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病妇
【让我在你心中打开伞。】
这场病让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在九月下旬住进医院,这场病让我整整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九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母亲过来上海接我回家。我最大的一个堂哥哥生了一对龙凤胎,母亲叫我回去吃满月酒。回去那天母亲要到北联大厅拿一些样品,我在楼梯拐角处等她。前面一个背着卷筒布的劳动者汗流浃背,我帮他托住布匹,令他前进起来便当一些,却不小心掉了钱包。他在二楼拐进了对面的楼道,我俯身捡我的钱包。有东西从钱包里掉落出来,是你的照片。先前你母亲说你幼童时期长得可人,点胭脂,着红装,白白嫩嫩。我是见过你儿时相片的,黄发垂髫,男生女相。你母亲整了几张照片给我,我就夹在钱包里面。就这样俯身,从北联大厅的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怕你过于担心没有告知实情,只说高跟鞋扭伤了脚踝需要修养几日。有长久时日没有进医院了,母亲让医生给我做了不少检查,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才让我留院修养。医生说我有些扭伤,头部有轻微的脑震荡。住院一段时日就会好转,并无大碍。
和我住在一起的是一个姐姐,三十多岁,看起来很时髦。姐姐是在户外运动的时候摔伤的,左臂骨折了。刚进去的时候我并不善谈,姐姐倒是很健谈,我腿伤了不便下床,她就用她没有受伤的右手帮我倒水喝。
“还痛么?姑娘。”
“好多了。”
“一开始是有些痛楚。”
“谢谢你。”
“我这里有糖果,要不要给你些?”
“这情何以堪。”
“不打紧。”
姐姐拿糖给我吃,德芙的黑巧克力,苦苦的,是我喜欢的口感。晚上的时候姐姐问我要看什么电视节目,她把遥控器递给我,叫我随意更换。姐姐在看《甄嬛传》,我是钦佩女子有这样的智慧和作为,但是我本质上不喜欢这样累的生活,我说过我是很懒的人,包括懒得动脑。有些事情难得糊涂,也并非要做到心里明白。过于通透的女子操劳,钻牛角尖的姑娘烦恼。算计的越多,到头来也许兜兜转转到自己身上。
姐姐似乎很累了,我打算关掉电视睡觉。姐姐阻止我,她说在医院的夜晚,让电视制造点声音出来,许是会好点。我是信鬼神的,但是并不惧它们。我相信即便是怨念再深的恶灵也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所以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去有三天,父母亲人过来看我几多次,我却一直不见有人过来探望邻床的姐姐。这天夜里,姐姐给我讲她的故事,这些话让我有些后怕。姐姐是嫁得早,未满十九岁就过门了,但是一直没有儿子。丈夫本是情绪化的人,却做了需要极高理性思维和处变能力的心理医生。他多少因为自己的病人而有些思维上的转变,一开始还好,慢慢就出现了质的改变。他变得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时时刻刻都觉得别人要对他不利。终于他因为这样高度紧张的神经而犯了罪,他最终错手杀掉了自己的儿子。这种病态的心理最终得到证实,精神病患者杀人是不用偿命的,他被关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一下子失去两个最亲的人,我不用去揣度姐姐的心情也自然可想而知。
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姐姐,也不企图用言语给她温暖。我们永远无法预料没有发生的事情,防患于未然自然比事后诸葛亮要高明许多。总是有比你悲剧的人存在,我们要做的是把悲剧写成喜剧。若是在苦楚的深渊里越陷越深,只会越来越苦。做乐观的人,不需要太理性,不需要太聪明,把心放平。
