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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个生日

作者:刘宇昆/翻译:夏笳/校对:孙薇

7:

宽广的草坪从我面前一直延展到金色海浪边缘,被一线窄窄的深褐色海滩隔开。落日温暖明媚,晚风轻拂着我的脸与双臂。

“我想稍微再等一下。”我说。

“天马上就要黑了。”爸爸回答。

我咬了咬下唇,“再给她发条短信。”

他摇了摇头。“已经发得够多了。”

我四处张望,公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夜风里开始有一丝凉意。

“好吧。”我努力掩饰声音中的失望。有些事一次又一次发生,你不能总是为之失望,对吧?

“飞吧。”我说。

爸爸举起风筝,这是一个画着仙子的菱形风筝,有两根长长的飘带。我今早在公园门口的店里一眼挑中这只风筝,因为仙子的脸让我想起妈妈。

“好了吗?”爸爸问。

我点点头。

“跑!”

我跑向大海,跑向如火的天空和金红的斜阳。爸爸放开风筝,我感觉到“咻”的一声,风筝升上天空,将我手中的线拉紧。

“别回头看!继续跑,慢慢放线,就像我教你的一样。”

我跑啊跑,像白雪公主跑过森林,像灰姑娘跑过午夜钟声,像孙悟空逃离如来佛手心,像埃涅阿斯逃离朱诺降下的风暴。一阵疾风吹得我睁不开眼,我转动线轴,心怦怦跳,血液涌进双腿。

“飞起来啦!”

我放慢脚步,驻足回望。仙子在天空中牵引着我的手,想要飞得更高。我握紧线轴上的把手,想象她带着我扶摇直上,一起在太平洋上空翱翔。就像过去爸爸妈妈一边一个拉着我的手,让我在中间荡秋千。

“米娅!”

我抬起头,看见妈妈大步穿过草坪向我走来,黑色长发在晚风中猎猎拂动,像风筝上的飘带。她来到我面前,跪在草地上,张开双臂抱住我,用脸紧贴着我的脸。她身上有常用洗发水的香气,就像夏天的骤雨和野花,而这样的芬芳我每隔几周才能闻到一次。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声音沉沉地蹭过我的脸颊。“生日快乐!”

我想吻她一下,但内心又有些抗拒。风筝线松了,我用力一拽,就像爸爸教过的那样。我要让风筝继续在天上飞,这很重要,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像我想吻妈妈却又内心抗拒那样。

爸爸慢跑过来。他没有提到时间,也没提我们错过了晚餐预约的事儿。

妈妈吻了我一下,然后转开脸,但双手依然环抱着我。“出了点意外。”她对爸爸说,声音平稳而冷静。“沃克·赵大使的航班延误了,她设法挤出时间给我,我们在机场谈了三个小时,下周的上海论坛之前我必须向她说明太阳调节计划的细节。这次碰面很重要。”

“总是很重要。”爸爸说。

妈妈用力抱紧我。他们之间总是如此,已经成了某种模式,即便当年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辩解,哪怕没有人要求辩解;控诉,尽管听上去不像控诉。

我轻轻挣脱她的怀抱。“看哪。”

由我来尝试打破他们的模式,这也成了模式的一部分。我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会有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相信我能做点什么让一切都好起来。

我伸手指向风筝,希望她能看见我挑中的仙子有张跟她很像的脸。但风筝已经飞得太高太远,看不清仙子的模样。我已经放完所有的线。长长的线坠成一道弧,像一道绳梯联通大地与天空,最高处的一段在逐渐消散的余晖中闪着金光。

“真美。”妈妈说。“等将来哪天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一定带你去太平洋另一边,去妈妈的老家看风筝节。你肯定喜欢。”

“那我们得坐飞机去。”我说。

“对。”她回答。“别害怕飞行,我成天飞来飞去。”

我并不害怕,但我还是点点头,让她知道我听她的话。我没问“将来哪天”到底是哪一天。

“要是风筝能飞得更高就好了。”我继续说下去,竭尽全力让词语继续流淌,像转动线轴放出更多线,好让那至关重要的东西继续在空中高高飘扬。“如果我剪断风筝的线,它会不会飞到太平洋的那一边去?”

沉默片刻之后,妈妈回答:“不……没有线风筝飞不起来。它就像飞机一样,靠着空气阻力上升,而你拉着线的力量就相当于推动飞机前进的动力。你知道吗,怀特兄弟最开始造出的飞机其实就是风筝,他们正是从中学会怎么制造飞机的翅膀。将来哪天我会演示给你看,到时候你就知道风筝如何制造升力——”

“它能飞。”爸爸打断她的话。“它会飞过太平洋。今天是你的生日,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之后他们谁也不说话。

