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通了,陆弘湛略有疲惫的声音传过来,“有什么事儿?”
我正襟危坐,就像电视里演的女佣,用极其谦恭的语气对他说:“陆总,有一位姓陈的小姐来找您了,现在正在屋子里等着呢。”
“陈仪岚?”
“是的,她说她叫陈仪岚。”
陆弘湛淡淡地应了一声,显得极为漫不经心,“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到。”
“好的,我会跟她说。那陆总,就先挂了吧?”
陆弘湛“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把我喊住,“你怎么会到我那儿去?记住,事情稳定之前,你是不能……”
“陆总,今天我妈有点事儿,就让我过来给您准备晚餐了。您放心,陈小姐既然是您的贵客,我一定会好好地招待,多做一些陈小姐喜欢吃的东西。”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虽然我已经把角色和心态都调整了很多遍,可他的提醒就像和空气融为一体的绵针,除非我不呼吸,否则根本避不开被扎破的痛。
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微笑着转身看向端坐着的陈仪岚,柔声解释道:“陈小姐,陆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麻烦您稍等片刻,他很快就会到了。”
陈仪岚微微颔首,“谢谢你。”
我也微笑着冲她点头致意回礼,“陈小姐一会儿在这儿吃饭的吧?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不妨说出来,我给你做。”
陈仪岚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这一次的微笑与先前不同,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好意,对我也不再是单纯的礼貌,“感谢邀请,已经很打扰了,再挑三拣四就失礼了,你做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吃。”
从她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的书香气息以及端庄优雅的神态令我莫名地失落,我没再过多询问,招呼了她几句,就回厨房继续切菜做饭。
我没有切洋葱这样刺鼻刺眼的蔬菜,可鼻尖却是无比的酸涩,视线也逐渐地朦胧……我在自卑,惭愧,因为不管是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没有也不会有陈仪岚的修养。
还在炒菜时,陆弘湛已经到了。我尽职尽责地扮演者一个重点阿姨的角色,放下手中的锅铲外出相迎,给他倒了一杯水,又赶紧回厨房做饭。
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不小,他们在客厅里会聊些什么,我根本听不到,在那一瞬间,杂乱的心情使然,我也无心知道他们的谈话。
把饭菜端上桌,布置好碗筷,我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喊他们快来吃饭,这时,陈仪岚竟然说:“时间也不早了,不然让她坐下来一起吃吧?她可是忙了很久了。”
陆弘湛同我一样,怔愕不已,先我一步回神的他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留下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不得指着陆弘湛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已经为他做到了这地步我,就为了向陈仪岚献殷勤,便用我的尴尬无措交换对她的千依百顺。
我僵硬地站在,手中还拿着刚解下的围裙,心中仿佛被砸了个窟窿,狂风盛气凌人地穿膛而过,我犹如风中的残叶,摇摇欲坠,连垂死挣扎的权利都没有。
在有钱的老板家打工,老板赏脸,同意一个普通家佣上桌吃饭,那是何种殊荣?既然我选择了扮演煮饭阿姨,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们谦让着坐下了,端起碗筷,而我还一动不动地站着。
“快去那副碗筷过来一起吃饭,愣着做什么?”陆弘湛冷冷地吩咐,以命令的口吻,我看了他一眼,恍惚着又回到了七年前,他对我只有残暴的命令。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忘道谢,转身回厨房,挂好了围裙,取了一副碗筷走出来,寻了一个偏僻的椅子坐下。
椅子还没坐热,就听到陈仪岚好奇地问:“她叫什么名字,你还没有跟我介绍呢。”
陆弘湛适才后知后觉地笑了笑,眼神冷漠地扫过我,“你叫什么名字?还不快跟陈小姐自我介绍一下?”
