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楚地,谎
【原谅我用这样的谎言骗你们,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可以更好地诠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和司徒锦在这个曾经我留了几多时光的校园里来来回回地走,会引来一些人的目光。他是长相绝美的少年,所到之处自然唏嘘。只是我更多觉得他们会回头来看,那是因为我们在同一条路上走了太多太多遍,或许他们在想,这两个人是抽疯了还是失忆了,如何可以在同一条路上回来走上几百遍。
“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就这样行走。”
“那么好的嘛。”
“如何不问我。”
“不管知道与否,我么都会陪你走的。”
“那我就告诉你,其实我很想说。当人做了矫情的事,就希望被人问起,这样矫情才得以延续。”
“那么你说,其实我也很想问。”
“我在这条路上等他。”
当我说完一句话的半分钟之内,司徒锦都没有接话,半晌之后他怔怔地盯着我看,这种看就好像他在我脸上找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的惊讶。他拿着我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摆来摆去地看。我使劲地挣脱开来,我说你要干嘛。他担心地问我没事罢,为什么这样胡言乱语。原来他是怕我想不开,伤及了精神,变得糊涂,我说我没事,他说别以为他不知道我一直在强颜欢笑,就算再怎么没有洞察力也好,这点事情他还是看得穿的。我说你别装推理专家,别装心理医生,我只是说出心底最渴望发生的事情。有人相信泰迪熊是活物,于是他见到了它。人为什么不简单轻易地思考一些事?就是因为思维被局限了,为什么就不可以在这条我们时常经过的路上等他,为什么就肯定死去的他不会再在这里出没?我越说越激动,终于没有忍住瘫坐下来,这一下我真觉得自己像个面条一样柔软无力,应该忍住的,不该叫这么多人围观。
司徒锦把我弄到食堂里,不知道怎样拖曳而来。他说你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要这样下去就会生病,我说吃了会胃痛。他说他饿了,我知道他为了陪我所以一直在挨饿,他故意说自己饿了也是想让我多寡吃点东西罢。我说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慌,因为我怕听到不如意的回答,比如我喜欢你诸如此类的话,诚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谊,但听到这样的言语也会觉得别扭罢。他就说因为你是我阿娘,我喘一口气,说你去打饭,他说就该这样嘛。
有姑娘在我身边坐下,三个看起来时尚张扬的女子。留一头俏丽短发的姑娘递给我一张纸巾,她问我如何涕泗横流,我说只是有些情绪。她说那少年是我男朋友么?我说不,他是我儿子,姑娘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我,原谅我用这样的谎言骗你们,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可以更好地诠释我们之间的关系。梳马尾的姑娘看一眼她边上那个小波浪卷的女孩,那女孩轻微地抿嘴一笑,我看不出她笑容里的意思。
短头发的姑娘没有要停下来的态势。
“你看上去好年轻。”
“的确如此。”
“他叫什么?”
“司徒锦。”
“很武侠的名字。”
“是。”
“可以告诉我们他的联系方式么?”
