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下子，索要别人的一切，谁都不会答应，还有可能拼死一搏。但若一点一点儿的讨要，就没有这样的危险。
青蛙一下子放在沸水里，立马就能跳出来。用温水，身体就会慢慢麻痹，失去弹跳的能力。
李家此时，正是陆挺温水煮着的青蛙，青蛙恍若未觉。
这一次万友县之行，还真是掉进漩涡中心了。他苦思冥想出来的破局之计，被李老爷子干干脆脆否定。对李老太爷来说，分家，家就散了，莫奶奶则失去至高的权柄-“勺子”。
李重甲被革掉了童生名头，与功名绝缘，更是让他们难以忍受。
他想不到，或许不愿意承认，李重甲本来就很难再进一步。
李晟很疲累，“爹，我们回客栈吧。”
任他们去折腾吧，我不管了。
李重丙心事重重，“晟儿，我搞不懂，为什么老实的二哥，总是受到欺负。”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是这么个道理。李重甲已习惯了索取，可以把身边任何人压榨，包括自己的爹娘，况乎兄弟。
李重丙的心里一阵后怕，若是当年，没有离开李家，这事儿自己逃不掉。成为赘婿，身份降低，但自由自在，不用为人做牛做马，还不遭人陷害。
“晟儿，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二伯当年对我有恩。”
大恩，若不是李重乙和李重香放父亲走，都没有如今的柳家。
“爹，现在除了分家，告状，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你看爷爷的样子，他是打定了牺牲芸儿姐。”
“那我去劝你二伯，不能看着芸儿往火坑里跳。”
“爹，你不要去，爷爷不自己提出分家，谁提出来，就是不孝。”
李重丙只得止步，吴三猛有些愤愤道，“晟哥儿，难道就这样看着芸儿姑娘，嫁给那个丧门星。”
“那还能怎么办，你不是喜欢她么，有本事带着她私奔啊。”
吴三猛愕然，李重丙急忙道，“晟哥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私奔有伤风化，搞不好，还要浸猪笼。李晟不该将气撒到吴三猛身上，“三猛哥，你连夜回去，让我哥将他那些属下都带来。去租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在万友县势单力薄，庄户少年训练这么久，打打架，可以提升一下气势。
“还有，你去把群哥儿和四叔叫来，有些事儿，二伯不好做，就让群哥来办。”
“儿啊，你把李重丁叫来干什么，他就是一个泼皮无赖。”
李晟笑了笑，这事儿，就是泼皮无赖才能好干。
吴三猛风一般地跑开，李晟拉着李父的手，“爹，没事儿的，我们能闯过去。”
到大半夜的时候，陈家一顿鸡飞狗跳，李群和杨氏来了，又是一阵哭闹。
哭闹过后，沉下心来，还是要解决问题。李老爷子妥协的做法，他们无法同意，即便李芸儿自己已经答应。
李晟是被吵醒的，他大概料到了，李重乙和李群会上门。
“芸儿姐同意嫁给陆挺了？”
李重乙点头，“芸儿是个傻丫头，他若是不愿意嫁，我们怎么会逼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亲情牌，苦情牌，利益牌，最终打动了李芸儿。李芸儿甘心么，定然不甘心。李晟甚至能猜想，这般同意的后面，打定的是决绝。
“二伯，你来找我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重乙眼睛里挂着泪，“阿丙，你能不能救救芸儿？”
这才是亲情，不抛弃，不放弃，别人都太自私，仅仅为了自己的利益。“二伯，可以救芸儿姐，但可能因此，李家将一无所有。”
若李老爷子实施这个计划，能够断尾求生，将损失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若有李重乙来主导，就将大打折扣，可能一无所有。在李家，李老爷子是李家的当家人。
