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寒替慕云婉擦干泪水,用披风将慕云婉包严,神情恢复到往日的冷峻,道:“太子将要大婚,王上旨意朝臣都要参加,舅舅知道我的心思,便让我以慕家人身份回朝,此番来恭贺太子大婚是假,带母亲出宫是真。”
慕云婉的眼里复又闪过晶莹,随即道:“不,我不会跟你走,即使走,我也要名正言顺的走出去,我不能让慕府一辈子抬不起头,我更要我儿夺回应有的名分。”
慕锦寒看着满室的破败,心痛得发闷,道:“母亲,他们如此待你,孩儿不能让你再在此处受苦。”
慕云婉咬着牙苦笑道:“这不是苦,是怨,我要将我这些年攒下的怨,一并报在那女人的身上!”
往日的种种,慕锦寒不是不记得,只是都压在心上,不曾说出来。他不想去想,痛苦,总是越回忆越痛。他恨极了那个女人,让他不能认祖归宗,受尽凌辱,更让他母子分离,饱受冷眼,他要惩罚那个恶毒的女人,要夺走她有的一切,可心底却还有一个叫做君臣之道,骨肉亲情的东西拉扯着他,他的仇究竟该如何报,母亲的债他到底要怎样讨。
慕锦寒双眼本就似是笼罩着寒霜,听着母亲的哭诉与怨恨,那寒霜凝聚的越来越重,在黑漆的寒夜里,闪着冷冽的光芒,似要化为利刃,将他的仇人千刀万剐。
屋外狂风的叫嚣声肆虐着人心,两名太监扛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在风中艰难得逆行。一个太监瑟瑟发抖得道:“张伦,我看咱们将这女子埋在锦合宫得了,这么冷得天,咱们何时能抬到乱葬岗。”
话音刚落,一个炸雷轰然响起,张伦惊得哆嗦了一下道:“好好。还是埋在锦合宫吧,这种冤死的人,会化成厉鬼的,咱们还是赶紧让她入土为安吧。”
两个人顶着大风好不容易进了锦合宫的后门,放下黑色的包裹便开始挖了起来,两个卖力的人并不知道此时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身后看着自己。
挖了许久,张伦道:“应该够深了,雨水应是冲不透了。”
另一个太监道:“是够深了,可是锦合宫里的废妃还没死呢,咱在她的宫里埋死人是不是不太吉利?”
张伦道:“无碍,废妃而已,谁会管她死活,把那尸体拖过来,赶紧埋了。”
这时身后一人冷冷道:“这坟墓埋你们两个最是合适。”
两个太监从未听过如此冰冷的声音,又因亏心事做的多了,以为见了鬼,顿时吓得腿双腿酸软,立即跪在地上求饶道:“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小的以后给你烧纸钱,您饶过小的吧。”
这时慕云婉也走了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人有一个是跟在王后身边多年的张伦,又看了看那个黑色的包裹,知道因王后又死了人,便问道:“张伦,这死得是何等人物,乱葬岗埋不了她,竟然要我锦合宫给她作坟地?”
曾经慕云婉与德安王后交好时,慕云婉总去崇安宫,张伦没少伺候慕云婉,听出后来说话的是慕云婉,顿时知道方才身后说话的不是鬼,便大了胆子转过身来,可对上慕锦寒那双冰潭般冷冽的眼睛时,又怯弱得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得答道:“一名宫女而已,因为盗窃被发现,畏罪自杀了。”
慕云婉走到那黑包裹前,瞥了张伦一眼,冷然道:“一名畏罪自杀的宫女,需要你张伦亲自处理吗?我看是王后容不下的女子吧?”
张伦战战兢兢道:“娘娘料事如神,那……那是太子殿下喜欢的女子,但因出身卑微,王后觉得配不上太子殿下,便将她……”
慕云婉忍不住笑道:“果然是王后的作风,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不顺她意的便都是该死的了,我真是好奇,咱们的太子殿下喜欢的是哪样的女子,让王后如此不省心。”
慕云婉说着便伸手将那卷着的被子打开,墨绫周身都是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浸透了,脸上刻意掩饰容颜的脂粉都被雨水冲洗褪尽,眼睛虽安然的闭着,但是那惊世的容颜依然令人惊叹,慕云婉不禁叹道:”可惜了这样一个倾城美人,当真是天妒红颜。不过王后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因此与她反目吗?”
“这……”张伦支支吾吾了半天,但见一旁的慕锦寒正冷冷的看着自己,便只能如实道,“奴才不敢瞒娘娘,王后娘娘布了一个缜密的局,明日之后,众人都以为她畏罪潜逃了,却不知道她已经死于非命,到时太子只会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并不会怨恨王后。”
慕云婉将手指轻轻得划过墨绫那张精致的面庞,讥诮地笑道:“若是将真相告诉太子,不知太子会如何看待他的母亲?”
