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奔腾,雾色深重。原剑天与龙彦先到了驿站,留下讯息给应雪柒后,又快马赶到码头。此时,刚过卯时,北上的船已经停运,而青灵踏上的是唯一北上的船只。
“师兄,怎么办?”
原剑天凝望茫茫江河,船帆已远扬,载着孤独的心前往寻找它的失落之地。忽而想起那些年,青灵被莫玄隐掳走失踪的那些年,多少次也曾站在江口。只是那时他,怀着的是希望。而此时,什么也没了,空荡荡的。
见原剑天久久不语,龙彦低声安慰道:“师兄,还来得及,这艘船必定在扬州停泊靠岸再前进。我们现在快马加鞭,即便赶不上青灵妹妹的那艘船,扬州人多地广,只要肯出银子,是可以办到的。师兄,别担心,更不要灰心。”
“龙彦,这些年,你都陪着我。现在又——”原剑天有许多的亏欠。
龙彦摇头,“十余年的情谊,生死并肩。从前如此,现在也不变。”
“好兄弟!”拍着龙彦的肩,心头不尽的感激。
于是两人快速策划了一番,向扬州快马加鞭。未免应雪柒与他们失去消息,一路留下暗号。
江南的早春十分寒冷,到了辰时,天才大亮。清冷的江口,人烟稀少。
哒哒哒的马蹄再次打破清晨的宁静,江面雾气缭绕,只有三三两两的渔民,披着蓑笠。他们奇怪着这个清晨,时不时的江湖人来来去去。遂好奇的看去,便见到一匹黑色的骏马,骏马上是个俊朗的男人,身着异族服装,眼神深邃,带着一股沉重的气息直压过来。渔民们有些惧怕,看了两眼后便埋头做自己的事了。
而这个从马上下来的男子,便是莫玄隐。早之前,他已吩咐徐延闯有所准备。因此,一下马,就熟络的走向江边的树林,走了一小段,在一处河岸停了下来。他拿出笛子,吹了几声,便不动声色的立在一旁,似是等待。
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的水面便缓缓游来一艘木船。船虽不大,却很牢靠。它慢慢停靠,从船舱走出来一个肤色较黑的中年男子,穿的是中原的着装,但对于熟知狄夫的人而言,一眼便能识出他有着狄族特色的五官和轮廓。这人见了莫玄隐,举手作揖,轻轻喊了声“教主。”没有过多的交流,似乎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北上的船已经走了吗?”莫玄隐问了句。
男子愣了楞,很快便理解。“在卯时前一刻开走了。”
“我要追上它。”
片刻沉默,男子陷入思索。但少顷,鞠了一躬,便去船舵了。
站在船头,乱发在风中纷扬。莫玄隐的心情就如直挂的船帆,为了那个方向,必须经历难熬的风霜。而此刻的他,还有着****的牵绊。这些年,独孤也彷徨,莫玄隐心底有一处角落,装着温情,无处释放。因为爹娘已不在,唯一的亲人又不知何方。青灵,那个经历身世突变的女子,就像刚失去父母时的自己,恐惧、孤单,他想给她一双手,给她温暖,不让她觉得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只是,那另一只船上的人儿,是否感受到这同一条江流里的真心告白。
“船已经走了,龙彦哥哥他们好像往扬州方向去了。”
芊菲回头看应雪柒,他正蹲在地上,并四处观望。
“我们走!”抬头望了望天,预感天色即将转变,应雪柒为青灵深深担忧起来。
的确,江南的雨下起来便铺天盖地。为顺利到达讫点,北上的船只加快了速度,船帆挂了好几道。
“天色暗了,希望这风雨不大。”
船上的多是商人,当然也有一些三教九流人士,来自各方的人彼此低声交谈着。青灵在舱内呆了有一会儿,有些闷。好在换掉了之前的着装,穿的也是偏侠士的衣裳,带着面罩,出舱来走走。她不知此行会怎样,头一次独自远行,不是没有紧张。心里亦牵挂远离的亲人,哥哥、爹、芊菲还有莫玄隐。莫玄隐,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而最着急的,却是原剑天了。当他和龙彦赶到扬州时,又一次错过。两人只好想办法并托人寻找另外的船只。
“师兄,船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好。”原剑天点头,又说道:“雪柒和芊菲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唉,还是不等他们了。”
转身,就要乘船离开。
“剑少爷、龙彦!”
船头刚要调转,应雪柒和芊菲赶来。
慌忙停船,四人汇合。
“青灵没有回去?”原剑天急问。
应雪柒摇头。
“龙彦,叫船夫以最快速度前行。”
“好,师兄。”
相互的追赶间,已然过了七八天。从南至北,天始终飘着毛毛细雨。距离洛阳越来越近,青灵的心也越来越沉重。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不安感压迫着自己。
遗憾的是,莫玄隐的乘船始终未能追上。到底小型的船只难以与北上大型船相匹。心随着一天一天的推移愈加焦躁,莫玄隐几乎不怎么呆在舱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船头。但他始终看不到前方有船只的影子。
“教主,属下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你继续便是。”莫玄隐拧紧了眉头,“古鲁!”忽然他又叫住了教众。“我们已经到哪了?”
“再往前几十里,就是河南境内了。”
“到洛阳还要几日?”