我没有告诉爸爸,我喜欢听妈妈讲机械、讲工程、讲历史、讲那些我还不太明白的东西。我没有告诉妈妈,我其实知道风筝不可能飞过大海,但我只是想让她讲给我听,而不是继续为她自己辩护。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长大了,不再相信生日愿望都会实现,我曾许愿希望他们不再争吵,却事与愿违。我没有告诉她,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但这还是一样让我难过。我没有告诉他们两个,我希望能剪断将我缚在他们羽翼上的那根线,他们相互拉扯的力量太大,令我的心承受不住。

我知道他们依然爱我,哪怕他们已不再爱彼此,但知道这些并不会让我更好受一点。

夕阳缓缓沉入海中,繁星一颗一颗亮起。我的风筝已消失在星辰之间。我想象仙子正乘风而去,愉快地亲吻每一颗星星。

妈妈掏出手机,飞速敲打屏幕。

“我估计你还没吃晚饭吧。”爸爸说。

“没有,我连午饭都没吃。跑了一整天。”妈妈一边说,一边低头盯着屏幕。

“我刚发现一家很不错的素菜馆,距离公园只有几个街区。”爸爸说。“也许我们可以在路上的甜品店买块蛋糕带去餐厅,让他们饭后端上来。”

“嗯哼。”

“能不能放下手机?”爸爸说。“拜托。”

妈妈长叹一口气,将手机放到一边。“我正在改机票,想改到晚一点的航班,好多陪米娅一会儿。”

“你连跟我们呆一晚上的时间都没有?”

“明早我必须去华盛顿见查克拉巴蒂教授和弗鲁格议员。”

爸爸脸色一沉。“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关心地球命运,每天飞来飞去碳排放也不少啊。要不是因为你和你的那些客户总想着怎样跑得更快,运得更多——”

“你很清楚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客户——”

“欺骗自己很容易,我懂,但你正是在为全世界最大的财阀和最专制的政府工作——”

“我所做的是具体的技术解决方案,不是空头支票!我们负有对全人类的道德责任。我在为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奋斗,他们挣扎在贫困线之下——”

趁这两尊巨神不注意,我听凭风筝带我遁向远方。他们的争辩声渐渐消散在风里。我一步又一步走近翻涌的海浪,被风筝线引向群星之间。

49:

轮椅想方设法也没能调整到一个让妈妈感觉舒服的位置。

一开始轮椅试图把座位升高,好让妈妈的视线能与我为她找来的古董电脑的屏幕保持水平。但这样一来桌面的位置就太低了,不管她怎么弯腰驼背都够不到桌上的键盘。当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去摸索键盘时,轮椅重新将座位降低,于是妈妈敲打出几个字母和数字之后,不得不使劲抬头去看屏幕。引擎低声嗡鸣,轮椅再一次上升。无限循环往复。

在“日落之家”,超过三千台机器在三名护士的监管下工作,照顾三百位年迈的住户。这正是我们现如今的死亡之道,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仰仗机械的智慧。这是西方文明的巅峰。

我走过去,用一摞硬皮书将键盘垫高,这些书是从她家里带来的,还没有卖掉。引擎不再嗡鸣。为复杂问题找一个简单解法,以救一时之急,这是她会欣赏的方式。

她看向我,雾蒙蒙的眼睛并未认出我。

“妈妈,是我啊。”我说。沉默片刻,我又加上一句,“我是你女儿,米娅。”

她有时候状态不错。我想起护士长说过的话。做数学题能让她安静下来。谢谢你的建议。

她仔细看我的脸。“不。”她迟疑了片刻。“米娅七岁。”

于是她又转向电脑,继续输入数字。“我得再算一遍人口与冲突曲线。”她喃喃道。“我得让他们看到,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坐在她小小的床上。她只记得自己的古董电脑,却不记得我,我以为这会让我刺痛。但她就像一只飞得太远的风筝,唯有对于太阳工程的痴迷,如同一根细细的线将她维系在这个世界上,这让我无力愤怒,也无从心痛。

在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大脑中,禁锢着我所熟悉的思维模式。她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也不记得一个星期之前,或者过去几十年里的事。她不记得我的脸,不记得我两任丈夫的名字。她不记得爸爸的葬礼。我甚至从未给她看过艾比毕业典礼的照片,或者托马斯婚礼的视频。

唯一能说的就是我的工作。不指望她能记住我提到的名字,理解我试图解决的问题。我告诉她扫描人类意识的困难之处,告诉她要将碳基计算模式转换为硅基是多么复杂,而能够承载人类脆弱大脑的硬件技术看上去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她喜欢听一连串的技术术语。至少她一直在听,而不是急着飞去别的什么地方,这就足够了。

她停下手中的计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我——是米娅的生日。”我回答。

“我得去见她。”她说。“只要先算完这些——”

“不如我们出去散散步怎么样?”我问。“她喜欢在外面晒太阳。”

“太阳……太晒了……”她喃喃道。继而她从键盘上抬起手。“好吧。”

轮椅轻盈地滑行,与我一起穿过走廊来到外面。孩子们尖叫着穿过宽阔的草坪,就像横冲直撞的高能电子,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则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像散布在真空中的原子核。与孩子们呆在一起有助于改善老人们的情绪,因此“日落之家”将孩子们从幼儿园里接来,让他们在老人身边玩耍嬉闹听故事,仿佛重建古老的部落生活。

妈妈在耀眼的阳光中眯起眼睛。“米娅在这里吗?”

