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气氛,比昨天还要压抑十倍。地上是花瓶的碎末,李芸儿躲在李重香的怀里,嘤嘤抽泣着。
陈方文的脸色更是难看,沉声道,“我一直不耐烦管你们家的破事儿,你的好大哥,真是干的好事儿。”
有李家这样的亲戚,还真是让人头疼。李重香足够精明,所以一直处理的很好。他们家完全可以不管这档子事儿,但他们家的人都注重亲情,就连桂灵都在一旁安慰李芸儿。
娘家的事情,闹得人家两口子不得安生,真是说不过去。陈方文拂袖而走,彻底不管这一烂摊子的事儿。
李重香皱着眉头,“阿丙,这事儿我们说了不算,还得请爹和二哥做主。”
李重丙看了看李晟,李晟点了点头,“姑姑,现在,应该马上让爷爷和二伯来县城。”
桂灵有些担忧道,“那姓陆,不是什么好人,今天吃了闭门羹,明天说不定就会威逼上门。”
李芸儿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决绝,李晟忙走过去,“芸姐,不要做傻事,你要相信我们,没事儿的。”
入目之中,都是温情,这让李芸儿微微放松。
“桂灵,你扶芸儿去休息。”桂灵点头,李重香的意思,她懂,危机未解除之前,怕是要寸步不离了。
“姑姑,不如让表哥去吧,就请爷爷和二伯,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这关系到李芸儿的名节,本来就被自家人败坏地差不多了。李重香满意地点头,的确不宜声张。
李晟和吴铁柱坐在门前发呆,也不讲什么礼貌,就在门槛上坐着。那鬼头鬼脑的人,在四周晃荡,想要过来,又怕被骂,守在那里观望着。
吴小猛小声道,“李家大老爷在附近。”
屁个大老爷,不折不扣的蛀虫,“我爷爷不来,他怕是不敢上门。他也不敢离开,那姓陆的,应该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今天若是不能说服芸儿,明天姓陆的,就会采取手段。”
说来说去,贪图享乐,欠了钱的,是李重甲。他要是这样进来,还真怕被打了。只有李老爷子来了,他才敢来,李老爷子一直将他看做宝贝。
人啊,相亲相爱的多好,以前的伯伯,还是隔房的,比亲的还亲。
李重乙能从李家老宅分出来,无疑是一种解脱。
到长桥集,马车一个来回,就一个多时辰。到中午的时候,李老爷子和李重乙来到了陈家,与之跟随的,还有莫奶奶。
这两天,莫奶奶是怎么想,怎么不得劲。被一个小屁孩摆了一道,拉了面子,当然,她以为这一切,都是柳眉交代好的。
柳母没少给李晟背黑锅。
莫奶奶固执地认为,上一次李晟得到的东西,就是从李重香家里打秋风来的。儿子有四个,女儿只有一个,她比谁都亲近自己的女儿。
可现在,从万友县传回来的消息,李重香跟三儿子家,比跟自己还亲。
这还得了,她一直不放心,现在又点名只要李老爷子和李老二过来,一定有什么猫腻。
李重丁要跟着过来,被李老爷子一吼,就吓了回去。她要过来,就没人好阻止的。
到了陈家,莫奶奶看着李晟,没有一丁点儿的好脸色,果然是来打秋风来了。
李老爷子看见屋外的李重甲,纳闷道,“老大,你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李重甲似乎有些害怕李晟,李晟一脸的似笑非笑,不怀好意。
众人走过前厅,陈方文关上大门。吴三猛因为是外人,也待在门口。莫奶奶有些不高兴,“大人们商量事情,小孩子就不要进来了。”
“奶奶,您都不知道什么事儿,就不让我进去,这事儿,如果跟我有关呢。”
李老爷子有些狐疑,“晟儿,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儿?”