古鲁掐指算了算,答道:“如果无大风大浪,四五日便能到达。”仰头看着暗黑的天,话锋一转:“只是,这天恐怕要变了,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雨来袭。”
仰望无边黑暗,莫玄隐的表情一片阴郁。他转身想要回舱,又忽而停住,一时竟不知要做什么了。无法言喻的心情无处安放。
轰!
华丽的闪电在江面形成壮阔的风景。眼球忽然看到什么,莫玄隐走向船尾,发现茫茫江河之中,另一艘船的影子愈来愈近。
“是他们。”莫玄隐喃喃着,却没有停船等待的意思。他和他们的关系,难以言明。虽并非彻底划清界限,只是眼下有轻重缓急。
滂沱大雨转眼降临。雨水嗒嗒嗒的打在船杆上,船只开始摇摆。
“教主,雨势凶猛,快进舱里。”
“将船帆取下,你也进来。”莫玄隐叮嘱着,他明白这一场江上大雨,来势汹汹。下意识回望身后的船,他才退到舱内。
“雪柒,是暴风雨。”原剑天用手挡了挡脸,眼睛无法看清景象。只能一边退后一边喊叫:“快进舱!”
船只开始剧烈摇晃,几人站在船头淋得半湿,回到舱里都有些狼狈。
“别担心,不会有事。”应雪柒安慰芊菲。
芊菲摇头,只道:“我的心一直砰砰直跳,不知道会不会是,青灵。”
原剑天一愣,尽是忧虑。
“前面的船,不知道是不是。”
“肯定不是,那是小型船只。”原剑天否定了龙彦的猜测。他们没有看清那是莫玄隐,脑子被搅得很乱,心思都放在青灵那儿。
芊菲的直觉并未出错,青灵的处境的确不好。船上那些三教九流,不知什么原因打了起来。旁人也不敢相劝,刀剑相交,将船底破了个大洞,江水直涌而入,大雨又铺天盖地,顿时,情势危急。
青灵穿梭在奔跑的人群之中,感觉到脚底的船板慢慢倾斜。雨水浸湿全身,双眼睁不开。
“啊!”
突然两个乱跑的男人撞到了自己,青灵身体失衡,倒地,随着倾斜的船板,滑入江中。
冰冷的江水刺激着身体,青灵在水中挣扎。她慢慢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沉重,船的影子越来越远。
“芊菲。”那是青灵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最想念的人。她不知道今生是否还能再见到,“妹妹,保重。”微弱的光消失,没有了打闹,一切归于宁静。
在青灵之后的回忆中,那沉入江水的空间,她见到了爹娘,是唯一一次那么清楚,那些近的接触他们。
“什么?沉船?”
郑州码头,暴雨的掠夺,码头一片狼藉。莫玄隐和原剑天的船都不得不靠了岸,却得知青灵踏上的北上之船,沉入了无边的江海。
原剑天几近发狂,揪住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怒吼:“怎么会沉船?这么大的运船,怎么会?你说,你说啊!”
“船上教派争端,捅破船底,涌入江水,没有完全沉,但是不少人跌入江中了。”
“不会的,不会,青灵小姐不会。”应雪柒迎着风雨,在嘈杂的码头,疯了一般的寻找。
芊菲失魂般跌坐了下去,一直念着:“不可以,不可以的——她没事的,我感觉得到,她还在的、还在的。”
“青灵小姐!”应雪柒拨开一重重人群,歇斯底里的呼喊,他绝不接受这样的消息。“青灵小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撕心裂肺的呼唤却被风雨淹没,码头上的景象凄凉,这一场罕见的暴雨,将心割裂沉入江海。
莫玄隐红了双眼,已不能说出什么。他坚信青灵活着,却不如何找她,救她。
“啊!原青灵——原青灵——”
比暴风雨更猛烈的呼啸震动江河,莫玄隐的驱魔音再次展现威力。他此刻恨透自己,也恨透天地。为什么所有他在意的,上天都要来抢夺。不满、不甘充斥了占据了整个心,仇恨的闸门破开。
沉溺于悲伤的原剑天木然,没有青灵,那一份亲情何处安放?一直以来,她都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想看着她幸福,承诺一定要尽一个兄长所有的力量,给她所想。而今,又是什么样了呢?他什么也没做。
疯狂的发泄后的莫玄隐,又失去了声响。他颓然的望着江面,记忆之中,满是青灵。他第一次再筑梦林里见到她,小小的她笑靥动人,秋千摇摇晃晃。在月来坡,当他要劫走她,那一双恐惧的眼睛;余桃瀑布,青灵跌入河水,坠下深渊。在黑暗的山洞,在他陷入昏迷,是青灵的怀抱接纳了自己,她甚至给自己唱童。亲手摘下他的面具,那是他们第一次目光交接、相对相视。
他害她滚落悬崖,跌成重伤,在鬼谷近七年无法回家。即使多年后兄妹相见,也不敢相认。
祁门不归阁,他们经历重重危险。那个荒芜中躲在树洞的夜晚,她沉睡如月牙。满山梅花飘香,他第一次觉得世间景色如此美好。
思绪绵延,莫玄隐从不知道青灵给他带来这样多珍贵的回忆。也不知道不知不觉间,爱她已到骨髓。可是,他却还没告诉她。
青灵,我不允许,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