姐姐比我早一天出院,来接她的是一个看上去小她几岁的男子,男子不高,双眼皮很好看,笑起来左边嘴角一颗梨窝,右边牙齿露出一个虎牙,有些稚气。我一直以为那是姐姐的弟弟,直到那少年给姐姐擦汗。那眼神不应当是一个弟弟对姐姐所有的,弟弟于姐姐,即便是爱,也带着敬畏,崇拜以及一些其他的情绪。我是做姐姐的人,自然有感。姐姐临走时把她所有的德芙黑巧克力都送给我吃,她对我眨眨眼,轻声在我耳边说:有时候感情是不需要顾虑太多的,妹子。我一直到出院都没有吃完那些巧克力,但是我发现了盒子底下的秘密。
隽秀的小楷:让我在你心中打开伞。
2.楚地,故
【故人之所以为故人,因为老旧,因为熟识。故地之所以为故地,因为念想,因为记忆。都是时间的功劳,还有人心。】
一直到我出院,我都没有告知你我住院的事情。我想着国庆过去见你,又由于住院耽误了买票的行程,故而只买到了站票。我怕是告知你你就会阻止我过去,但是此次我非去不可。楚地,还是断不了念想。
拥挤的车厢极不舒适,一天一夜的时间全程站立。有些疲惫和痛楚是可以被一些情绪盖过去的。早上六点多抵达。
到楚地的第一天去上了课。混在曾经寝室的姐妹堆里,装作从未离开过的样子。得知老师点名时还时常点到我的名字,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这堂古代文学,是大故事大王的课。他依旧那般健谈,幽默。看他在讲台上游刃有余,我只坐最后一排。还是不希望太打扰,各种寒暄都可以省去,互不打扰,相安无事。我只管这样听着,当做一个透明人便也很好。
小可爱见到我有些哽咽,跑过来抱住我。
“如何回来了?”
“过来看你们。”
“近来可好?”
“还算如意吧。你们呢?”
“你走了之后我退了团委,最近大家又忙着艺术节了。”
“如此甚好。”
学校依旧没有多大的改变,该不平整的道路依旧是坑坑洼洼。我其实没有离开多久,上次过来是在暑假,当时的太阳有些晃眼,射得人的眼睛极不舒服,故而才会掉眼泪的吧。这次过来十月份,天已渐渐有些转凉,九月入秋,十月份还是没有过多秋季的意象。
你下课了陪我吃饭,一起走过那条尘土飞扬的道路,要再度吃很辣的食物,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燕子打电话说她中午在老地方排练,叫我有时间过去看看。我是想着过去看看,确实是爱不能释的东西,即便没有多专业。
过去看到汀兰,依旧白皙明艳。她拿长绸扇在手上,舞出漂亮的花朵。我还是喜欢看她跳舞,在我看来古典舞者就应该是长这样,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眼睛细细的,下巴长长的,额头高高的。程蝶斤丢一把扇子给燕子,朝她努努嘴。燕子过去排练,我在一边看着,舞蹈很美,舞者很美,都很美。
“怎么样?”
“绝美。”
“提点意见,如何?”
“恐是不便吧。”
“还有一个舞蹈,你看看,如何?”
“好。”
下一个舞蹈是燕子排练的新疆舞,她带了几个学妹们一起跳。我是很认真地从头看到尾,对于新疆舞也没有过多的研究,或深或浅地提出一些或对或不对的意见,也不用刻意避讳什么。朋友就是直言无忌,放开了心让彼此进入心里。她也会认真地听,或采纳或排除。倘若是心里不舒服地听取意见,不诚恳,不甘愿,自然也不必费那功夫。
故人之所以为故人,因为老旧,因为熟识。故地之所以为故地,因为念想,因为记忆。都是时间的功劳,还有人心。
3.江南,追回令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通过朋友认识朋友的朋友,即便泛泛,不妄交心,这也是人生一大趣事。人与人之间若是少了几分人情,倒也索然。】
母亲打电话问我身体恢复得可好的时候,我正在和楚地的故友们吃饭。母亲总是关心自己的子女,即便嘴上骂得多凶。想来也是昧着心做了欺瞒母亲的事情,只身跑到楚地,故而有些惧怕。母亲见我言辞闪烁就问我是否恢复得不好,我说没有。母亲最后说要来上海看我的时候,我有些慌张地说手机没电然后挂断了电话。诚然,说了一个谎话是需要更多的谎话来圆这个谎话的。
这餐饭是在一家叫做“悦居”的酒店吃的。叫上新知旧友,点一桌不是那么名贵的菜肴,说说笑笑就很欢畅。我当时在想,若是李三甸还在楚地,我断然去他的面馆,把朋友介绍给他。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通过朋友认识朋友的朋友,即便泛泛,不妄交心,这也是人生一大趣事。人与人之间若是少了几分人情,倒也索然。
“如何?”