一定是有大事儿发生,李重香知道轻重,不然不会找他过来。李晟死盯着李重甲,“爷爷,这你就得问大伯了。”
李重甲迎上他们的目光,有些忐忑,“就是给芸儿说了门亲事儿。”
“这是好事儿啊,芸儿终于有了归宿,请我们来,就是说这件喜事儿的。”
李老爷子面色不愉,若只是这件事儿,大可以回家就说,何必要跑这么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重乙没有被表象蒙蔽,脸上尽是狐疑之色。陈从英的脸上,满是焦虑之色,哪里会有什么喜事。
“娘,你问一问大哥,他究竟给哪户人家做媒的?”
李重香生硬的语气,让莫奶奶有些难受,怔怔地望着大儿子。
“城东的陆员外。”
能够被称为员外的,有一定的身价和地位,莫奶奶道,“员外好啊,虽然人可能老一些,但吃穿不愁,那是去享福的。”
老夫少妻,在这个时代,更是不足为奇。
“是享福的,可是那陆员外命太硬,跟他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都暴毙身亡。”不仅有克夫的女子,还有妨妻的男人。
娶上的五六个女人,都不得善终,可不光光是命运使然。在他们眼里,这是撞邪和晦气。李晟觉得是不得人知的阴暗,这么丰厚的条件,即便用人参吊命,也可以吊上好几年吧。
李老爷子紧拧眉头,“是福记的那个东家?”
“除了他,还有谁。”这陆挺,还真是够坚挺的,村子里闹瘟疫,独独他一个人逃过了。行商时,遇到匪盗,家人伙计都殉了命,他逃过了。娶过妻,纳过妾,没过多久,妻妾皆不在。
他做生意,开了一个福记,可谁能想到,这样不详的人,生意倒是越做越大。
也不是近不得女人,他上青楼嫖宿,没有丝毫异常。可是女人啊,就是不能娶回家,娶回家就出事儿。
这事儿越传越邪乎,还颇有传奇色彩。
李老爷子狠狠剜了李重甲两眼,“这事儿,你去回了陆员外,当伯伯的,怎么能这么坑侄女,你的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
李晟在心里接着话茬,都读到狗肚子里,还有青楼红门上去了呗。
李重甲支支吾吾地道,“不行啊,爹,婚书都签了,咱们要是毁约,很吃亏的。”
李老爷子目瞪口呆,李重乙眼睛里露出寒光,已经愤怒到极点。真是老好人啊,到了这个份上,都不曾爆发出来,跟自己的老爹还真是亲兄弟。
李晟的话就比较生硬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大伯,你凭什么给芸儿姐签了婚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芸儿的爹娘尚且在世上,你一个伯父,凭什么替侄女签下婚书。若是为了侄女好,一家人感恩戴德;但你若是谋取私利,那么就说不过去了。
一击致命,谁都说不出道理来。李重甲越权了,这事儿在高门大族里经常发生,可没人觉得这种做法是对的。
李老爷子感觉到李重乙的愤怒,板着脸道,“你收了别人多少东西,都退回去吧。”
李重甲支支吾吾的,完全没了平时的口若悬河,无法开口。
李老爷子气道,“你个逆子,莫非都用了。”
沉默,就是默认,“到底多少银子,我们全陪给他就是了?”