“这我得先问他。”
司徒锦端着饭菜过来的时候看到她们围着我便有些不高兴,急忙冲到我面前厉声责问她们,他说你们想干什么?我将他的饭菜接过来,赶忙说她们看我在哭故而送上纸巾。他这才安坐下来,却害得姑娘们有些拘谨,他说看她们围着我笑以为是在嘲笑欺负我,所以紧张起来。卷发的姑娘会心地笑起来,她说你倒是孝顺,只是很少会有人这样凑近嘲笑一个泪人,经过的行人倒许是会唏嘘一番。我不知道司徒锦是有意配合我还是曲解了孝顺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说孝顺阿娘是应该的,于是就这样圆慌。
我知道这三个姑娘中有谁看上了这少年,我本该为他高兴的,但却始终笑不出来。我以为我可以暂时丢弃此趟楚地的悲凉伤痛,为眼前这个我喜爱的孩子送去一个俏皮的眼神,原来我做不到,尽管我从心底为他高兴。我想着有一天,他可以真正成长起来,就如同我确实是母亲一般地带着他未来的妻子来见我。我可以看着他们一直幸福下去,为他们祝福,为他们笑,为他们哭。
2.楚地,不做月老
【女子一路走来养成不一样的个性,只是我们不能直击她们的生活,她们的痛苦。】
是谁说过每一个红娘心底都深爱着张生,所以我一直不会红娘自居,一般称自己为月老。印象中月老是天生半月眼的胖子,他有花白的眉毛胡子和头发,很慈祥很谦和。我是很闲生的人,总喜欢把周围着实般配的人撮合在一起。
我是想看着司徒锦幸福的,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他和那三个姑娘中的其中任何一个在一起,我如是说。因为我看到听到接触到一些不该看不该听不该接触的事情。
或许我该把事情说得清楚一些,但是背后说人言语无论是非总归是不好的举措。女子本可以厌恶任何人,只是女子厌恶女子,人说你同性相斥,人说你羡慕嫉妒。也徘徊过,倘若不如实告知,可能会害了这清澈通透的孩子。最后我告诉自己,人总有正反两个面,或者我看到的并不一定全对,我该带着善意去看这个世界和这些姑娘,不该这样坏。只是原来很多事情是不需要我点破的,干着急的我惴惴不安实在多余,因为司徒锦完全没有想过和她们在一起。
司徒锦买来糖葫芦给我吃,问我对那些姑娘的看法。我说每个人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在没有完全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就不好判断,何况人是会变的动物。他说如果他说那些人让他很烦,叫他厌恶恶心我会不会觉得他很坏。我说不会,但是你要说出理由来。他说短头发的姑娘喜欢虐待小动物,马尾辫的姑娘似乎不是那样矜持贞操的好姑娘,而卷发的姑娘虚荣,说的话那样不切实际。
我说你如何得知这些。他说短发姑娘找他聊天会发很多血腥暴力的图片,其中多为她虐杀猫咪和小狗的照片,她拎着脖子上开了口子的生灵,笑得仿佛死神一般诡异。她说狗狗的肉很好吃的,下次还要请他一起享用。马尾辫的姑娘总是邀请他视频,穿得极为性感暴露,司徒锦不愿意接起这样的视频,也不愿意看到她低俗的下三路的挑逗。她说晚上一起去玩,司徒锦说你自己去。卷发姑娘在聊天中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的家底,亲戚的势利以及自己多少好,本来无可厚非,只是她总把这样的慌撒得漏洞百出。她说你姓司徒,应该知道司徒家族,那老董是她大哥。司徒锦说那么你知道那老董几岁了么?她说三十几岁,司徒锦说那他肯定没有孩子,她说当然没有。这话听得我都想笑,她要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她口中那个三十几岁大哥的儿子会怎么样。或许她根本不会想到司徒家的公子会就这样让她碰到罢。
司徒锦说不喜欢这样残暴,轻浮,不真实的女子,甚至连一点点想要做朋友的兴趣都没有了。我说你会区分喜欢和厌恶,又能抵制诱惑,这样都是好的。当然我们说厌恶她们,但是不要说她们是坏姑娘,即便她们不好,正如我说你是我的儿子一样也是谎言。女子一路走来养成不一样的个性,只是我们不能直击她们的生活,她们的痛苦。我本质上不希望你同她们之中的谁交往,你本质上根本不会和她们中的谁交往,这就是一种皆大欢喜的结局。不需要杞人忧天的,不要说难听的话辱骂她们,不要拆穿她们的谎言。该劝的劝,然后离开。
这三个姑娘自此在我们的言论中消失,在学校也很少看到她们。只是她们的出现让我看到司徒锦成熟的一面,我想他是应该这般思考,这般判断。他长大了,多好多好。
