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一回似乎一样,那样因着陆茉幽心绪波动突然而至的剧烈心痛,痛到恨不能将心掏挖出来一般,陆茉幽双手紧紧按在胸口蜷在御园一株老树下浑身发颤,那一身一身的冷汗将她衣裳打了一个湿透,可似乎和上一次却又不同,上一回不过片刻便消逝的疼痛,这一回足足疼了半刻钟。
这半刻钟如同亘久一般难熬,甚至令她难以再去想简辞的事情。
从心上如被针扎刀刺攥紧狠捏一般的疼传到四肢百骸,她疼的连手指都觉着僵硬的无法动弹。
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松下了身子,陆茉幽如虚脱一般倚树坐在了地上,幸而花木将她遮掩,即便有人往来也不会看的仔细,她仿佛才能呼吸一般狠狠喘息。
然而这一次,她却再不敢当做凑巧。
她忽然想起那日前来诊脉的太医,一切上她脉息之后便猝然皱起的眉头,和之后迟疑的神情。这是她第二次如此古怪的犯了心痛,比之第一次似乎更为剧烈时长。她已经无法再安慰自己不过是偶然,她的身子,想必出了问题。
陆茉幽心底一沉,可若真是有了问题,那日简辞遣来为她诊脉的人就该发现,那么简辞必然也会知晓,可现下却没人有所反应,难道,并没有什么?
然而想起简辞她只觉着满心纷乱,许多事情她理不清楚,更不知道她的猜测能有几分是真。可这御园她却已然停了许久,再不能待下去。待觉着身子渐渐缓了过来,陆茉幽扶着树站起身子,所幸夏季天热,适才那一身冷汗湿透的衣裳也干的差不多。
只是终究虚软的脚步,她一步一步往长乐宫回,只是刚一回到长乐宫门外时,便见如心满面慌乱的等在宫门外。
“姑娘你可回来了!”
如今一见她就匆匆跑到近前,只是一句话方才出口就看到她身上和面色均是不妥,如心惊疑顿住看她。
“怎么了?”
陆茉幽蹙起眉头,苍白的面色显得极是虚弱,只是她这一句问也令如心惊恍的暂时打消了疑惑,匆匆道:
“上清殿传旨过来,要姑娘前去面圣,奴婢就往凤仪宫去寻姑娘,谁知道了凤仪宫却说姑娘已经走了,奴婢一路都没寻到姑娘,就只好回到这里等,现下已然过去许久了,姑娘……”
她想让陆茉幽赶快过去,免得晚了触怒兴帝,然而看她这一身甚至算是狼狈的模样却也真是不合时宜,陆茉幽一怔,兴帝此时召见她是为何?
“扶我换身衣裳洗洗脸就好,快。”
如心慌忙点头就扶了陆茉幽匆匆进了长乐宫,不消片刻便净了脸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了长乐宫就直奔上清殿而去,只是方才进了上清殿,就有一个小内侍迎了上来,一双眼睛极快的上下扫视她一道便躬身将她引到书房外,而石阶之上,书房的门外,竟然还站着兴帝的贴身内侍,甚至还是这炎朝后宫的总管内官范德恭。
“范内官。”
陆茉幽一怔,躬身便对范德恭行了一礼,她知道这人现下在宫中的本事,只怕比大多主子都要厉害的多,德恭见她规矩行事,原本冷硬的面容便缓和了几分:
“圣上召姑娘前来,无非是要问几句话,姑娘迟迟而来,圣上天人心怀自然不会因此降罪于姑娘,只是……”
他忽而别有意味一笑,那话就截住了,陆茉幽眉头一蹙,隐隐有丝不好的感觉,可尚未起身,德恭便转身往殿内而去:
“姑娘随老奴来吧。”
陆茉幽惑然迈步入了书房,待转过屏风之后一眼看去,她终于知道了他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了。
入目处,书桌之后却并未坐人,只是书桌前,却跪着数人。
当前便是太子和简泽,其后,便是简瑄简晔,还有简辞。
陆茉幽一看到简辞身影,眼皮猛一惊跳,连心也狠狠一搐,那眉尖刚一蹙拢的愈发的紧,就听这静的掉下一根针都能惊动的书房里,远远传来一声幽暗嗓音:
“朕就说,你是个不简单的。”
陆茉幽惊猝顺着声音转身,只见这宽大的书房另一端,兴帝正远远的立在那边的窗口,人是面朝窗外的看着,可话,却是对着刚刚进门的陆茉幽说的。
“臣女见过圣上。”
陆茉幽跪下行礼,然而兴帝听闻之后却忽然再没了声响。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太子六皇子还有简晔简瑄甚至简辞都会跪在上清殿书房?分明之前她在凤仪宫见到简泽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