“母亲的电话。”
“可是出事了?”
“恐是呆不了多久。”
“如何?”
“母亲担心我身体,说是后天去上海看我。”
“怎么办呐?”
“落荒。”
“如此,我去订票。”
“对不住各位。”
就好像天大的谎言要被拆穿一般的惧怕,一下子头脑变成一片空白,竟也想不出办法来了。大伙手忙脚乱起来,这个情景叫我想起儿时,数学课上打瞌睡被罚站回去瞒着父母,偷偷拿了母亲的口红还擦还弄断了,跑去河里抓鱼被父亲逮到揍一顿。儿时总是因为害怕被责备而撒谎,又不懂得如何圆谎,想不到张大之后还是如此这般。我若是很想做一件事便不去考虑后果亦或是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美好,故而等到事与愿违的时候,便风起浪涌。我不是深谋远虑的姑娘,不要学我。
十一黄金周的车票不是那么好买的,你帮我制定了不少方案出来。一个个打电话问,折腾了一个晚上,终于订到了票,从楚地到江南,转三道弯,从汽车到火车再到汽车。我知道回去会很累,但是这一趟还是没有白来。旅程于人都是过于耗费精力的东西,心里觉得值了便就值了,不会那般苦楚。
明日中午十一点的车票,我在楚地,还有最后一个夜晚。
4.楚地,良宵
【不熟知的人看不熟知的人,便会带着一些主观色彩。倘若喜欢你就说你鹤立鸡群,侠骨仙风,倘若厌恶,你就是妆模作样,故作姿态。对于一些评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却不要因为它影响了情绪。】
这天吃完饭是在七点左右,接到燕子的电话。
“邻校有舞会,去不去?”
“什么时候?”
“九点钟,通宵。”
“如何安排?”
“之前会有表演,然后是化妆舞会,自助餐。然后安排了电影,游戏等。还提供休息室。”
“多好的安排。”
“如何?”
“去。”
我总觉得一个人不会太过于倒霉,很多时候都能够绝处逢生,逢凶化吉。想着我在楚地的最后一个夜晚,还能遇上此等活动,多寡欢愉。我不是说与朋友安静地度过这个夜晚不幸运,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有这样一个活动可以参加,或许更为难忘一些。倒不是说它本身有多少意义在里面,只是就这样按着流程走,也是丰富的一个夜晚。
燕子在团委借了不少衣服给我们,她这次化装成小红帽,带着头巾,穿着幼童的连衣裙,披上红色的呢子披风,小巧可爱。我选择了一套复古洋装,你穿上燕尾服,我们这次扮吸血鬼夫妇。洋装很华丽,我上了哥德式的妆,没有上太夸张血腥的妆容,我不想整个夜里顶着一张死人脸。我花很长时间把睫毛刷长,没有黏贴假睫毛上去,本身配合这种妆容是需要贴上尾部加长的假睫毛的,但是我不习惯长时间的附妆感,苦涩,辛劳。天生排斥异物感的敏感主义者,注定要舍弃很多东西。
可爱和麦子匆匆赶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换好了装。麦子是喜欢新鲜的姑娘,选定衣物之后就开始换装。她选了日本的白和服扮成雪女,我给她扑上厚重的粉底,她需要一种极不健康的肤色。眉毛用红色画成圆点,脸颊画上诡异的高原红,再在唇间点一抹艳红。可爱选了一套古装扮嫦娥,刚巧她最近买了一只白兔当宠物。她把白兔往手里一抱,清雅脱俗。
可爱一边抚摸着怀里洁白的兔子,一边走过来和我说话。
“田心,你是爱极中国古文明的,如何不穿古装?”