李重乙还在权衡，李群立马道，“晟弟，你说怎么做，我全都听你的。”
这个觉悟不错，“群哥儿，你去撺掇着四叔分家，这事儿跟他有关，分家之后，谁的债，谁还。”
李重丁明白了来龙去脉，对李重甲怨念颇重。看在李芸儿甘愿献身，祸事消弭无形，也就没有什么大的反弹。
李晟去了陈家，叫出了李重丁，李重丁有些怕鬼精鬼精的李晟，“晟儿，你找我什么事儿？”
“我来帮四叔你呀。”
“帮我，帮我什么？”在王家包子铺，就是李晟让他吃了瘪，心里无比警惕着。
李晟低声道，“小叔，你真以为大伯只是写了婚书这么一件糊涂事儿？”
李重丁果然上钩，“你什么意思？”
“大伯在县里呼朋结友，三天两头大鱼大肉，就连问香阁，都是常客，你以为他欠的东西，用芸儿姐就能抵清楚的。”
怒火一瞬间被提了起来，“什么，我们供他读书，他倒是锦衣玉食，真是岂有此理。”
“小叔，你怎么想的？”
李重丁眼睛咕噜噜转，“群儿，你爹怎么说？”
“我爹说，小叔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摆明了要让李重丁打头阵，分家这个事儿，就让莫奶奶的心尖尖来做。
李重丁仔细想了想，“一定是你大伯欠了账，要记在所有人的头上。你爷爷真是偏心，让我们来为他还债。”
“小叔，据说，这一次大伯欠的债务，把老宅，田地卖了都不够还的。”
不危言耸听一些，他怎么会积极呢。一千两，的确能够买下这些东西了。
面色更难看，若真的还了账，自己一家还怎么生存。“不行，我们不能当这个冤大头，群哥儿，你去叫你爹来。分家，只有分家才能解决问题，这些年，爹偏心够多了。”
只允许自己占便宜，不允许别人有一点儿好处。李重丁义愤填膺，杀气腾腾，两兄弟相视一下，下了决定。
李重乙跟着李重丁进入暗流涌动的大堂里，李晟则把李重丙支开了，这事儿，不宜掺和。他也嘱咐过李重乙，不要要求太多，能将家分下来，就算是捡的东西，不在乎那么一丁点儿。
李重甲现在倒是坐定了，李老爷子站在他这一面，芸儿出嫁，自己的危机已经解决。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感激，等着吧，等我考中了秀才，你们都要来求我。
大胆的李重乙，居然敢打本老爷，到时候，一点儿好处都不会给你。不就是一个丫头，抛弃也就抛弃了，这样的性格，真的嫁不出去，不如成全自己。
只要办好了这件事儿，陆员外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他背后的人，会关照他。李重甲始终相信，自己总是龙困浅滩，总有一天，会龙腾九天，让这些泥腿子仰望。
没错，自己的弟弟，包括自己的父亲，都是泥腿子。土里刨食的人，怎么不是泥腿子呢。
若李老太爷知道，大儿子还没发达，都存了这样的心思，不知道会不会被当场气晕过去。
幸好的是，李重乙和李重丙，都没有指望着他的光芒。李重丁指望着，现在却看到乌云，所以他要先看见太阳。
“爹，你不能这么偏心，什么都向着老大。”
这句话让李老爷子愣了一下，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好吃懒做，又没有本事的小儿子，“你个混账，说什么糊涂话，还嫌不够乱么？”
“这都是大哥搞出来的事儿，你不怪他，反倒怪起我来了。爹，要不是吴小三告诉我，我还被瞒在了鼓里。你说，是不是全家都露宿街头了，你还要偏袒他。”
莫氏心下慌乱，“吴小三，李重丙身边的小厮，好啊，他真是唯恐不够乱，要看够我们的笑话是吧。”
李重丁罕见地反驳，“娘，你就不要怪三哥，三哥做的对，爹，你实在太偏心了。”
李重甲几乎跳起来，“老四，你说话讲讲良心，咱爹偏心，有娘偏心么，娘，你说，你是不是老是偏袒他。”
伤口撕开，血淋淋的，不带有一丝温情。老两口子无言以对，都有各自的偏心，长子，幺儿，都爱过了。
最受伤的，还是一言不发的李重乙，他们倒是各有人疼，可是自己呢，兢兢业业，勤奋付出，换来的是不咸不淡，自己的子女，反倒为他们所嫌弃。
