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庄园的Simon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平静,方才在希尔顿的一幕幕,还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故事早在Gerald的祖父被刺杀时,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所有人不过是Gerald的棋子,而他自己也不过是无数棋子中毫无分量的一枚。他忍不住感到一阵阵愤怒,又有一点悲伤,所以当Anjali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变回那位最温柔可亲的兄长。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S。”她的脸上是清晰浓烈的焦急,带着一丝警惕。Simon见她进来后连门都关紧了,才察觉到异样,他从椅子里坐直身子,略微紧张地道:“出什么事了吗,A?”
“快离开这儿,S!”Anjali还有些气喘,但语速很快地说,“Michael的人马上就要来抓你了!”
Simon吃了一惊,可是还没等他问为什么,书房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有密集的子弹打穿那扇由近百年树龄的云杉制成的门。他一把拉开书桌抽屉,迅速拿起一把G11 PDW无弹壳手枪,又递了一把P2000微小型手枪给Anjali,抓过她的手朝窗口跑去,当他接着Anjali跳出窗户时,已千疮百孔的房门正好被来人一脚踢穿。
两个人迅速往东南角的车库跑去,一路上每隔一会儿就能看到Genovese家倒霉守卫的一两具尸体,他难得的感到了几分默哀的必要。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子弹擦过耳际的声音,Simon不禁蹙紧了眉头。看到守卫值班室的时候,他心中一动,脚步一拐拉着Anjali往值班室后面奔去。
“我们……是要藏在这里吗……”Anjali喘着气问道。尽管寒冬的夜晚身上只穿着衬衣和长裙,此时的她却在微微淌汗。
“不……”Simon微喘着分开屋子旁边的灌木丛,用手护着女孩钻进去,朝他之前为方便出逃亲手藏在那里的银色兰博基尼靠近。
老头子将Simon请去喝茶的那些日子,他曾对手下说过,世上有两件事最让人料无可料:一件是你最恨的仇人突然把你捧在手心里来疼爱,另一件就是你最信任的人转脸就用枪指着你的脑袋。第二句本来是为了威慑一下那些其实早已对他俯首帖耳的手下的,当Simon看到Roman手中正对自己黑乎乎的枪口时,他明白自己的第二条结论真的应验了,于是不知是本能还是刻意地张目结舌起来。
“我现在才算开始明白,你为什么要事无巨细地过问庄园内每一笔账目了。”Simon微微勾起唇角道,“那些守卫也是你杀的吧?”
“很抱歉。”Roman面无表情道,“请放下手中的枪。”Simon不情不愿地把枪扔到管家脚下,管家依然举着枪,但换了和气的口吻请Anjali到他那边去。Simon还来不及感叹平时面目刻板的管家此刻的变脸速度,Anjali已经慢慢走了过去,在他有些惊讶的目光中低着头站到了管家身旁。
Roman瞥了眼他刚要往前迈的右脚,冷声道:“为了您的性命着想,Simon少爷还是不要乱动的好,我无法保证这把枪不会走火……”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Anjali突然用那把P2000的枪托打破了他的头。Simon还来不及对她的出手之重感到惊讶,身体已经冲上去夺过管家手里的枪和地上自己的枪,然后用那把无弹壳手枪指着他血流满面的脑袋,冷笑道:“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亲爱的Roman?欢迎来到撒旦的帝国,现在请出示你的通行证。”
管家神色复杂地望了眼一脸愧色的Anjali,捂着头上血流不止的伤口问道:“什么通行证?”
Simon立刻敛了笑容,语气冰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也就是Anjali的亲叔叔。”
Simon猛地回头,万分惊讶地看着这个本该流亡在外,却在昨天上午又突然露面的男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把抢放下。”Jack一脸诡异的笑,“你也是,我的乖女儿。”
男人的再度发话惊醒了Simon,他一回头,才发现Anjali的脸上同样是明显的震惊之色,她捂着自己的嘴望望两个男人,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瘫坐到地上。
他又望向前面Jack Salerno身旁的一排黑压压的步枪枪口,倒是有一点笑不出,慢慢扔掉了手中的两把枪,心中一番转念之后,冷声道:“老头子的事也是你的杰作吧?”
