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敌人的围堵中,一枝花退进了如意坊。
她看到春姹、夏紫、秋嫣她们一个个的都在瑟瑟发抖,便走过去,说道:“你们都知道,黑心的老阿姨和龟父可把我坑苦啦,我是来找他们报仇的。咋说咱们也是手帕姊妹(注:妓女结拜的干姐妹),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千万别怕。”
春姹看看夏紫、秋嫣她们,说道:“我们不是怕你。”
“啊,你们是怕被蹦子的乱枪打死啊!我让那些蹦子放你们出去!”
“那些蹦子能放我们出去?”春姹半信半疑。
“那些蹦子是冲我来的,我不能让你们陪我送死啊。”一枝花拍拍春姹的肩膀,又拉拉夏紫、秋嫣她们的手,安慰道:“我的事儿和你们无关,那些蹦子不会难为你们,会放你们出去的!”
“那你咋整啊?”窑姐们都在为她担心。
“你们不用管我!”一枝花哈哈大笑起来。她并不后悔因为自己的一时激愤,开枪射杀龟父和老阿姨,把自己带入了绝境。“我把龟父他们都打死了,够本儿啦!”说着,她突然转身一脚踹开如意坊的大门,朝天放了一枪,然后,迅速闪身门后,冲已经围到门外的警察喊道:“你们听着,我就是一枝花!我是来找如意坊的老板报仇的,我已经把他们打死了!现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我,就是那些窑姐和嫖客。把他们放出去,我跟你们走!”
“那你就先出来吧!”一个警察头目回应道。
“不行!执正是得等他们都平安的出去了我才能跟你们走!”
院外静了一会儿,那个警察头目又说话了:“好,就这么地了,让那些窑姐和嫖客先出来吧,你可不许耍滑头啊!”
窑姐和嫖客们得到大赦一般的蜂拥而出。一枝花跟在他们的身后,也走出如意坊的大门。
“举起你的双手,慢慢走过来!”那个警察头目站出来,举枪瞄准了一枝花,说道:“我们王署长体恤你身世凄苦,两天里,对你一直是围而不打追而不杀,本意是要放你一马,不想你却肆无忌惮,对如意坊的报复愈演愈烈!”
一枝花面对那个举枪瞄向她的警察头目站住,说:“我要找你们的王署长说话!”
“现在你已经酿成命案,驻警察署的大日本指导官已经发话严惩不贷,王署长也幇不了你啦,束手就擒吧!”
“啥大日本小日本的!”一枝花嘿嘿的冷笑几声,“说了能算吗?不好使!”说着,她突然一个弹跳,凌空跃起,顺手掏出了匣子枪,哒哒哒的扫过去,那个警察头目和一些人应声倒地。其他的警察立即向半空中的一枝花射击,一枝花却已落回地面。待到他们发现一枝花又站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一枝花已经迅速的掏出了另一支匣子枪,随着她哒哒哒的一梭子,警察又被撂倒了一面子。
这时,一枝花趁乱又是一个弹跳,两手攀住路边的屋檐跃上了屋脊,想从房顶上逃离桃花巷。没想到桃花巷的后街也布满了警察和国兵,并向她连连射击。她只好再次退入如意坊。
大龙带人攀越城墙,进入了城里,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他赶到如意坊的时候,那里的大火已经熄灭了,只有一缕又一缕的青烟在残垣颓壁间飘散出来。
因为城西门那里攻势正猛,发现一枝花已经毙命以后,围困桃花巷的警察和国兵还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被抽调走了,所以,双镖在如意坊见到的只有院里院外横七竖八的躺着的一片警察和国兵的尸体。在已经烧落架的屋子里,他还发现了三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骨,两具躺在地下,一具躺在炕上。墙角还半躺半坐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孔。“一枝花掌柜的!”大龙立即辨认出墙角的那个人就是一枝花,他三步两步的蹿过去,把她抱在怀里。他把一根手指探在她的鼻子下面,感到她还有一点儿十分微弱的鼻息,便焦急的喊道:“一枝花掌柜的,一枝花掌柜的!”
“是,是……”在大龙一声迭一声的呼喊声中,一枝花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惊喜的说道:“是龙哥,真的是龙哥!”
“一枝花掌柜的,你要挺住,我马上就带你出城!”
“龙哥,我,我……”她说得十分艰难,声音微弱而又断断续续,“我,我……出不了城啦。”
“你能行!”大龙为一枝花鼓劲儿加油,“我马上就带你出城,二先生就在城外呢!”