这天接到燕子的电话,她是得知了你的死讯,她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这种心境。我依然装作风平浪静地说一堆矫情做作的话。燕子说本是有个活动,想来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势必不会参加,故而不再提及。我说这个时候我是愿意在舞台上疯一疯,至少有东西充溢我的时间会好受些,尽管于事无补。她说市里文化宫有一个节目,她想着单人舞压不住场面,因为舞伴又出了岔子,得知我在楚地,故而相求。我说无妨,就一起去。
3.楚地,国魂
【在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的时候,请想办法让眼中的这个现实变得美好些。】
燕子播放此次舞蹈的音乐给我听的时候,让我想起了酥软的江南,这样蜻蜓点水地在心里荡开涟漪。曲子是一个阴柔的男子用苏州方言唱出来的,叫做《姑苏城》:
我总觉得舞步须配合相适应的曲子方才可以舞出神韵。这是我喜爱的歌曲,无论从曲子到歌词再到歌手。这种带着家乡相类似味道的吴侬软语,伴随着悠扬婉转的旋律唱来,就仿似置身在姑苏城外的河道上,一叶扁舟飘飘渺渺地随着波浪自行浮动,那种悠然带着些许忧伤,淡淡地在心里划开。
司徒锦有些担忧地一直跟着我,他说你现在是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是否确定可以上得了台。我说我是想在离开之前留下点什么,于是让舞蹈和书法结合起来,我可以在台上写下自己想要写下的文字,然后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人都喜欢浪漫,而浪漫是一种褒义的故作姿态,我说你就当我是个浪漫的人,想用我的方式纪念这座城。
与燕子排练的时候让我可以暂时忘掉一些事情,人的思维体现在行动上就无暇顾虑其他,这就是专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日,三日之后,我们登台。这天我们穿粉色水袖绸衣,戴高高的凤冠,又可以上一个妖娆艳丽的妆容,我化完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吓了司徒锦一跳。他说这个妆面前后反差有点大,我说观赏性的东西往往失去很多真实感。
“我觉得有些不对。”
“是。”
“可是我说不上来。”
“觉得诡异?”
“是的嘛!”
“这是尸妆。”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惊讶的表情在司徒锦脸上凝重起来,久久未散。我把手上的化妆箱顺势提起,示意司徒锦帮我拿一下,他回过神轻轻接过去,却依然有些担心地盯着我的妆。我笑起来想要给他一点安心,我说我化了死人的妆因为它很妖艳,人说结婚时的妆容是人生当中最美的,其实是尸妆。只是结婚时刻欢愉,死亡时却得到那么多眼泪。人的心情是会影响看事物的眼光的,心情好坏可以表现在外表上。我说人死之后再无法看到自己那张脸,无论多少惊艳也好,都只能供人瞻仰。不想浪费这种美丽的妆容,故而将它用在可以得到笑容而并非是眼泪的场合,这样多好。司徒锦听完之后竟然笑起来,他说那么好的嘛,下次给他也画一个试试,他也想知道死后会被人画成什么样子,我说呸呸呸,于是叫他拿着化妆箱去后台等我。
我们很顺利地在台上完成了四分钟的演出,只是最后我碰翻了砚台,那墨泼在我扬起的纱裙上,渲染开来。这种纱布渗透能力强,晕染能力也强,直到完成演出到了后场我才发现裙子上好大一滩的墨迹。我一直对于这个事件有些耿耿于怀,这本是多少飘逸美丽的裙,直至司徒锦过来发现我裙子上的墨污,他惊喜地叫起来,他说这个墨迹好漂亮,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再来看这滩墨迹的时候,就仿佛有人刻意用墨笔在裙角作画一样。
在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的时候,请想办法让眼中的这个现实变得美好些。弃之顾虑,弃之挣扎,弃之念念不忘,得以宽解,得以释怀,得以安好久长时。
4.江南,断发
【只是事已至此迫于此境,却依旧要相信爱情,它奈何阴阳两隔,它无那生死相离。】
回来那天天气预报上说会下雪,但是一直到我回到江南都没有下。我抱怨天气预报不准确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其实此刻我早已跨越了几个省界,跑出了一千三百公里之外。