Jack的金黄色胡子颤了颤,面带戾气地道:“我是很想亲手把他从宝座上推下去,然后取而代之,不过,有人肯帮我费这个力气……”
“Michael Patriarca脸皮虽厚,但还不至于胆大到刺杀家族盟友的首领吧?”Simon很干脆地打断他。
Jack按了按手下往前送的枪,似也不介意Simon无礼的语气,脸上挂着微笑。“Michael是有些过于顾及情面,不过这次出力也不少。但是——”他故意顿了顿,看了Simon没好气的样子半晌,才接着说,“真正的策划者,可是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是Gerald Ryan Bonanno,对吧?”Simon面无表情说完,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掺杂着愤怒和无力,又有点隐隐的期待。
原本预备给Genovese家最后一位掌门人送上一道大餐的Jack,这下自己反倒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大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眯起棕色眸子,干笑着道:“不愧是Simon少爷,这也能让你猜出来……”
“不用跟他废话了,Jack,快把这个潜在的祸患解决掉。”
Roman语气生硬而冷酷的话让Simon又惊又怒,他看了眼地上离自己两码的枪,脚不自觉地往前迈了迈。
“这可是你自找的。”Jack阴沉着脸,朝手下做了个手势。
下一秒,Simon听到了枪响,他看着Jack的手下还在拉枪栓,却感到自己的胸膛已经被贯穿了,子弹带着剧烈的痛觉,向已有些空茫的心脏奔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可不在我们的协议之内,Jack……”
5岁的Simon是被关过黑屋子的,就在他的母亲死后不久,他便被老头子的手下扔进了庄园那间偌大的地下室。那时候的Simon还不会打枪,所以当他穿着那件黑色的小西服从母亲冷清的葬礼上冲回来,举着从Roman那里偷来的枪对准老头子的脑袋时,眼眶似乎还有点红的男人只是轻蔑地扫了那把没有拉开保险栓的手枪一眼,就继续慢悠悠翻着自己的报纸,任手下将大叫大骂的Simon拎了出去。
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地下室的角落中的时候,Simon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甚至比看到母亲太阳穴上淌血的弹孔,醒悟到母亲已离自己远去时所感受到的惧怕还要强烈。幸运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禁闭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过了十几个钟头,也就是第二天的上午,Simon就被人提了出来,将就着身上那件小西装去会客了。
也许是刚从黑暗中出来,眼睛还不适应阳光的缘故,客厅里那些陌生的面孔看上去都有点微微发亮,因此,当7岁的Gerald穿着一件陈旧但干净的红色小马甲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Simon简直以为自己见到了妈妈口中的哪吒,那个在将军夫人肚子里睡了整整三年才蹦出来的大懒神。而当Simon发现跟他一起来的那些大人对他说话虽然语调还算恭敬,可是语气都冷冰冰没有温度时,那个猜想就得到了坚定的印证。
这次来的客人似乎是为了对他们未能及时参加Genovese夫人的葬礼表达歉意,谈话间也时不时会有同情的目光落到Simon身上,不过都被Simon一脸凶狠地瞪回去了。等到那拨人起身表达离别之意时,一直远远站在他对面没说过话的Gerald突然走到Simon面前,很有教养地伸出一只干净细白的手,一脸认真地道:“我是Bonanno家的Gerald。看上去我们很有成为盟友的可能,你觉得呢?”
可能是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Simon盯着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眸子好半天,才一脸戒备地回握住他的手,干巴巴地道:“我叫Simon。我不需要什么盟友。”
“那真是遗憾,”Gerald摊摊手道,“我还以为,我可以帮你回到你妈妈的故乡的。”
Simon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脑子里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江南水乡的优美风光,可是心中还是充满了怀疑。Gerald站了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幽幽叹了口气,转身随Bonanno家的人一起离开了庄园。
随后Simon倒没有被重新关回去,因为刚才那群人的到来而变得有些忙碌的老头子忘了他的存在似的,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隐忍着愤恨的眼泪,潜入母亲生前被关的房间里,慢慢地翻看整理着她的遗物,直到傍晚时分,Gerald的脑袋突然从窗口伸进来。
Simon低低惊叫了一声。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阳光透过窗玻璃,温暖地洒在Simon五官精致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软软的类似沙发的物体上,坐起来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对这里是有些熟悉的。而在他看着茶几上那部无线话机时,昏迷前的种种渐渐都回想了起来,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确有子弹造成的伤口,不过是麻醉弹。当他摸到那只纯金MP3时,一瞬间,巨大的愤怒充盈着他的心脏,强烈得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撑着还有些绵软无力的胳膊,一口气拨了个号码后,颤着手摁下通话键。
让他惊喜的是,电话竟然接通了,话筒里开始传来无比悦耳的嘟声。正当他对绑匪的智商充满鄙视时,电话被接了起来,Simon兴奋地脱口而出:“Nathaniel,是我——”
“哦,是Genovese家的小鬼啊。”电话那头的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可惜,Simon只听了一句就变了脸色。
“Rockel……”Simon有些无力地扶着额头。
“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不论你打给谁,最后都会转到我这里来……”老Rockel口齿不清地说,嘴里口香糖不时发出吧唧的水声。
“不用你提醒,”Simon冷冷地打断他洋洋得意的话,蹙着眉头道,“让Gerald接电话。”
“你是说我未来女婿啊?”Rockel大咧咧地说,“要是断电断水断粮了跟我说,他跟我女儿去拉斯维加斯了……”
“他又要去豪赌?果然是赚的不少啊……”Simon冷笑道,心里似乎有一点痛。
“谁说去维加斯就一定要参拜轮盘的?”Rockel没好气地说。
Simon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道:“Patriarca家的婚礼,是吗?”
