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很真切的体会到江远岸对我是多么的真挚而坦诚。这只是世间最平凡的男女之爱,一点点波澜壮阔的海誓山盟,一点点仿佛天造地设的梦幻悬念,但更多是平实之中的体贴入微和细节之处的关怀备至。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都让我心里泛起温暖的潮水,他简单制造的小小惊喜就能给我轰然的快乐。这个世界上绝对完美的爱情是不存在的,但曾经一度,我甚至觉得这种不存在的爱居然让我给碰上了。所以我试图用尽全力去拥有,并与此同时坚信对方亦是如此。
相遇就是最大的恩典,所以只是他一句“我爱你”就可以让我心生感动,一句“我们不会分开”就足以给我地老天荒的期待,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轻轻牵着我的手,我都能感到庞大的安全感。但现在,这一切更像是一枕春梦似的飘远了。
一路上,戴琳琳都在痛批江远岸,从刚才约会的情形来看江远岸跟那女的举止亲热,因此一口咬定他花心滥情。我不清楚戴琳琳是不是有些言重,但确实为什么饶初梦在伸手抚摸他脸颊的那一瞬他不躲开?
我陷入恍惚,当初所有的良辰美景和今后的缤纷想象也都陷入恍惚,它们游离开我的内心,慢慢演化成我逐渐看不懂的褪色的灰白风景。
我中途下车到了远岸的出租房,却发现没带钥匙。抬手敲门,又贴近门去努力听里面的动静。是的,没有人。于是我坐在楼梯上。后来为了省略给行人让路的动作,我干脆直接蹲靠在了门口。
看着楼道里渐暗的光线我心如刀绞,眼角泛起绝望。已经晚上九点,七千多秒的等待,却像是七年多年的修炼与煎熬。我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忽然连自己都不曾预计地冷笑两声,层层叠叠的回音一拥而上,在安静的空间里更加尖锐,像是对我的嘲笑。我连续不断地给远岸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这大概就不是巧合了吧。每次他和饶初梦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与他连不上线,任由我在电话这头空着等着忍着僵着,担忧和猜测在身体里蔓延,而他却和另外的女子欢乐。
心跳和思绪统统凌乱,我焦躁地使劲拍他的门,狠命喊着“江远岸”这三个字,把一身的怒气都发泄在这扇安静紧闭的门上。正当喉咙喊哑手掌拍痛的时候,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骂声:“喊什么喊?大晚上的要死啊!”然后是“嘭”的一声关门声。
我收起发泄正酣的愤怒,眼泪瞬间滂沱。再次拨江远岸的号码,那头却传来关机的提示。
此刻等与不等都已经没了意义,我把所有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把最坏的结局事先预习,再难过也不过如此。转瞬花落,曲终人散。
歇斯底里后异常疲惫,像经历了一场激战,没有对手却耗尽全力。汩汩的泪水默然地往外涌出,我没有收回的力气,也只好拖着倦怠而沉重的身躯离开。
白天地面吸收了太多的热量,此刻正在向外释放,独自走在街边被一层暖暖的气团所包裹,却依旧觉得清冷。
“那样的男生太扎眼,以至于他周围的空气都是躁动的,就算他自己很好,但也很难经得起那么多的不安定,他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惹他的。”
我反反复复思量我妈曾说过的话,才体会到她当初那么具有先知先觉的洞察力。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也许青春里的爱本该这么矛盾和荒唐,爱着甲的时候心里却念着乙,真正与乙走在一起却又放不下甲,三者在一条感情线上拉扯,连空气都波澜骤起,极深的悬念蜿蜒成曲线萦绕回环,但一定会有峰回路转的那一刻。而过程无非是划伤你的手心,割痛她的掌纹,扯断我纷飞的思绪却不知何以安放的情愫。最坏也不过痛到麻木,然后绝情而去。
忽然在刹那间豁然开朗,所有留出的眼泪竟成为覆水冲散了所有的想不开,绝情而去的难道非是自己不可?我仰天大笑起来。安平盛世说得大概是中年以后吧,躁动的年轻时光何来那么多的淡然安生?所有的平静都是浮光掠影。
