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北记得,十六年前的那个冬天很冷,冷到出去走一遭,都怕鼻子被冻掉。雪也很大,大到自己住的茅草屋都被雪压倒了。
令狐北像是兔子翻出的胡萝卜一样,在雪地里扎头找吃食,从雪地里出来的时候,全身冻得红红的像胡萝卜。吃食没找到,面前却多了一个红彤彤酒糟鼻子的老头,和一个红彤彤脸蛋的小姑娘。
令狐北跟着老头走了。老头说自己名叫姜之峻,是阏伯剑庄的庄主。早晨起来无事,带着姑娘出来溜达,碰见了令狐北这个小叫花子。看他可怜,便把他带了回去。
哦,那时令狐北还不叫令狐北。他只知道他爹复姓令狐,妈妈却叫自己乖宝宝。后来爸妈得病死了,自己便成了孤儿,变成了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是没有名字的,有,别人也不会叫。
姜之峻捋着一把胡须,说令狐北是个武学上的好材料,便要收他当义子。老头子一生无妻无子,晚年不免寂寞,便接连收了许多义子义女。有姓氏的便是原姓,没姓氏的便随着自己姓姜。
姜羽清是最年长的,那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她后面有三个男孩子,分别是刘志东、姜宇南、孙振西。令狐乖宝宝排第五,便成了令狐北。
后来还有好多人啊。姜老头子很懒,就懒得再起名,小六小七一路到底……
令狐北记得,自己和小六关系最好。也许,小六身世和他差不多,是第二年冬天,姜之峻把他从雪里刨出来的,名字就成了姜小六。
小六比较腼腆,看着人只是憨笑。令狐北却是调皮,常常闹得剑庄里鸡飞狗跳。不是偷了羽清姐姐的簪子,就是在振西的床铺里偷偷的放鹅卵石。再长大几岁,便勾三搭四的偷邻里的鸡……
姜老头子不管他,觉得令狐北的天性如此,也由他去。一来二往,竟养出了个毛手毛脚的毛病。后来,老头子看不惯了,便将他贬出家门,让他在江湖上历练三年五载,再回家来。
姜老头子收过好些个徒弟。但是,姜羽清和令狐北是资质最高的。令狐北不上道,“火德剑法”的传承,就得落在姜羽清的肩头。好在姜羽清争气,二十岁时,便已然是小辈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后来老头子溘然长逝,偌大的阏伯剑庄,便被姜羽清责无旁贷的接了下来。尽管有许些师兄并不服气,但眼见姜羽清一手剑术几追恩师,便不再说些什么。
姜之峻去世的时候,令狐北恰巧正是谢家十载为奴之时。闻得消息,特地赶赴睢阳拜祭,心情大恸至于哀哀欲绝。随谢凌烟与秦岭中修行,其后伴谢凌烟于华山,便时常往返于睢阳华阴之间。把这千百里路,只做等闲。
阏伯剑庄是令狐北的家。相比于谢家,这个家里,有着更多的牵挂。可如今,这个家毁了,一切都毁了。
土里埋着的,是二哥四哥,小六小九……几乎剑庄里的好手,都在逃出剑庄之后,死在此处。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的姜羽清还会活下来。
即便姜羽清武功再高,也高不过躺在地上的十几人联手。如今这十几个人都躺下了,凭姜羽清的性子,如何会逃之夭夭?
或许,姜羽清根本就没有逃出火场。已经同阏伯剑庄一起,化为灰烬了。
令狐北只觉得天旋地转。即便是躺在地上,胸口也是烦闷不已。
童旭盯着土包,似乎还想揪出来什么。可望着已经掏的无法再掏的泥土,左右踟蹰间极是犯难。
令狐北感觉到了童旭的不对劲,用力转过头来,问道:“兄弟,怎么了?”
童旭摇头道:“这一路上,开始我是看见有小孩子的脚印的,追到一半便没了踪迹。半道上没有孩子们的身影,那想来定是被大人们抱起来跑的。可现在,也没有孩子的尸体啊……”
令狐北眉头一挑,道:“你是说……有人带着孩子逃走了。这些人壮士断腕,在此拦住的贼子?”
童旭道:“就是这样……令狐大哥,剑庄里可有小孩子么?”
令狐北侧首想了一下,道:“有的。几个月前,我见有三个,分别是小冬、秦瑞和丫头云绾儿。大的十四,绾儿只有十二岁。”
童旭道:“那便是了。既然有人逃脱,那周遭定然有痕迹。你我仔细搜寻,自然会有下落。”
令狐北似乎吃了一剂强心剂,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四周,思量一会后,不住的点头,道:“兄弟,问你一句。将来你我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你是会把自己留下拖死敌人,还是把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