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苦笑,她有什么可羡慕我的。
也许在戴琳琳的成长过程中,没有公主裙和巧克力,也没有芭比娃娃和玩具公仔,却有一家人每天三餐粗茶淡饭的日日团聚;也许她也没有收到过被家人赠予的昂贵华丽的生日礼物,却得到长辈最真挚的关注和由衷的关怀;也许生活艰辛得非同一般,但一家人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地扛过来了。无疑,她的生活比我千百倍苦难,苦难到时刻都会泪水充盈,但她所拥有的爱是真实到可以触摸的。而这些最平实却重要的感情是我生命里的空白。如今就算颜子名家财万贯,细细想来我却不需要一分一毫。对限量版没有丝毫追捧,对奢侈品无动于衷,对名车豪宅也漠不关心。可能因为年龄尚年轻的关系,总喜欢在地摊上搜廉价衣服,只求好看舒服就行;喜欢收集玻璃塑料或廉价金属制成的漂亮饰品,然后一边收集,一边毫不知情地在时光里丢弃,即便日后找不到也不很心疼。
我亦有这样无所珍惜只供消遣的洒脱的选择,而那些我真正企盼并无比珍惜的东西,曾在我梦里被拼命抓取,可回过神来,两手紧握的只有空气。
时至今日,最想要的不是颜子名现在所能给予的,好比出国留学、五星大饭店的一顿大餐、高级轿车的接送。或许这些在我心底深处也是想去拥有的,谁还没点儿欲望呢?但比起曾经最最渴望却无法获取然后就再也错过的一些东西,自然显得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到不值一提。那些我所希冀的东西在时光里是唯一的,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记得曾经看到过一个笑话,具体内容早就忘了,只深刻地记住了最后一句话:我都已经从飞机上掉下去摔死了,你才肯给我降落伞。很荒诞的剧情,而拿来形容感情最恰当不过。
这是一件可悲的事情,眼睁睁看着某些东西飘散远逝却还心存幻想:如果有一天还能回到过去,他能够重新搂我在怀里对我说永远不离开,然后就真的没离开。可事实是,从一开始一年只见几次面到后来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面,我跟颜子名之间的那块空白格,真的太无边无际了。
也许这已经是我的一种病,我没办法忽然之间就想开,也许得等到我渐渐老去,等到让岁月去沉淀,等到让流光去冲洗,身体里才不会再有这样浮躁又隐喻的幻想,也不再会这样介怀和怨怼。悲从中来。
我站起身,走出遮阳伞,日光从头到脚铺张开来。在眼泪流出眼眶的一刹那,我纵身扎进水中。不知游了多少个来回,等到终于游累,跟青蕊泡在泳池边,看旁人在水里欢乐嬉戏。
“我说什么东西呢,亮闪闪得刺我眼睛,原来是这个呀。”青蕊拿起我脖子挂着的吊坠问:“江远岸送你的?”
“嗯。”
“什么时候送的,我怎么才看见?”
“我就是今天才戴上的。”我顺手摸它一下,“情人节的第二天吧。”
“哦——”青蕊回应地若有所思,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她缓缓潜入水中,大概一分钟后猛然腾起,像条鱼似的游到我面前。
“茉,有件事儿我拿捏好久了,一直都在犹豫用不用告诉你……我这也是憋不住了,索性跟你直说吧……情人节那天晚上,我跟知恩到一间餐厅吃饭,碰上江远岸了。”
我不知所以地说:“是啊,他也在外面吃饭,跟客户应酬呢。”我语气生机盎然。
“可是……”青蕊的语气谨小慎微起来,“我看到他应酬的客户……好像是……饶初梦。”她声音越缩越小。
我如五雷轰顶,淋在身上的阳光忽然间火辣辣地刺痛着我裸露的肌肤,眼前一派祥和欢乐的景象失了焦距和颜色,只有一团模糊的蠕动。好像是戴琳琳在远处跟我挥手招呼,我嘴角僵硬地向上挑了一挑。然后满眼都是饶初梦妖娆媚色的容颜。
“茉……茉……”叶青蕊不放心地唤我。
“你看真了吗?”我焦急如焚。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如果我百分百确定是她或者百分百确定不是她,也不用这么纠结到底用不用跟你讲。”青蕊凑我更近一些继续说:“当时那个餐厅正在搞一个烛光晚宴的活动,我跟冯知恩在大厅,在一明一暗的灯光中,我看见江远岸跟一个女的进来了,还以为你跟他一起呢,我当下就往那边走,那时餐厅的光线忽明忽灭,我在明暗交替的瞬间看见他的背影正走向一个包间,可身边那女原来不是你,我……我也就是凭感觉吧,觉着像是饶初梦。”
我不语,只有心里波澜骤起。想到情人节第二天江远岸约我吃饭时,被我一个严肃的玩笑吓得失色的样子。
“茉茉,可能是我真的看错了,要按你那个说法,也许他真是陪客户呢……我和冯知恩吃完饭,我还去了一下那包间,里面已经换人了。”
“行了蕊,甭安慰我。也许,也许真得是在应酬呢。”我强打着精神表演出毫不怀疑的样子,然后全身潜入水里,像只找不到归宿的鱼来来去去地游着。
陪客户需要孤男寡女吗?需要找那样一个浪漫迭起的餐厅吗?需要花上足足一个夜晚吗?心如绞痛。
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游了这么久,该休息会儿了。”
是江远岸。
在他怀里,我全身如抽散筋骨般瘫软,才发觉好累好累。靠在他胸膛,感受到那颗心发出的温度明明是炙热的,他的气息也明明是温顺的,怎么能逆着爱情说谎呢?错了错了,一定是青蕊没有看真,一定是我多想了。我的远岸是从来不会骗我的。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对我俩起哄,我大方向他们挥挥手,胳膊即刻又跌落下来,无力高举。
让我相信你。
江远岸柔情似水地看着我,把我抱在池边,然后就那样紧紧地贴着我,我身体里涌起一种与他不可分割的依恋。
傍晚时分,颜子名把我叫到一间房间,他送给我一件礼物。十分贵重,是一件奢侈品牌的高级定制的晚礼服,洁白的绸缎面料,层叠的羽毛状裙摆,褶皱束腰,深V领口,蕾丝粗带双肩。
我有点儿被震撼到了,不禁双手捂嘴:“这也太美了!”