分家，必须要分家，即便李重丁退缩了，他也要勇敢地提出来。
这些年的懦弱，苦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能再退缩了，晟儿说的对，他是时候为自己想想了。
争吵继续，让人辗转反侧，更有呆不下去的姑父，去外面喝酒去了。一醉解千愁，不论什么酒，在从前，从没有这么样的事儿。
李重香愤怒道，“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
两个占尽便宜的人，再次讨论着，究竟谁占便宜多，也不知道廉耻。
“分家。”
这是一记重拳，由李重丁释放出，让李老爷子摇摇欲坠。接连的打击，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分家，谁也不靠谁，谁惹的祸，谁擦屁股。”
李重甲转头看向李重乙，心里警惕，“老二，芸儿答应出嫁了，你还想怎样，真想要家破人亡。”
这一句话，让李重乙怒气上升十倍，他紧握拳头，粗声粗气道，“你再说一遍，到底是谁要家破人亡？”
双眸冷光的李重乙，吓到了李重甲。摸了摸疼痛的嘴角，道，“好，只要你让芸儿出嫁，这家，我分。”
果然不出晟儿的意料，李重乙点头，“芸儿要出嫁，我看了日子，三天之后正是时候。不过，咱们分家的事儿，你不能告诉陆员外，免得影响不好。”
李重香冷冷看着三个兄弟，“你们倒是好，分家，爹娘怎么办？”
自然分家，那是父母过世之后。现在李老爷子两口子尚在，眼睛里挂满泪花。
李重甲道，“就是，分家了之后，爹娘怎么办？”
他可不会自己接过重担，老人越老，就越是没有用，这是他的看法。李重丁更是大喇喇地道，“当然跟大哥了，我们逢年过节，像三哥一样孝敬，就行了。”
算盘打得丁当响，李重甲开始说公道话，“你敢跟老三比，老三没拿走家里一分一毫。你要是跟老三一样分文不取，你不孝敬爹娘，我不说二话。”
“凭什么，就算你是秀才相公，也不能独占家产，咱们大宁朝可是有律法。”大字不识一个，还讲起律法来。《大宁律》最重的一条，不孝即是忤逆罪。
先前分家，让两个老人难受。这时候推脱赡养问题，更是让他们心丧若死。自己心疼的孩子，现在是什么丑陋的嘴脸，都一一写在脸上。
后代人都知道，养儿防老靠不住，现在却只有养儿防老。
“滚，都给我滚，我不用你们管。”
莫奶奶抽泣着，“你们一个个没良心的，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把你们丢河里。”
李重乙表态了，“爹娘，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跟我过。不过娘，你以后要对玉娘好些。”
李老爷子很是欣慰，莫奶奶不怎么领情，“你说我苛待你媳妇了，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我就算饿死，也不吃你家嫌弃的饭。”
这一连窜的打击下来，李老爷子心累了，“分吧，迟早要分的。”
很多分家的，都闹到衙门里去了的。现在，趁着自己在，还能压住他们。自己两口子动的了，就谁也不跟。若是动不了，就看他们的良心。看样子，最靠得住的，还是一直嫌弃的二儿子。
他确实有些后悔了，老眼昏花，厚此薄彼。他已经决定，在分家的时候，补偿一下老二，这些年真是亏待了。
至于李重丙，已不再考虑的范围之内，偶尔或许会内疚一下吧。
一家人总算达成了分家的决定，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其中必然很多的皮要扯。巫氏和乔氏，又岂是省油的灯，还不得争个没完。
这事儿必须速战速决，三日，不过是为了麻痹陆挺和李重家的缓兵之计。李家能够顺利分家下来，接下的事儿才好办，李晟已经想到了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