当着,毕竟警局不是赢利单位,资金难到位啊。”我心中哼一声冷笑,资金不到位,这分局的楼倒是建的够气派,办公室倒是够水准。把死者停放在这种地方,你们也不怕折阳寿。心想之际,宋三泰已经打出一通电话“孙老,哎、哎是我,你先别搓了,快过来,我有点事。好、行,快啊。”姓宋的先招呼我出去等一小会儿,我心中暗暗猜测,他口中的那个‘孙老’估计就是这停尸房的看门儿。姓宋的让他‘先别搓了’不是搓澡就是搓麻,看来这局子里会享受生活的人处处可见,我苏昆无权无势也无可奈何,只得和姓宋的在拱门处等着。期间宋三泰直问我阿一近况如何,我推说我和苏诚从来合不来,也不知道他和阿一在哪里。“苏老弟,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我心里一震,不知为何,现在的我却像一个扭捏的、说谎的孩子,在宋三泰面前不知所措了。“苏老弟,我以为我找不出来苏诚么?”“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哪。”我这句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宋三泰扬了扬头说道:“那好,那我告诉你,农机小区8栋5楼。是吧?”我一愣神,心想宋三泰真的派人盯住他们了。我说:“你果然不放过他们。”
宋三泰抿了抿嘴,扭过头来,一对眼睛死死盯住我,片刻间的对视让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慌,这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有一种职业的威严,我的身影映在他眸子中,像一只蚂蚁那么小。“你上回去找你弟弟,走错了楼,要找8栋,结果走到3栋里了,不会连这都忘了吧。”宋三泰这话说的平静,在我眼里却极具讽刺意味,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儿,我却当个秘密来守着,我真是蠢的够可以了。“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但是你要明白,我如果想找你弟弟麻烦的话,今天他不会还安然无恙。”我一时间感觉很疑惑,我原来对宋三泰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俗语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和宋三泰只打过三次交道而已,他肚里的花花肠子比我现象中的要多的多。“宋队长,开门见山的说,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我的想法很简单,作为阿一的亲哥哥,我有权利知晓她在和什么人恋爱,对吧?”“嗯,对。”“宋先生,我干警察十七年了,看人无数,你可能猜不透我在想什么,但是我能看透你在想什么。”我心里不寒而栗,宋三泰这个人不简单,好像一团浓雾一样让我捉摸不定。“阿一起初骗全家人说是去上海读书,没想到却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这事你知道吧。”我已经无力朝宋三泰说谎了,“知道。”“嗯,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能接受吗?”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宋三泰是步步为营,步步紧逼。我已经招架不住了,他既然不同意苏诚和阿一在一起,却为何不直接找上门去?这个人心思太复杂,老狐狸。“宋队长,我不习惯你的做事风格!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有什么话直说最好!”
“好!我上次找你,不愿意让苏诚和阿一在一起,一方面是生阿一的气,另一方面我起初看不起苏家。你可能会很生气,认为我们势利。但是试问一下,如果你妹妹和一个缩头缩尾的男人在一起,你会同意吗?”苏诚确实没有拜访过宋家,他把这份感情捂得严实,没有尽到礼数,所以面对宋三泰的问题我无颜以对。
“这点是苏诚的不是,可我看你现在也并不是很抵触他们在一起。”姓宋的勉强一笑。“谁都年轻过,我这个做哥的在生气过后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但我希望你弟弟能像个男人,有所担当。”宋三泰态度的转变让我吃惊。“宋队长,不止这些吧?你刚才都说了看不起我们苏家。”“你觉得我是个势利小人么?如果我足够势利,十七年,我不会还在泠江分局。”我能感觉出他说出这话不是假的。“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之所以一开始看不起你们苏家,是因为那天我就查到苏建国干的尽是些贩卖儿童的勾当!”宋三泰此时的情绪稍稍有些激动,话说的声音很重,而我显然比他要更激动。“不可能!你含血喷人!”我头一蒙,脑袋一片浆糊,虽然我确实不知道苏建国这些年来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被宋三泰当面说出来,我还是本能的显示出了受辱之后的抵触。“我当天就调查了苏建国的资料,他曾因拐卖儿童在江西坐牢3年,出狱后就再没消息了,直到我们发现了密室中他的尸体,有一些情况就对起号来了。”“如果真按你说的,你一开始是不是也怀疑我和苏诚是同伙?”“确切的说我只怀疑苏诚。”“所以?你一开始是这个原因抵触苏诚?后来呢。”宋三泰郑重其事的跟我说:“和他没关系。”我舒了一口气,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我像是吃噎了,一时消化不过来,也怕万一苏诚真和犯罪有联系。
“苏诚和阿一的事情我暂时不会去干涉,麻烦你也给他们带个话,有时间来家里和老爷子坐坐。人老了,闷得慌。”直到现在我对宋三泰的态度有了逆转,或许真正小肚鸡肠的人是我。一种莫名的羞愧感和羞辱感混杂在一起,像停尸房中黏稠的细菌,甩也甩不掉。又站了一小会儿,两人话已经说尽,各有各的心事。这时一个声音喊起“小宋!来了!”我抬头看去,离的好远一个老头,秃顶在阳光下闪着嬉皮的光,隔着老远朝宋三泰挥手。宋三泰快步迎上去,我跟在后面,把他的神情看的清楚,看来宋三泰和这孙老头的关系也不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