可她心底不论有多少疑惑,兴帝却不再出声,连带前面跪着的五人,谁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这样胶着的静默又是半晌后,德恭忽然动了脚步,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道明黄圣旨缓步走到兴帝身后,低声问道:
“圣上……”
兴帝回头,眉眼携满戾色盯住那道圣旨,只一眼便挪了目光,如利刃一般盯住书桌前跪着的几人,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听一人道:
“父皇三思。”
众人俱是一惊,没料想此刻竟有人敢打断兴帝,果然兴帝眼中一闪而过寒凉杀意,连同德恭都是诧异的一怔,回头看去,竟是简泽跪在地上直起了身子,虽是抬着头,可那双眼却是垂着,他一顿过后又接着道:
“儿臣自大婚至今,七年无所出,这陆氏,儿臣当真喜欢的紧,还请父皇成全,请太子割爱。”
他淡淡一句话却如同惊雷响在耳边一般,陆茉幽霎时僵直了身子一眼看向德恭手中那道圣旨,却也是顷刻间便明白,那道圣旨上写着的,必然是将她赐婚给太子的旨意!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太子竟是以这样的法子进行反击。
将她纳入东宫?
唇边不觉露出冷笑,听耳边兴帝勃然大怒一声“放肆”,这边五人悉数伏地请罪,可她,却仍旧直着身子。她脑中不断思量的,是如何将这道旨意消弭掉,她若抵死不从,只怕也必然只有一死这条道路,毕竟抗旨不尊是名正言顺的大罪,可她若出了事……
简辞,陆家,哪个肯轻易罢休?
可这些,却都是她重生归来后誓言所要守护,她又怎么能亲手送他们上绝路?
简泽此刻将事揽在自己身上,只怕一半是为着回报她之前相帮之情,另一半便是纯粹施以援手,而这援手,不是为她,而是为简辞,他要简辞欠了他人情。她垂眼往简辞伏在地上的手背看去,只见他手背上果然青筋迸起,只怕他心底也清楚,此时此刻境况,于身份上而言,所能和太子相抗衡的,也只有简泽。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太子全然不按牌理出牌,在朝堂形势严峻,自己派系跟脚被动摇的情况下,他竟全数放任不管的前来求纳一个女子?然而不得不说,太子却也是看的仔细,这法子,当真是有效。
至少他这举动一出,简泽也好,简辞也罢,如今都跪在这里拼力阻挠。
“当初,陆良一案查探之时,朕便说过你惑及皇子妄图脱罪,老十甚至为你开脱,可现如今看来,你却当真是个心大的。”
兴帝忽然冷冷看住陆茉幽,这一番话,竟说的带出几分杀意,然而,局势简泽已为她造就,接下来的,就只能看她自己。她听兴帝这话后便做满惊惶姿态,兴帝冷哼一声狠狠道:
“你倒当真成了祸水,竟引得皇子不合!”
皇子不合?太子和简泽之间的矛盾,又岂是因她而起?可这话从兴帝口中说出,却是谁也不能辩驳,陆茉幽垂头伏地:
“臣女惶恐。”
“惶恐?”
兴帝将她看在眼中,冷冷一笑。谁都眼明的清楚他心向的是太子,就像当初为太子选了顾玥为妃,却只为简泽选了可说为是折辱了身份的尚书女为妃,他自然也知道陆茉幽是个怎样的女子,她也是应该放在东宫相助太子的,可偏偏,却有人就是要打乱他的心意。
兴帝阴鸷的目光扫向简泽,然而最终,却是定在了简辞身上。
他们不惜获罪将事闹大,几个皇子都为此而跪在了这里,这赐婚的旨意,他若仍是将陆茉幽赐婚给太子,那么势必于朝堂为臣子诟病有失偏颇,却又不能也不愿意赐婚给简泽,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用这女子下手,大不了毁了谁也不得!
兴帝心头一怒,一挥手将德恭手中的圣旨打落在地:
“这罪名!你要如何来背!”
一声厉喝,然而陆茉幽却是分毫不差在他话音落下便接了上去:
“臣女自请青灯古佛,带发修行。”
她轻言软语,却生生令兴帝一怔,不止兴帝,连那跪着的太子简泽众人,亦是一惊回头。
然而,只有简辞嘴边忽而勾出一笑,那始终青筋迸起的手背,忽然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