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时间的沉默,沉默过后的思索。莫玄隐逼迫自己冲破令人窒息的死寂,拨开人群,大步离去。
“玄隐哥哥,你?”芊菲起身,无法揣摩莫玄隐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去牙峰。”简单的三字,是从牙齿里飘出,几乎听不清晰。
但也是这三字,惹怒了应雪柒,他一拳朝莫玄隐脸上挥去,像是用尽了力气。“牙峰!青灵小姐生死不明,你心心念念的却只有你的父母之仇,你置青灵小姐于何地?啊,你说!”
拳头落下,莫玄隐并不是没有知觉,只是,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他看了看颓然坐地痛哭的应雪柒,伸手擦了擦嘴角流淌的血,缓缓道:“青灵不会有事,无论她在哪里,终会再回去,我便到那里等她。”
一直不言不语的原剑天,忽而有了反应。他转头去看莫玄隐,在他还未走远前,追了上去。
“你说得对,我们一起去等青灵。”
见原剑天与莫玄隐要走,大家互相看了几眼后,都跟了上去。
如今再没别的办法,等待是唯一的希望。
但所谓的事实,又如莫玄隐坚信的那样。
西安府西部的某处林子,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穿大红衣,面目伶俐的女子正在棵树下,俯身观看着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接连的咳嗽传来,红衣女子眉眼露出喜色,顺着她目光看去,那树下竟还躺着另一个年轻的姑娘。待她完全全睁眼,才看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坠入江海的青灵。
“姑娘,你醒了?”红衣女子小心翼翼,轻声询问。
青灵的思绪还停留在水中的幻影,她见到了爹娘,甚至看清了他们的模样,那一刻的她觉得好幸福好幸福。恍惚了片刻,青灵的眼神移向面前的人,疑惑道:“你?我?这是哪儿?”
红衣女子见青灵能开口说话了,松了一大口气。她似乎累极了,背靠着树就坐了下来。好不容易喘息过来,才拉开话闸。“我们乘的一艘船,姑娘你掉到江里不记得了吗?没想到,我这多年的功夫不用,也没有退步嘛!不负当年水上走的名号。”
“水上走?”青灵的目光开始打量这红衣女子。
“可不是。你多亏遇见了我,要不是我你早就喂江鱼了。把你救上岸就把呛水拍出来了,不过奇怪你一直不醒,我还以为救不活了,可一口气又一直在。等到现在,可算没被费劲,你没事了吧?”
木讷的摇头,忽然又惊得一抽搐,青灵下意识低头并在身上摸索。看见胸口打着死结的包袱还在,才抚平情绪向红衣女子致谢。
红衣女子见青灵紧张的模样,问道:“姑娘孤身一人,是要往哪儿去?”
“我——”青灵欲言又止,转问:“请问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昏睡了多久,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西安府,现在大概是巳时。不远十几里是个小镇辜家堡。我把你救起,穿过江河上了岸。你睡了三天两夜,路上遇到一对探亲的老夫妻,一路捎带我们到这。原本我想歇一会儿,再带你到前面的镇上看大夫,没想你醒了。”
听完红衣女子以一番话,青灵喃喃着:“三天两夜。”抬头四望,天穹灰黄。她起身向红衣女子鞠了一躬,道:“这位姐姐与我萍水相逢,一路悉心照料,青灵无以回报,请受一拜。”
“妹妹客气了,你我也是缘分,无须挂怀。”
“可惜青灵此番是为寻祖认亲,一不便与姐姐畅谈,不知姐姐芳名,哪里人士,他日青灵必登门拜谢。”
红衣女子推辞道:“料想妹妹身缠要事,万不要拘束,既是寻亲,以免耽误,赶快上路吧!我本因家中老父病重,才十万火急赶回,恐不能一路护送你。”
“已耽误姐姐数日,万不能再麻烦,姐姐请安心。”说着,青灵从怀中掏出个瓶子,递给红衣女子,道:“救命之恩,铭记于心。这瓶子里装的是白露千机丸,赠与姐姐,也许可以帮到伯父。”
红衣女子接过瓷瓶,江湖儿女,侠骨柔肠,二人一番叮嘱,相互告别。
跋山涉水、翻山越岭,风吹雨打,晨寒日晒。青灵从未感觉头上的天如此广阔,脚下的土地这样漫长,川河绵延,她从遥远的江南一路走来,一路艰辛,终于登上了这一别十八载的峰峦——牙峰。
不上牙峰,你不知狄夫的寂寥。那壮阔的山脉,与雾霭笼罩的深渊相伴。青灵终于明白,牙峰是这层峦之中唯一与狄夫相连的峰脉。它像一颗巨大的门牙,也是一面封闭了的石墙,将唯一通往狄族的路生生阻隔,只剩下一望无底的万丈之渊与那平原遥遥相望。
牙峰之上多年无人踏足,走到峰口,沉重的石墙荒草丛生。青灵双膝跪地,叩头拜了三拜。
虽然只身门外,却仍能感受父母亲强烈的存在。闭上双眼,曾经的刀光剑影、冲天火海从脑海中上演开。