来不及感受悲苦的滋味,就听到陈仪岚惊叹的声音,“连你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嗯,平时都是她妈过来,偶尔有事儿的时候,我又要回来吃饭,就会让她过来顶替了。”陆弘湛面不改色地解释,连我都深陷在自己捏造的角色里,没有任何的迟疑。
陈仪岚恍然大悟地打量着我,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以正眼看待我,“难怪了,我就说如果是来收拾做饭的,怎么还会穿着干练的工装,原来是替家人来的,真的是一个体贴家人的好姑娘。”
面对她的夸赞,我没有半分欣喜,相反的,我只觉得苦涩不堪,仿佛身处万丈悬崖之巅,被陆弘湛一步步逼到无路可退的边沿,又即将被他亲手推落。
他的残忍令我无话可说,令我心灰意冷,却又存有不甘。
七年来,我就如此纠结地过活着。
瞧我没回应,陆弘湛在桌下踢了我一脚,把我跑丢的魂拉回饭桌,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知此刻我的眼神必然哀伤到了极点,同时也料到他一定视而不见,于是我笑笑,“谢谢陈小姐夸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念书,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为了不让经济拖到她后腿,必须要这么做。”
陈仪岚莞尔,垂下眼静静地吃饭,似乎贫富的巨大悬殊让她明白,与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有共同话题,也没有价值与我交流,就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再过问了。
而我,就傻傻地看着陆弘湛热情周到地照顾陈仪岚吃饭,就连饭后的汤都亲自为她去盛,如此待遇,我何时有过?可我却舍不得丢掉幻想。
后来,失去了孩子,我独自跑去寺庙求签,解签的师傅告诉我,我这一生前半生年,注定辛苦奔波、劳碌无终。
那时我没听明白,追问道:“无终是指没有终点还是没有结果?”
我永生难忘师傅的那一记眼神,他已上了岁数,满脸的皱纹,眼周更深,眼珠窝进了眼眶里,波澜不起却又暗藏漩涡,“姑娘,你问的是姻缘?”
我点头,复又摇头,姻缘我深知已不会有结果,又何须再问?于是,我告诉他,我问的是爱情。
“爱情?”老师傅细细地琢磨,端着我的签文默默地品,终究是沉重地叹了一气,“在你看来,没有终点和没有结果,区别在哪儿?”
我张了嘴,陡然发现无从应答,他这一问把我问住了。
师傅把签文放下,“既然是问爱情,那就是爱情无终,匆匆来,缓缓去,终是一场无果的旧梦。”
“有转圜的机会吗?”
“你是想问后半生的运势了?”
我点头。
他却笑道:“这个签是解你前半生的,后半生问不了?”
“那我重新去求一根,再麻烦师傅帮忙解答。”
他摆手,“一根签、问一次,足矣。多了,就不灵了。”
那一天,我把签文紧紧地攥在掌心里,从山上漫步往下走,来往的车辆排成了长队,阻塞了交通,在道路两旁卖烟火纸钱的摊主热情地吆喝着,嘴里念着“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落在我耳朵里,只是一句苍白的话语。
那一日,我的心情如陪同他俩吃饭的时刻,是身处悬崖便的惨淡荒芜。
似乎是顾及到我在场,许多话不方便说,饭桌上他们仅仅是交流着我的手艺,陈仪岚始终赞不绝口,陆弘湛只是微笑点头附和,我自然不必多说,除了接受点评还能做什么?
晚餐结束,陈仪岚便没有再多留,甚至连我急忙准备好的水果拼盘都不吃,由陆弘湛护送着下楼。
我重新系上了围裙,站在满盘狼藉的餐桌前,胸腔里就好似堵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我越是压制,它就烧得越烈。终于,我扯下一个又一个垃圾袋,做了一件无比幼稚愚蠢的事情。
我把这一顿饭用过的餐具统统扔进了垃圾桶,垃圾塑料袋无法盛装,我便一个又一个袋子累在一起,提着封口处往地上撞,撞成了碎片,撞破了袋子,有汤汁流淌而出,碎片溅落在地面,扎破了我的手指,鲜血像一个个红色的泡泡往外冒。
我蹲在地上,对着被扎破的手指发呆,眼眶蓄满了泪花,我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鲜血,鼓大了眼珠,不让泪水低落。
直到开门的声音响起,钥匙清脆地相碰,我匆匆收拾好情绪与泪水,忙不迭地站起来,却因为蹲太久起身太猛而头晕目眩,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双腿瘫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
等我再清醒过来时,已斜靠在沙发里,手掌心传来了如烈火灼烧的疼痛,我慌忙地看过去,只见陆弘湛正蹲在我跟前,一手拉着我如被灼痛的手掌,一手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鲜红的血染遍我的整个掌心。
他的专注与认真,紧张与牵挂,心疼与怜惜萦系在紧蹙的眉间,落在我眼底,仿佛一道强烈的刺眼的光,蛰得我几乎要眼泪直流。
我不管不顾地把手往回撤,他却紧握着手指,不担心拉扯不放会加深伤口,力道还越来越重,终于,不耐烦了,他抬眼冷冷地瞪着我,“你再跟我作对,我就把挑出来的碎片重新给你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