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洪时代,冬季是萧条。温室里栽培在盆中的花,是例外,无四季更变差异,适时绽放,枯萎凋谢。
醉花荫里照旧,偶尔有人路过,进来随意看看,带走几株绯艳。抑或只是,一场邂逅,不带走一片云彩。
夏饰站在玻璃橱窗外感慨,顾大神介绍的好地方啊,这大冷天还花团锦簇的,真是个人间仙境。不枉她无事起了个大早,在脑中编了无数个理由,打了无数遍草稿,跟夏夫人磨了半个钟头的嘴皮子。
“进来看看吧!你是小凉的同学吧,那天跟他一起来过的,我有点印象。”老店主推开玻璃门,招呼道。
“呃,那个顾凉是我的学长。”夏饰解释。
“这样啊……”
“嗯嗯,他说叫我没有可以过来这边帮帮忙。”
“是嘛,那就进来看看,难得看小凉介绍有人过来。”
若说是帮忙,倒也谈不上,夏饰这种生活二级残废在家里只要不添乱,已经是做出卓越贡献了。
在花店里,聊天,东瞅西看,便算是打发时间了。
这里与酒吧,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植物花草不同于人,它们有生命,但是安静。公元之前,早于人诞生,末日之后,或许也会迟于人的灭亡。
花架上有各种花类的介绍,夏饰一种一种的看过去,比在学校的生物课上不知耐心了多少。
手机铃响。
“夏饰,现在寒假,出来玩呗!就差你了!快点过来,我们等你哈!”
“我在家里有点事,我妈守着呢,根本不放人。”
过了一会儿,又是欢腾的音乐响起。
“夏饰,快来XXX,大伙儿等着你救场呢,十分钟之内能到不?”
“桃子,我来不了,抱歉,我妈在家看着我呢!你们自己玩得开心点吧!”
夏饰匆匆挂了电话,立马关机。长呼一口气,终于清静了。
想想若是以往的假期,会是怎样的。大概是骗过夏夫人之后,玩到门禁前一秒,满身疲倦的洗漱,在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第二天,再重复这样的生活。
她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她适应的节奏。混在一群人中间,群欢,是不会寂寞的姿态。
却未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的生活中褪去那些繁复的颜色,喧闹的声音消失不再,那剩下的那个自己,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似乎现在,也不是那么的糟糕,当安静下来的时候。
下午的时候,顾凉出现了。
他看到夏饰时,并没有感到意外。按照夏饰的话来说,就是——顾大神波澜不惊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来这里画画?”典型的没话找话。
“嗯。”说着便去角落里拿画具了。
夏饰继续拿着图册赏花,偶尔请教阿婆,时不时偷瞄几眼画架前的人。
她突然觉得高兴,不是在酒吧里嗨到爆的高兴,不是赢了十盘骰子的高兴,也不是在课堂上吃完了一整包话梅没被抓包的高兴。
她说不清楚,这刻的安宁是怎么回事。就像睡觉前,喝了一杯温牛奶一样的感觉。她与他,正在分享这个空间,一起度过时间,共同呼吸空气。
夏饰十余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一样的一天。
林小筱玩文艺的时候,给她念过一段话,出自落落的《不朽》。
“黑暗中分享眼睛,告别时分享遗忘,天涯分享边界,花朵分享各自的芬芳,让那些不朽,变成须臾,彼此分享。而所有须臾,化成不朽,积累永恒,成为柔软的这个世界。”
顾凉是个冷清到极致的人。许多人因为安静而变得冷漠,而他是因为对周边的人和事冷漠相待,总是独自行走,周围才变得安静。
譬如,他持笔专注的坐在椅子上,一个下午。冬日天暗得快。快到傍晚,顾凉手中的画笔终于放下。
“现在不早了,回家吧。”这话是对着夏饰说的。
“哦……”一个字,尾音拉长。“你要送我回家吗?”
“嗯。”一个字,干脆利落。
两人和阿婆道别,穿上外套,就走了出去。
外面吹着北风,街旁的道行树上叶子摇晃得厉害,脉络上那一层细碎的尘埃却仿佛怎么也甩不掉。
“顾凉……”
“嗯?”
“你明天还来吗?”
“嗯。”那画,还未完成。或许说来,也不是。那簇满天星,明明已经画过,而这月要交的画稿,是冬日日出。与花店,无关紧要。
却来这里,还坐了一下午。
“在花店里,觉得怎么样?”他问。
“挺不错的,很放松,也不会累。”虽然并不是那么好玩。
夏饰说话时,抬起手拂了一下额前被吹乱的发。粉色圆润的指甲,显得干净。
不再是夸张的绿色。
顾凉看到,扬唇清浅一笑。夏饰侧头望见,顿觉——原来人面桃花,不止是传说。
接下来一连几日,夏饰都奔赴花店。让她自己,也有了一种错觉,在花店约会的错觉。傍晚的时候,顾凉会送她回家。有时三言两语,有时一路无话。
“明天我有点事,不会去花店了。”顾凉道。
夏饰条件反射的问:“啊?什么事呀?”问完就后悔,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要去山上看日出,画一组图。”顾凉却似乎并不在意。
“这样啊……带上我吧!”夏饰提议,“我能帮你拎东西的!”
顾凉打量了她这一身细胳膊细腿的,忽略提议。
“山上很冷,容易感冒。”
“我会穿多点的!”夏饰保证,“我从小身体素质良好,从不弱不禁风,感冒概率极小。”
“会很早就出发,你起得来?”
“一定的!我比闹钟还准时。”
顾凉无话可说,只是交代:“多穿点衣服。”
夏饰在心里比划了一个胜利的姿势,一本正紧的保证。透明的玻璃橱窗上的笑脸张扬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