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勒部族王地。
“大首领。”一名头人急匆匆地冲进蒙越的帐篷，火烧火燎地道，“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正在看地图的蒙越微微有些不悦，随即抬起头来，炯炯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
头人吓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最近好些头人都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女离开了领地，直奔他国而去，此外整个北邙都已经传开了，说罗翰国的阿图大帝即将兴兵犯境。”
“什么？”蒙越面色一沉，赫地站起身来，一步踏上前，伸手捏住那头的脖颈，“你刚刚说什么？”
“是，是阿图大帝的铁骑，即将进犯我北邙！”
“阿图大帝？”蒙越是何等样人，既然能够成为北邙的第一首领，自然有几分过人的智慧与胆色，很快便镇定下来，“你先退下吧。”
“大首领。”那头人浑身不住颤抖，“阿图大帝的铁蹄出了名的凶残，如果现在不走，只怕想走就来不及了啊。”
“没用的怂货。”蒙越瞥了他一眼，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卡伊满。”站在帐篷外，蒙越大声吼道，一个身体壮实的青年男子立即走了过来，朝着蒙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大首领，有何吩咐？”
“你去，立即派快马，将部族里所有的头人全部召集起来。”
“是。”卡伊满点头，立即照办。
做完这一切，蒙越脸上没有半点慌乱，而是转身朝马圈的方向而去。
牵出自己的爱驹，蒙越跃上马背，飞速离去开地，他在茫然的墓园上奔跑着，直到一座低矮的山峰前，方才停了来，跃下马背，朝前方看了一眼，继而迈步前行。
直到一个低矮的山洞前，蒙越停下脚步，朝着山洞拜了数拜，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石洞中不仅有石锅，石碗，石桌，正前方还有一个低矮的石台，一个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上面，双眸微阖，两只手安静地放在膝上，整个人仿佛陷入沉睡之中，古井无波。
“东丹首领。”
蒙越走到老者面前，屈膝跑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匐匍于地。
过了许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小蒙越，你来了。”
“是，老族长。”蒙越慢慢抬头，脸上满是虔诚。
“你来这里，可是因为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是。”蒙越点头，“现在整个北邙被谣言所蒙敝，我却没有能力去澄清，希望老族长慧心如镜，能够为我指明方向。”
老者慢慢地站起身来，微阖的双眼也缓缓睁开：“听信了谣言的人，就像迷路的羔羊，倘若没有让他们见到他们心中的圣地，他们就会被恐惧所吞没。”
蒙越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可是老族长，如何才能让他们看到心中的圣地呢？”
老者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起手来，指向洞顶：“如果旅人在茫茫荒野上失去方向，他们就会寻找启明星，然后再次踏上旅程，如果天空阴暗，他们会跪地祈祷，上神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上神会告诉他们，谁能够带给他们光明。”
蒙越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老族长，如此说来，就算有人借着上神之名故弄玄虚，我部也要听命么？”
“上神是不会说谎的。”老者说完，便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默默站立良久，蒙越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石洞里安静下来，过了良久，老者方才幽幽一叹：“你出来吧。”
一道人影缓缓浮出，逐渐变得清晰，在老者面前立定。
“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已经听到了？”老者再次睁眸。
“听到了。”
“我已经兑现了当年的诺言，你可以去了。”
“老族长。”人影沉膝跪下，“感谢您今日之良言，但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苍翰部族到底是因何亡？真地只是因为遭受了兽群的袭击？还有，为什么兽群单单只袭击了苍翰部族？”
“年轻人。”一道寒光自老者眸底闪过，“你太过执著了，人要是太过执著，就必定会处处受伤，伤他人，更伤自己，何不暂退一步，求个天宽地阔呢？”
“地宽地阔？”人影仰头，脸上流露出几许惨笑，“想我丹巴德宗，堂堂苍翰王子，却只能自小飘零，差点葬身于兽腹，纵然侥幸活命，也只能寄人篱下，听命于人。”
“你心中不平？”
“我自然不平！”
“那你要是觉得，自己应当生来富贵，尽享太平？还是像北邙其他首领之子那样，过着纵马狂欢的生活？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已经比那些王子更加伟岸？更加刚毅果决？”
人影沉默。