“试试?”颜子名嘴角一笑,很满意他送给我的这件礼物。
“不不不!”我慌忙推辞。
这样一件如梦幻般的霓裳,怎么忍心无缘无故穿到世俗中来,不过看上去完全符合我的尺寸,我手拿着它在身上比划着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就是……给我定制。”
“我自有办法。”颜子名神秘地一笑,“这本来是你上一个生日时的礼物,想让你在宴会上穿着,可那会儿我忙得焦头烂额,什么事也顾不上。”他解释道。
“如果你想得起,发条简讯也好,不必搞得这么隆重。”
“可它终归需要归于它的主人的,现在,它是你的了。”
“不。”我摇头。语气中明显的客气。
随即看到他立刻失芒的眼神,他长长叹口气:“这是你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来,我第一次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你不要,就说明你还是对我心有芥蒂,是吗,茉茉?”他语调哀婉。
“不是……这礼物也太昂贵了……我……你现在给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保管,真得太……呵呵。”我被那件礼服闪耀地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显然是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心里不由感叹,颜子名这是有多大的财力,早已全然与我不再同一个世界里。
最后我没办法了,说:“要不这样吧,你替我收着,既然它长得这么像婚服,等到有一天我出嫁的时候,你再替我拿出来,我再好好穿它……”
看我执意推辞,颜子名无法,“好吧。”虽然他还是很失落,但还是转瞬又恢复了神采,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好像我明天就会出嫁一般,“那我们约定好,那时你穿着它,由我牵着你走过铺满玫瑰花瓣的红毯。”
我不知所措地傻张着嘴,一听就是一豪华婚礼,可心却浮起一层悲哀,连这种都要约定才行,可见我与他之间的情有多浅。
晚餐时间也在酒店度过,各样美食与美酒,还有音乐,像个晚宴,大家翩翩起舞,会跳不会跳的都纷纷上阵,轻快的身姿,笨拙的舞步。我们快乐到忘乎所以。我像是要甩掉青蕊告诉我的那个秘密似的,跳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当一切结束后,颜子名亲自送我们到酒店门口,一路上跟远岸说着道谢拜托之类的话。在我们离开时,据说他又要赶飞机,奔向另一个国家的另外一个城市。
路上,我问远岸颜子名为什么一直对他说谢谢,他说颜叔叔对他太客气,要他对自己的女儿好一点。我问他你对我好吗?江远岸没及时作答,先是深深看向我,然后在我耳边很笃定地说,用尽今生都要对你好。
这一天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累。回到宿舍连灯都没开,大家就各自托着疲惫又快乐的身躯爬上床闷头大睡。一夜无梦的安睡后,驱散了昨日的疲惫,除了四肢酸疼以外,却精神抖擞。好像青蕊更严重些。
“哎,亲爱的们,你们都背疼吗?”她捶着自己的背一边打哈欠一边问。
“没有啊,就是大腿内侧有点酸胀。”高敏说。
“我是胳膊,昨天游得太猛了,酸疼酸疼的。”许瑶说:“好像我还有点儿腰疼。”
“腰疼?你这是肾虚吧?”青蕊取笑她。
我们都笑了。
叶青蕊说:“你们都先别笑了,我这背疼得有点儿邪乎,疼吧也说不上是哪儿疼,要是说有多疼,还不很疼。以前游完泳也没这样过啊!”
我说:“可能就是太长时间没活动吧,蕊,你还能下得了床吗?不行去罗大夫那儿看看。”
高敏拖着她酸胀的大腿下了床:“正常活动没大碍啦,可能就是太久没游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