回到家睡了半天,再醒来已是黑夜。我在镜子面前看到长长长长的头发,它有些凌乱地盖住了我半边脸,这很像恐怖片里的女子,有着黑长直的头发,发红的浑浊的眼睛,面目狰狞,目露凶光。
我剪掉三厘米长的指甲,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长指甲是不是很难受,我说劈掉一个指甲就能哭很久,原来剪掉指甲我连打字都不会了。洗了头,再次捡起地漏里大把大把的头发,护发素又空了。不想要出门购物,即便是买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我把头发扔进垃圾篓,想到你。那年我剪下一缕青丝绾成结赠与你,如今这三千烦恼丝却成了无主的东西。多年前我剪下腻云,燃鬒于他,遇见你之后我都没有担心过会失去它。曾经我以为我会长发极地,但是我把它剪掉了,如今我又以为我会长发极地,它快要过腰了,只是这天我想着要再度结束它的生命。
我去拿一把剪刀,这是我从迪拜带回来的带有秃鹰图腾的剪刀,我当时在延河的街道上看到卖剪刀的老者。他穿一身肮脏的白色长衫,有一顶破烂的帽子戴在头上,他在一块有着古怪花纹的方布上铺张开来,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工艺剪刀。我看上这把带着秃鹰图腾的剪刀,于是花了三十迪拉姆把它买下。我在镜子里看到头发一束束地落下,凌乱地躺在地板上,跟随着发丝一起落下的还有眼泪,我不知道是牵动了哪一根神经,使得泪腺不断有眼泪出来。直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断发的尸体,我才猛然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上结了一层水汽,有一个陌生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我试探性地摸过镜子里自己参差不齐的残发的影像,指尖触碰过的玻璃镜面变得清晰。我想是应该这样狼狈的,失去你的我。
已经很少喝酒了,我本不是能够三五杯下肚的姑娘,何况你说胃不好的人就不要喝太多的酒精,那样伤害很大。而这天我开始迷恋酒精,尤其对于干红,我喜欢这种红色的液体,尽管它不够稠。我本不习惯在干红中掺冰块的人,我一度认为掺杂进去任何东西都会使得干红不纯粹。匆忙地端着高脚杯出来,高脚杯底座缺了个口子,在过于追求完美的人的眸子里碍着。红酒加上冰块,杯身开始沁出水珠,左手手心湿了一片,手心的温度透过透明的杯壁想要去融化红色液体中的异物,我在感到很凉很凉之后发现脚下的路好长好长。我终究没有弄明白我为什么要在干红里面加杂冰块。
天已经很黑了,我跑到小江后,端着那只残缺的高脚杯一路走。凉了,喝口酒。冰镇的红酒入口之后会在腹腔里蔓延开来,酒精遇风就会劲,它可以让我暂时不觉得那样冷。酒喝干了,就借着酒兴跑起来,用力将高脚杯掷碎在路边。我很大声地说话,很大声地唱歌,很大声地对着天空笑。童话故事进行到这里,天空中就会出现谁的影像。终究不会这样虚幻,人还是要在现实中打滚,我抬头能看到的不过三两颗星星,甚至连月亮都没有。我很想这里有个草丛,可以躺下来看看夜空,即便没有很美。现实是身边只有大片休作的荒芜的地,歪歪扭扭的田埂以及半人高的蓬蒿。我就躺在水泥道上,左手是田,右手是水,眼前是幽蓝幽蓝的夜空。不会再有长发挌着后背,盘结其中,齐肩何其好。
躺了许久时光之后的我有些困顿,想着就此睡去,却终究没有办法安睡。我还没有疲乏到可以去除所有警惕不设防地睡去。翻个身从水泥地上爬起来,沿着来时的路,摇摇晃晃地踱步回家。
到家,经过落地镜,看到镜内镜外杂乱纠结的青丝,突然害怕起来,它那样杂乱无章,就好像好多好多可怕的虫类在地上蠕动爬行。我从地上捡起一把一把的断发,放到黄铜香炉里焚尽。曾经我以为像这样焚烧东西的举措这辈子只会对着他,曾经我以为一辈子失去一个就够了。
你永远无法和时间对峙,在尚未发生的事物面前,不可以断然决绝。很多时候诺言是欠下的债,厉言是杀人的刀,于人于己。只是事已至此迫于此境,却依旧要相信爱情,它奈何阴阳两隔,它无那生死相离。放过它,匿于匣,看得开的再寻他欢,看不开的从一而终。请建立在一本正经的基础上,爱就爱了,那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