李重甲无法回答,在众人再三逼问下,弱弱地答了一句,“一千两。”
我了个天啊,一千两,这败家子大伯,真是会享受。二十多两银子,就够一家生活一年了。一家人无灾无病,够生活五十年。
柳家得了一千两银子,若不是太公太博爱,李晟又贪图享受,完全可以坐吃山空了。
大堂里,一时间,沸反盈天。
李晟倒是越发冷静下来,买个丫鬟,侍女,普通点儿的,几两银子就够了。稍微贵点儿的,几十两。再名动天下的女人,几百两赎身银子,大致也够了。他陆员外哪根筋不对,花一千两来买通李重甲,为了一个李芸儿,这么舍得本钱。
直觉告诉他,有阴谋。现在,大堂里彻底慌乱起来,莫奶奶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一千两,一千两啊。”
一千两多么?多,省吃俭用,可以花好多年。但又不多,去青楼酒楼,宴请两三回好友,也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耗尽了。
李重香道,“爹,我跟你说过,大哥在县里胡来的事情,你们就是不信。”
李重甲的借口很好,那是应酬,同学之间的交往。在一起,其实是切磋学问,行酒令的时候,考得是人的急智。
一心想要光宗耀祖,一心把希望寄托在长子身上,李老爷子什么都信了。他怎么能想到,这个儿子本性如此低劣,全都是骗他的。
一瞬间,李老爷子苍老了数十岁,李重丙顺着他的身子,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李重甲急忙道,“爹,没事儿的,只要芸儿嫁过去,什么事儿都没有。”
“芸儿是我的女儿,要嫁,嫁你自己的女儿。”李重乙吼将出来,整张脸都因为愤怒狰狞着。
李老爷子冲过去,一巴掌打在李重甲的脸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过大儿子的老人,今天是真怒了。
若是这事儿处理不好,二儿子就留不住了。莫奶奶手足无措,“当家的,怎么办,怎么办啊?”
李老爷子看着李重香,“阿香,你能不能……?”
“对,对,对,阿香,你可得帮帮我们。”
李重香满脸苦涩,“娘,我们家的生意出了问题,方文正烦着呢。”
想起陆员外放出的狠话,李晟觉得,围绕着李家发生的一切,似乎被一根线给牵在了一起。多么复杂的手段,李重甲傻乎乎的就撞了上去。
莫奶奶声泪俱下,“丫头,你不能不管我们了。”
摊上这样的娘家,真是倒霉,李重香点头,“支持不了多少,顶多一百两,家里的钱,都补贴到店里去了。”
两老口面露苦涩,李老爷子回头看着李重丙,深情款款,“阿丙,你……”
李重丙第一时间将目光转到李晟的身上,这忙,李晟不想帮。这简直就是为李重甲的享乐买单,到现在,他还在想着,将李芸儿嫁过去,就能消了灾祸。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回家问娘亲。”
李重丙知道,李晟在推脱,目光中有些焦急。李晟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果这真是围绕李家设计的圈套,无论是交了钱,交了人,都难免会在算计中。那个胖胖的陆员外,还真是深藏不露。
李晟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手段,为什么陷害李家,一头雾水,所以不知道如何化解。
李重甲道,“陆员外说了,只是娶妻,都不会碰芸儿,不会出现什么灾祸的。”
这话也亏他说的出来,这就等于守活寡了。更让人气氛的是,李老爷子和莫奶奶不再出言反对。
李重乙撸起拳头,冲上去打了李重甲一拳。这一下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七手八脚,将李重乙拉住。李重甲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满脸不可置信,“老二,你敢打我。”
“我怎么不敢打你,这些年,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的儿女。”
儿女是父母心头的肉,自己再怎么委屈,都可以忍过去。但为了子女,什么都愿意奉献,这是世间伟大的爱。
李重甲辩解道,“我也是为了她好,以她泼辣的性子,难道还能嫁的得出去。”
李重乙挣扎着,又要去打他,被众人牢牢拉住。李老爷子怒道,“你给我闭嘴。”
这些不好名声,不就是伯母,婶娘给宣扬出来的么。
李晟在一旁,感到很欣慰,“二伯,别气,我给你出一个注意,保管为你讨还公道。”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一群人愕然,李晟却缓缓道来,“若是心里不服气,不如一纸诉状,将大伯告到县衙,让本县父母评评理。”
李老爷子和李重甲都慌了神,这要是闹到公堂,会成为万友县的大笑话。更可怕的是,李重甲的功名梦想,将永远成为一个泡影。李重甲不愿意,李老爷子也绝对不会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