Rockel依然吊儿郎当嚼着口香糖:“这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好好躺在那儿别乱跑,不要让Atl回来看不到一只会动的大白兔。我可不想我宝贝女儿不开心。”
“要是我死了,你女儿应该很高兴才对吧?”Simon好笑地道。他一想到Carmen浑身戾气的样子,纵是房间暖气十足,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Rockel突然换了副严肃的语气,略带失望地道,“没想到Atl什么都好,眼光居然这么差。”
还没等到Simon吃惊或者发火,电话挂断了。好一会儿,他才两眼望天的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中的话机狠狠摔到墙壁上,双目发红地躺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外面已经成为街灯的天下,Simon才昏昏沉沉地从散落在窗前的那堆干净的换洗衣服中爬起来,视线转向窗外。从13楼的高度望过去,曼哈顿的夜景还是不错的,光是流动的灯光,就已能让人产生华美梦幻的感觉。尽管看不到蚂蚁大小的人,这样的袖珍款也别有一番风味,至少在上帝眼中,人永远也不会超过这个尺寸,Simon冷冷地想着。
他又凝望了无线电音乐厅的庞大霓虹招牌片刻,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墙角捡起那只已被自己摔成两半的电话,耐着性子修理起来。半个钟头后,话机看上去勉强可用了,他默默感谢了一下将自己关在地下室而导致自己学会接线的老头子,试着拨了Nathaniel的号码。
老Rockel大喇喇的声音传来之前,他是期待过电话能因为故障而拨到别处去的,不过现在他还是随遇而安地道:“这边没吃的了,麻烦你送点过来。”
男人倒是没有为难他,很爽快地说:“那你等会儿——”
Simon有些惊讶地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好半天才回复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四十分钟后,门从外面被打开了,Simon不禁攥紧了拳头。Gerald出现的那一刻,两个人都一脸惊讶地望着对方。不过Gerald很快微笑起来,他脱掉外套挂在门口,上身只穿着件Charvet的牛津布衬衣,拎着手里包装繁复的盒子慢慢走了过去。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你的囚室真的很完美。”Simon坐在沙发上没动,目光中却是清晰的怒气,“别说没人想得到你会把人藏在纽约的闹市之中,即便想到了,就连投炸弹都没地方放。毕竟像****一样被全世界通缉,只能靠躲在沙漠里,这样的生活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对吧?”
“像****一样能藏身这么多年,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不是吗?”Gerald含笑说到这里,慢条斯理打开盒子,将叉子递给了他。
“你不怕我用它来胁持你吗?”Simon似笑非笑道,并没有伸手去接。
Gerald一脸无所谓的笑容:“刚从塞尔维亚运过来的新鲜奶酪,先尝尝吧?”
Simon对他举着叉子的手视若罔闻,面无表情道:“天花板是纯钢打造的,通风口是与外面相连,不过都焊死了;指纹识别后才能打开的门由钛合金铸造,想要打烂它?别说这里所有稍有分量的陈设都是固定的,即使给我一支M200的空包弹,我也不会奢望能把门轰踏;这里没有潜在的无线电波发射器,靠电磁干扰把控制中心的人引来,看上去是没有指望了;最妙的是那扇十公分厚的防弹玻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Rockel送食物过来吧?”
Gerald没有接话,笑眯眯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眼就瞅到玻璃上那三个颜色滑稽的超大字母。
“当我明白自己耗尽食物写上去的求救信号,别人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到时,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他说着一把夺过Gerald手中的叉子,将他按倒在地,脸上真的有了杀气。Gerald看了一眼离自己的咽喉不过半公分的银色钢叉,脸上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还是这样比较像你。”
那一刻,Simon气得差点一叉结果了他,忍了很久,才沉着脸咬牙切齿道:“带我出去,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Gerald挑挑眉道:“那你得先让我起来。”他在Simon要吃了他的目光中慢慢站起来,含笑看着浑身戒备的人,举着手一步步退到门边。Simon用力抓着那把叉子往前走去,他一想到自己这一天的崩溃,心里满满的全是离开这里的紧张和兴奋。可是,等到门真的打开的时候,Simon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就像要与这个自己相依为命十年的人诀别了一样,所以当他转身望着门里人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还有守卫。
“别动!”Carmen的语气干脆而凶狠,她的枪口就顶着Simon的脖子,让他有一点惊惧交加的紧张感。
“不要帮他,Carmen。”Simon硬着头皮道,“你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我的……”
“我当然知道,”Carmen冷冷地说,“不过幸运的是,我是喜欢他没错,可他喜欢的是你。”
不知是不是Simon的错觉,她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点伤感,然而他还来不及咀嚼,Carmen又换了副杀气腾腾的表情,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Simon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爬起来,狠狠盯着Gerald长长刘海下的眼睛,在门合上的刹那,心中生出了一分他相信是恨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