“明日便会匆忙离去,古装许是多有不便。”
“明日几时离去?”
“中午十一时。”
“那真是可惜了。”
“无碍的。带点遗憾会更流连。”
“这身洋装,你穿甚好。”
“谬赞。复古英伦的神秘,我也是神往许久。”
“这便好。”
大家在校门口集合,大家出了各式各样的人物,我看到一直钟爱的黑羽快斗,还有锦毛鼠白玉堂和南侠展昭。都是看到会激起记忆的人物。大家到达邻校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晚会已经开始了,我们到预定的位置上坐下,看一台晚会。开场舞和前面几个节目都无缘得见,我们进场的时候刚好是一个朗诵节目。一个扮演成江姐的同学正在投入地表演,朗诵得慷慨激昂,催人泪下。我看到前边有些老一辈都纷纷取下了眼镜,气氛有些凝重。年轻一代的学生倒也沉默,只是少了某些感触吧。有些东西,必须亲身经历过,方可得知其中的滋味。
看到古典舞依旧兴奋乃至感恩。七个女子着桃色的衣裙踏歌起舞,水袖荡漾的瞬间让我想到在一起跳舞的姑娘。总是一种情缘让大家相识。在一起总能学到不同的东西,或者谁的眼神比较媚,又或者谁的动作比较柔情,再或者谁的节奏掌握的最为得当。姑娘们的音乐踩点踩得很到位,看得出是经过多次细心的排练,不是专业学舞蹈的女子,带着至真的爱上台去,无论她们在台上多么不专业,或者让你忍俊,都不要嘲讽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击了她们的一腔热情。专业学舞蹈的女子,她们在练习劈叉,大跳,下腰的时候,我们在逛街,吃饭,谈恋爱。如此她们才能在聚光灯下身轻如燕,仪态万千。她们是舞蹈专业,却也有不完美的时候,倘若哪天无法达到我们的审美,断不能轻易怪罪。也许一句话的评价对她们来说很重要。
化妆舞会在晚会结束后开始,很多不曾相识的人在舞池里舞动。叫不出名字的音乐,不断变换的灯光。有些神秘,有些浪漫。你拿来草莓蛋糕给我,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面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在今夜,谁也不认识谁,有缘的人相聚起来,选择喜欢的角色,邀请她,接受他。我对国标没有多少研究,而且穿着高跟鞋舞蹈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看麦子和二爷跟着音乐一直在舞动,不断有麦子的笑声传来,她是不擅舞色的姑娘,想来是踩到了二爷的鞋子诸如此类的笑点吧。
小鱼儿过来的时候我正捧着一条烤鱼吃得起劲。他说有时候看我像个不问世事的隐者,带着七分仙气,三分侠气。有时候看我像个旧时豪门的千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涉及,带着独特的韵笑而不腻。有时候就像参禅的老者,纯良,通透。这回看我,就像是大大咧咧的假小子,同男子称兄道弟,为女子打抱不平。感觉我是会捧着大只烧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女子。我想着说我没有你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只是有些不熟知的人看不熟知的人,便会带着一些主观色彩。倘若喜欢你就说你鹤立鸡群,侠骨仙风,倘若厌恶,你就是妆模作样,故作姿态。对于一些评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却不要因为它影响了情绪。诚然,我是做不到的。却还是那样说,因为我道理我都懂。
之后还去看了电影,做了游戏。一些活动都安排得那样稳妥。一直到凌晨三点钟,才有些许睡意。我们一行到了休息室,大鹰带了三国杀来,我们就这样等待黎明。
天亮了我就会离去,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安静地走。
感铭这一路所见的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