慕云婉的手指拂过墨绫鼻子时,忽然感受到微弱的鼻息,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之光,转身对慕锦寒道:“寒儿,锦合宫里被挖了这么大一个难看的深坑,总该有人将他填上,就用眼前这两人填吧,留着王后的人在我这宫中作伴也好。”
慕锦寒方才见这奴才敢将锦合宫当作埋死人的地方,已经起了杀意,因母亲有话问他们,才让他们多活了一时半刻,此刻听了母亲的话,立时拔出剑来,不等那二人惊呼,便将其结果了性命,踢进了他们自己挖得坟墓里。
慕锦寒看着地上的墨绫道:“母亲,她呢?”
慕云婉摇头道:“天意如此,要助我惩治恶人,此女命大,并未气绝,你速速带她出宫,务必将她救活,此女必有大用。”
慕锦寒知道母亲的用意,立刻将墨绫抱起来,墨绫额前的头发瞬时滑落下来,眉间艳红的桃花痣一览无余,慕云婉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拦住欲走的慕锦寒道:“孩子,一定要将她收为己用,她眉间的桃花痣你更要查清楚。”
慕锦寒有些诧异母亲的反应,但是那枚红痣的确惹眼,他也听过昔日的传言,便道:“孩儿有分寸,母亲保重。”
慕云婉点了点头,看着慕锦寒消失在雨幕之中,才回了寝殿,然而她心中依然疑虑重重,十三年前风府的那一场大火,整个京城都知道,传闻那个眉间有桃花的孩子也被烧的连灰烬都不剩了,为何方才那女子眉间也有那嫣红似血的桃花痣。
方才的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天下竟真有这样的巧合的事?若王后日后定要头疼了。
翌日,墨绫杀死婢女畏罪潜逃的事情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允硕几番要冲进朝霞宫去,与秦慧茹等人质问,却被王后拦下,因为卫有风俗,新婚之前一月,男女不得见面,太子自然不可与新秀们相见。
几番闹下来,大婚也近在眼前,允硕却找不到墨绫的任何踪迹,人们有的说她是畏罪潜逃,再也无颜面对太子一往情深,有的说她原本就是利用太子去宫中盗窃,当日她还盗过太子府呢,如此看来,真是一名贪图钱财的江湖草寇了。
允硕起初不信,可是眼见就要大婚,她若真的爱他,为何知道自己与别的女子成亲,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为何一二再再而三的不辞而别,难道她信不过自己,不在乎自己吗?
允硕听尽了满宫的流言蜚语,他不敢去信,更不敢去听,他在等,等那双清透的明眸笑着在自己面前出现,告诉自己,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旁人的诬陷,可是如果有一天允硕真的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他该如何承担那样的事实?自己的母亲,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感受,竟容不下自己所爱之人半分。
慕锦寒将墨绫带出宫后,便安置在慕府的花苑雅筑之中,雅筑是从前舅舅安神养心之地,本就清静无人烦扰,如今舅舅常年在外征战,府中只剩留守的女眷,因而雅筑更是闲置下来,墨绫留在此处,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常年跟随着慕锦寒的是北关商族容氏嫡女的独子若离忧,慕容两家,传说中系为一脉,后分商兵两支,共固卫国根基,因而为世代之交。顺便提一句,北关容氏与江淮南氏南北各据一方,是各地商族中两支显赫的望族,在朝中也是声名显赫,因而当初风相离府,南氏一人也可撑起风府的门面来。
若离忧本就生得一副俊朗完美绝尘的俊美面相,又因是家中独子,一直被家人在手心里顺着宠着,过惯了无人拘束的日子,自然不喜欢困在繁华奢靡中沾染俗物,因而越发的遗世独立,平常的公子小姐都不能入他的眼,北关中人都称他“绝尘公子。”
初时若离忧喜好游山玩水寻欢作乐,后慕锦寒到了北方,若离忧便跟着慕锦寒到军中历练,军中将士的豪气干云让若离忧欢心鼓舞,因而如今喜欢上了跟着大军四处行军打仗的日子。可是这若离忧性子挑剔,不喜欢杀人,便学起了救人的本事,即使是战俘,他也会救治,至于救活了之后如何处置,便不是他的分内之事了。因他天分极高,且得名师指点,因而医术玄妙,所以他除了“绝尘公子”之外,还有另一个雅号“玉面神医。”
慕锦寒将墨绫放到他面前时,若离忧看着脸色惨白,却依然明媚动人的人儿时,心跳蓦然的乱了节拍,那安静的美丽仿佛震荡着他的灵魂,令他许久回不过魂儿来,一时间呆愣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动手救她。
慕锦寒当然看得到若离忧眼里的陶醉,立即提醒他道:“此女不能死,也不可以碰。”
若离忧转过头笑道:“你的女人?”
“不是。”
“不准我碰她,如何救她?”
慕锦寒知道若离忧是故意调侃他,便只抛下一句“你自己想办法”,随即扬长而去。
若离忧挑了挑眉,看着眼前失了大量的血的女子兀自叹道:“哎,姑娘,你真是命大,要不是遇到我这每日都要想着法子替人止血的军中神医,你今日虽然没断气,小命也要没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