就是因为动荡,因为飘摇,因为浮夸,因为有爱恨交织的情网,因为所有的故事还没成型,因为有过彷徨有过心碎,所以在年轻时才该尽力争取,争取在以后岁月中相濡以沫时的安稳祥和,争取在暮年两人相依为命时的庄重静穆。
我执念着我与江远岸之间的爱牢不可攻,把饶初梦看成是入侵者,保卫战算是就这么打响了。心甘情愿倾我所倾,只为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兵临城下我只有奋不顾身,不纸上谈兵,更毫无保留,要么赢其所有,要么溃不成军。整个晚上,我的心情都像是要奔赴战场保卫家园的战士那样悲壮,睡觉之前我只给江远岸发了条简讯:我爱你。
我希望他看到的不仅仅只是这三个字这么简单,里面还有我誓死的承诺。
而我却并没有真正入睡,失眠了一整夜。开始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搞得自己像精神病人一样情绪反复无常,一时赞同自己最初的想法,一时又觉得自己备受欺骗而伤心落泪,一时又不敢确定远岸是否像我爱他笃定般地爱我,而不一会儿又肯定起来。到后来,我索性把眼睛睁开,躺成木乃伊的姿势跟黑暗无声地对峙。直到天光大亮我起身下床,双眼吸足了夜的墨色,眼底有两团浓重的黑眼圈。
只是一夜,形销骨立。
我对着镜子发呆,从昨天到此刻,简直是一场慌乱失真的梦境。
毕竟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在我们之间发生了,江远岸好像刻意跟我保持着一段若有若无又不能逾越的距离,甚至他以忙论文为借口都成为一道例行的工序。我能感觉他话语的回避及目光的躲闪,仿佛有种寒煞人心的冷漠在他体内滋长。
一时间,我们之间的感情逆向而行,与空气与时光与既定的方向生硬地摩擦,给出切肤的剧烈痛感。但我依旧没有放弃对自己的鼓励,郑重其事开始的爱情,怎么能这样草草收场。
在远岸正式论文答辩之前,我按捺住所有的疑问和心慌,在以后的每一天里,只要全天的课程一结束我就去出租屋,跟个贤妻似的给他做饭打扫浇花沏茶,帮他查阅文献提供材料,给他柔情的怀抱和温婉的微笑。很多时候,我也搞不懂这样做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让他收回心来从而使自己得到一份较为完整的爱?还是为了趁我还爱他的时候,不计代价地为这份感情和我们之间尚存的缘分付出所能?
可是,分明已经看到他眼里的昏沉。我们在对视时不再燃起灿烂,只看到一团不再清晰的轮廓而看不到内心,也分明感觉到再次相拥的缝隙中填满不知名的落寞。彼此之间,除了有种熟人的味道,竟也有了陌生的寂寥。
我成日心神不宁地在这些情绪间挣扎又徘徊,悲伤附体,就连上课都忍不住落泪,连忙把头埋进书里憋着呼吸偷偷抽噎,或是趁机会中途逃离。有几次我都忍不住想问江远岸,甚至想随便找个由头大吵一架,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件事在心里藏着,本来一开始就可以很简单地挑明,却因为时间久了想得太多而乱了阵脚,怎么说也不妥,于是只好继续为难自己。
每天怀揣一大堆心事在江远岸跟前晃来晃去,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渐渐像是在做戏。自我围困的壁垒越高,就越是感到压抑和难过。而我在这样的重重矛盾之中,竟从天外横生出一股勇气,就是去找颜子名。
那是一个特别阴沉的午后,我拨通颜子名的电话说有事要见他,他很痛快地答应并当下说要来接我。这一次,他身边没再有那个李胖子。他自己开着一辆银灰色的宾利环高速把我带到他在城郊的一栋别墅。
在我们正式谈话之前,他还饶有兴致地带我里里外外参观了一下别墅富丽堂皇的样貌。室内是一派巴洛克风格,我被华丽典雅又繁复精致的陈设及装修撞得眼花缭乱。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色彩鲜明的油画,有关于宫廷的、人物的、风景的、宗教的以及建筑的。颜子名指着书房里的两幅画,说它们分别是马奈和伦勃朗的真品。
我暗忖,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豪门吧,但同时深深感觉到这豪门里四面精美而奔放热情的墙壁所反射出的空洞和寂寞。我一直都跟在颜子名身后,看到他挺拔独立的身姿把这空洞和寂寞统统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