“爹、娘,女儿历经艰辛,才来到这里,你们感受到了吗?”青灵一边问着,不禁潸然泪下。“在江水里的时候,我原以为活不成了。是你们保佑孩儿平安无事的吧?一定是的。青灵知道爹和娘很想我,我也想你们。你们的等我,等我。”
擦干泪,青灵毅然令自己坚强。她起身观察封闭牙峰的石门,这里,似乎已被改造成隧洞,只有进入此门,通过里面的层层关卡,才能进入狄夫,去往爹娘沉睡的土地上。
扯掉石墙上长满的杂草,灰尘飞扬,呛得青灵直捂口鼻。只好等风将这一片浑浊吹走后,才松手。
迷蒙的双眼,墙上的沟壑书写着曾经的血雨腥风。青灵走远了去,大意知道了内容。直到眼睛扫到最后几竖行,才念道:“戈漠之上尽血洒,纵使江河难洗刷。不经熔心与骨化,哪怜云雪身后家。辛巳年七月十六,阳干赵敬戈立字。”
字字句句使人战栗,青灵反复念着:“辛巳年,赵敬戈这几字。”不知,是否是为父母埋下的惩罚,但如今,来这牙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从火海中九死一生的自己。
青灵问自己是否害怕,她想是有的,但孤独的恐惧与之相比,那是无法战胜的心魔。
“要怎么进去?”石墙坚不可摧,毫无缝隙,青灵围着转了几圈,既无机关,也未暗道,沮丧可想而知。她又用了近两日才站在这里,怎么可以无功而返。
她只好再念了一遍赵敬戈刻得那首诗。“戈漠之上尽血洒,纵使江河难洗刷。不经熔心与骨化,哪怜云雪身后家。”反复又念了几遍,青灵抬头又看了看石墙,呆呆的盯了许久,终于令她发现一处不同。
在“戈漠之上尽血洒,纵使江河难洗刷”两行行距间的上方,有一盏石台,起先以为是点灯之用,可位于偏右的“不经熔心与骨化,哪怜云雪身后家”的行距间却没有相同烛台。不是很奇怪?何况,牙峰本限制世人打搅,怎会与人方便。
分析过后,青灵觉得烛台大有问题。于是用了轻功沿着石壁迅速踩踏而上,又一个道理,单手撑住烛台,不至于无立之地。
等身体掌握好平衡,她将五指分开,朝石台里瞅了去。似乎什么也没有,但烛台里的颜色却比外表要深些。青灵看不清那是什么弄的,只觉得厚厚一层,因为岁月,无法辨认。
渐渐感到吃力,撑着烛台的手臂微微颤抖。掌心也压得疼了,一个旋转落地。
“是什么?”青灵呢喃着,一边又甩了甩酸疼的胳膊。良久,她望着“戈漠之上尽血洒”发了呆。似乎领会了什么,眼睛瞬间燃起光亮,她喜得大念道:“是血!”
再一次踩着墙壁直上,倒悬身体,青灵这才明白,这不是什么烛台,而是器皿。“戈漠之上尽血洒”指的是莫问天与赵敬戈交战后的惨状,对于那些死去的人,只能用血缅怀他们经历的伤痛。
从腰间抽出匕首,划破撑着的那只手的手背,鲜血涌出,透过指缝,流入石皿之中,从底中央一个微不起眼的小洞进入石墙之中。青灵显得焦灼,因为她的体力维持不了很久,眼看石墙还没有动静,她以为出了错。
就在她觉得眩晕之时,石皿中的血已漫出底部的小孔,眼看就要撑不下的关键时刻,石墙突然下降,直线沉入地里,青灵还未准备,就狠狠的摔进黑暗中的冰冷地上,在石墙重新上升关闭之前,她想借着光站起身看看周边的情况。却来不及,眼睁睁见头顶一块四方的长牙铁板向自己砸来。
额头狠狠磕了一下地,背后发出“嘭磁”巨响,背部一种不同的疼痛,青灵觉得双眼直冒金星,慢慢失去没有知觉,眼前一黑。小小的身躯静静的躺着,石洞四周忽然燃起了火炬。通明之中,只见那压着青灵的铁牙板,竟然弯曲了!
十里外的黄石峡。
徐延闯带领的队伍早已到达。他在等候莫玄隐的消息,教主本应在他之前,却迟迟未达,实在有些担忧。
听得毒狼的凶狠的嚎叫,狭窄的峡谷里,几个教众扭着三个人向这里走来
“怎么回事?”
他刚回头,便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这一眼方又觉得熟识似的亲切。
“徐玄使,这三人躲在林子里鬼鬼祟祟,暗中窥探。”教众按着其中那男子的肩,不让他动弹。
从失神中抽回,徐延闯望了望那人,道:“原是薛公子,和薛姑娘姑娘,两位不辞辛苦追随而来,可知这里是何地方,岂是你们能来之地。”
薛藏义桀骜不屈,冷眼直对,若不是毒狼,他也不至于犯在他们手中。唯一懊悔的是,不该经不住妹妹的哀求,带着她却害了她。
薛姑娘?薛怀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称呼明明没有不妥,却为这生疏感到难过。她什么也说不出,一双柔情的眼飘忽着。
“薛姐姐!”
刚从溪水边洗了洗脸的葶青和云姨回了来,见到薛怀柔,并未忘往日的情谊,十分惊喜的就迎了上来。
“葶青,你也在这儿?”
“是啊,我们——”看看徐玄使,葶青渐渐没了声音。她知道,有的事不可以轻易说,为了玄隐大哥。
徐玄使反而淡定,向一旁的教众说道:“放他们离开。”
教众一时犹豫,却又不得不听命,松了手。
薛藏义愕然,却不想犯险,一言不语就拉着薛怀柔走。薛怀柔愈加失落,他,竟如此疏远。
葶青挥手道别,只说:“薛姐姐回去吧,这里危险,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