一枝花艰难的抬起一只胳膊,伸手抚摸着双镖满是硝烟的脸庞,突然满面潮红,双目烁烁,吐字连贯的说道:“龙哥,龙哥,你,你能亲我一下吗?”
大龙凝视着一枝花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胡家窑南门洞里的那一幕,便更紧的把她搂在怀里,低下头来,把自己的嘴唇轻轻的覆在一枝花那干裂的嘴唇上。一枝花的眼睛里闪耀着满足而幸福的光芒,但只是一瞬,便呼啦一下子熄灭了……
原来,一枝花退入如意坊以后不久,就听到城外一阵儿紧似一阵儿的枪声,她猜度是小白龙带着绺队接应自己来了。但后来,她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听这攻城的架势,得有几百号人马呀。是双镖绺队的人马上来了!错不了,肯定是双镖绺队的人马上来了!她回想起了在老鹰崖和双镖共进共退的那些日子,一丝笑意在她已经绷紧了多日的脸上逐渐荡漾开来。她兴奋起来,觉得脱离险境的机会来了。但她几次冲出去,都被一阵乱枪给打了回来。于是,她决定坚守,等待救援。如意坊处于桃花巷的堵头位置,一溜正房,院套儿是顺着房子的东西山墙围起来的,前面正中是大门。这使一枝花的防卫没有后顾之忧,只要牢牢盯住左右和前面就可以万无一失。
如意坊里能跑的人都跑了。一枝花找来了一些吃喝,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子,又把从院子里拽回来的几支枪都装填上子弹,摆在窗台上,然后,躲在窗口一侧警惕的注视着大门和院墙的动静。突然,有几颗脑袋在院墙上露了出来。一枝花举枪几个点射,弹无虚发,把他们统统打落在地。还有几个国兵,捅开了大门,企图从大门冲进来,一枝花几枪就把他们打得丢盔卸甲,扔下几具尸体,逃之夭夭。
天快黑的时候,城外的枪声骤然激烈起来。如意坊外警察和国兵的进攻却也更加猛烈起来,有的从大门往里进行射击,有的隔着墙头把一支又一支点燃的火把投进来,甚至房顶上都能听到嗵嗵的脚步声。一枝花检查一下武器,这才发现,只剩下一个备用弹夹里的子弹了。她从容的从弹夹里退出一发子弹,攥在手心里,闪身到窗台一侧。
“一枝花,你已经被围一天了,你跑不出去啦!”
“一枝花,你和外面攻城的胡子是一伙儿的吧,他们都被打散了,已经救不了你啦!”
城外的枪声正猛,他们瞪着眼睛说瞎话,一枝花被气得直咬牙,但她的子弹已经不多了,只好忍着。
敌人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高兴了,喊道:“一枝花没有子弹啦,冲进去抓活的呀!”
“一枝花,你长得那么漂亮,我们长官都舍不得杀你,说不定娶你当小老婆呢,投降吧!”
“谁抓住一枝花,谁就先跟她睡,冲啊!”
院子里的火越来越大了。火光中,敌人喊叫着,一窝蜂的冲进大门。一枝花一脚踹开窗户,高喊道:“来吧,姑奶奶正等着送你们见阎王呢!”她抡起匣子枪就是一梭子,刚冲进大门的几个敌人立即倒地身亡。后面的那些人嗷嗷的怪叫着,窝头就往回跑。
一枝花把攥在手心里的那颗子弹慢慢的装入弹夹。她想,双镖和小白龙是打不进来了,也是,就几百号人马能攻下一座城池吗。不过,自己没有看错,双镖和小白龙都是有情有义的。现在,黑心的老阿姨和龟父都让自己崩了,刀疤脸大柜的仇报了,自己的仇也报了,死也可以瞑目了。
这时,她又想起了爹娘。“爹,娘,你们在哪里呀?”她一边在心里呼喊着,一边跪了下来,在炕上磕了几个响头,涕泪交加,“娘,娘啊,咱们下辈子再见吧!”
一枝花站起来,擦去泪痕,又扯一扯衣襟,拢了拢已经凌乱的披肩长发,然后,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可是,她的枪还没有响,窗外就有一阵密集的子弹向她射来……
北大荒上的一枝花在枪林弹雨中凋零了,可在滨河城里,家家户户都在传颂着一个女侠的故事:
“一枝花有抖弹功,国兵排枪齐射都奈何不了她;她双枪一抡,国兵可是一倒就是一面子!”
“一枝花根本没死,我眼真真儿的看着那个长发飘飘的女侠飞檐走壁,穿房越脊,她早都离开了滨河城!”
百姓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