“狼在哪里都是狼，真正的英雄豪杰，只有经过水与火的洗礼，才能不断成长，津巴德宗，你应当感谢上神，感谢上神对你的眷顾，感谢上神在那一瞬间救了你的性命——你应当想着，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怎么样才能更加爱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老者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东丹首领！”人影吓了一大跳，赶紧近前扶住老者。
“我——”老者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伸手抓着津巴丹宗的衣襟，“我不行了，津巴丹宗，能看到你还活着，我真地非常开心……在你小的时候，我还曾经抱过你，那时你出生不到百日，还躺在你母亲怀中，而你的父亲——”
老者说着，高高地举起手来，指向洞顶，口中喃喃地道：“津巴丹宗，你要记住，这茫茫万里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上神的孩子，都会得到上神的眷顾，上神会原谅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过，宽恕他们，包容他们，如果没有上神，我们北邙各个部族，不可能一直存活到今天——”
“东丹首领！”津巴丹宗紧紧地抱着老者，胸中震荡不已。
在老者合上双眼的瞬间，他忽然觉得，那深埋于心中数十年的怨恨，已经消散了许多，尽管他到最后，也仍然没有弄清楚，苍翰部族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才导致整个部族的灭亡……
可是东丹首领的智慧和宽容，却已经极大地淡化了他心中的痛苦。
抱起老者的尸体放到石台上，津巴丹宗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方才转身离去。
一片荒凉的河滩上，羽千涔和苏轻妍默然相对，月隐与月灵安静地陪在左右。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主子，是月寒回来了。”月隐压低声音道。
“嗯。”羽千涔点头。
来人纵马行至河边，方才翻身下马，趋步近前，跪倒于地：“主子，我回来了。”
“好。”
“事情已经办妥。”
羽千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月寒，还记得十五年前，本王将你救起之时，你曾经告诉本王，此生最想做的事，便是重返北邙，打听自己的生世，以及当年苍翰部族败亡的真相，不知今日可否如愿？”
“齐禀主子，月寒虽然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心中，也没有遗憾了。”
“是么？”羽千涔眼中先是浮起几许讶色，继而了然，“不怕是苍翰部族的王子，果然有大将之风，本王以前也说过，倘若你想留在北邙，本王绝不留拦，甚至还可助你一臂之力。”
“不。”月寒摇头，“月寒虽然是北邙人，但是自小在琰月长大……当年主子救下月寒之时，月寒才六岁，如果不是主子，月寒早已命陨，岂能活到今日？主子对月寒有恩，月寒又怎能无义？月寒已经在心中立誓，今生今世愿跟在主子身边，主子去哪里，月寒便去哪里，纵死无悔。”
当这四个字从月寒口中说出之时，不仅是月隐，连苏轻妍都不由一震，然后情不自禁地看了羽千涔一眼——长期以来，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可是却从未想过他竟然能收服人心，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大族王子。
怪道说此次来北邙，他竟然不慌不忙，原来早已做好准备，意识到这一点，苏轻妍却又不禁打了个寒颤——倘若他能将苍翰部族的王子收为己用，那么在星荒，在夕华，在朝云，甚至是昭国，又有没有他埋下的人呢？而他手中掌控的月影卫，又到底有多少？
察觉到她的异样，羽千涔侧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言语，只淡声吩咐道：“月隐，把其他的人都召回来吧。”
“是。”月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随即迈步朝前走去。
月隐星稀。
侧身坐在火堆旁，苏轻妍看着那闪烁的火苗发愣。
一只碟子忽然出现在眼前，里面装盛着数十片色泽鲜亮的烤羊肉。
苏轻妍伸手接过，默默地吃着。
“在想什么？”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地低柔。
“在想——”双眯微微眯起，苏轻妍的表情有些恍惚，“这方天下——”
“哦？”羽千涔眉梢微微朝上一挑，“什么时候，你也懂得思考天下了？”
“自从——跟你参加北邙会盟之后。”苏轻妍眼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以前，我总觉得征战天下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可是突然间觉得，原来天下再大，都是一点点打下来的。”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觉悟。”
“人家本来就很有觉悟嘛。”苏轻妍不由得撅起小嘴，将下巴放在膝盖上，一瞬不瞬地看着羽千涔，“涔哥哥，你问你一个问题吧，你一定要，非常非常认真地回答我哦。”
“什么问题？”
“那个——”犹豫了很久，苏轻妍才有些害羞地道，“如果你将来真地统一了天下，会不会也把东煌大聐各个地方的佳丽都收入后宫啊？”
“噗——”羽千涔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月灵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