“我们会找到她的。”

我们一起走过嬉闹的人群,寻找她记忆的幽灵。渐渐地,她开口向我说起她的生活。

“人为因素的全球变暖是真实存在的。”她说。“但主流共识毕竟还是太乐观了,现实还要糟糕得多。为了子孙后代,我们必须在有生之年解决这个问题。”

托马斯和艾比很早之前就不再陪我来看望这位不记得他们是谁的老祖母。我不怪他们。她对他们来说像是陌生人,正如他们对她一样。他们不记得她在慵懒的夏日午后为他们烤饼干,不记得她纵容他们过了上床睡觉时间还在用平板电脑看卡通。大多数时候,她都仅仅是他们生活中某个遥远的存在,只有在寄支票为他们支付学费时才会被记起。她就像神仙教母一般不真实,像曾经濒临崩溃的地球一样,仅仅存在于童话故事中。

她关心人类未来的子孙后代,远比关心她自己真正的子女和儿孙更多。我知道这样说对她并不公平,但真相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如果继续不管不问,大部分东亚地区将在未来一个世纪内变得无法居住。”她说。“如果你标记出人类历史中的所有小冰期和小暖期,你会得到一份大迁徙、战争和种族灭绝的记录。明白吗?”

一个女孩咯咯笑着冲到我们面前,轮椅嘎吱一声刹住。一群男孩和女孩笑着闹着地追着那个小女孩跑过去。

“那些富国制造的污染最多,却希望穷国停止发展,不要消耗那么多能源。”她继续说道。“他们觉得这样是公平的,让穷国为富国的罪恶买单,让肤色更深的人们不要试图追上肤色更浅的人们的发展脚步。”

我们已经走到了草坪最远端。没有米娅的踪影。我们回转身,再次走向那些翻滚着、舞蹈着、嬉笑着、奔跑着的孩子。

“只有傻瓜才相信外交能解决这些问题。冲突无可避免,最终的结果不可能公平。穷国不可能也不应该停止发展,而富国又不会主动买单。但总有一种技术方案,一种权宜之计。只要给一小群无所畏惧的男女以资源,他们就能做到其他人无法做到的事。”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为她的疯狂科学理想大声疾呼。

“我们需要一支商业喷气机队,它们将在国际空域,在一切国家管辖范围之外喷洒硫酸雾。酸和水蒸气混合后形成细密的硫酸盐颗粒云,从而阻隔阳光。”她试图打个响指,无奈指尖颤抖得太过厉害。“就像1880年代,喀拉喀托火山爆发后的火山灰颗粒造成了长达数年的全球性低温。我们能让地球变暖,也能让它再次冷却。”

她的双手在面前挥舞,为人类历史上最宏大的工程计划勾画出美妙愿景:建造一座覆盖全球的墙,让天空变暗。她不记得自己早已做到这一切,早在几十年前,她便已成功说服足够多跟她一样疯狂的伙伴来追随她的计划。她不记得那些抗议者,不记得来自环保组织的诅咒,不记得来自世界各国政府的阻击战斗机和谴责,不记得她曾被审判入狱,在那之后又逐渐被接受。

“……穷国有权利消耗的资源应该与富国一样多……”

我尝试想象生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场永不终结的战斗,一场她早已获胜的战斗。

她的权宜之计为我们赢得了些许时间,却没有解决基本问题。这个世界依然在为旧与新的问题争斗不休:酸雨对珊瑚礁造成的腐蚀,关于是否应该进一步冷却地球的争吵,永远都有指指点点,唇枪舌剑。她不知道富国用机器取代了日渐缩减的青年劳工,从而将边境线彻底封锁。她不知道富裕和贫穷之间的沟壑愈演愈深,不知道极少数人依旧消耗着绝大部分资源,不知道殖民主义以发展的名义死而复生。

她慷慨激昂地讲到一半,突然停下。

“米娅在哪里?”她问道,声音中失去了斗志。她望向人群,因为在生日这天找不到我而焦急万分。

“我们走另一条路试试看。”我说。

“我们必须找到米娅。”她说。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我停住轮椅,在她面前跪下。

“我正在研究一种技术方案。”我对她说。“它能让我们挣脱泥潭,抵达纯粹的存在。”

说到底,我毕竟是妈妈的女儿。

她看着我,神情疑惑不解。

“我不知道是否能让技术完善的速度再快一些,是否来得及救你。”我脱口而出。或许我只是无法想象要如何将你意识的残片缝补在一起。我来这里正是想告诉她这件事。

是为了乞求原谅吗?因为我能给人类永生却救不了她?我原谅她了吗?因为她拯救了地球却给不了我想要的爱?原谅是我们想要或需要的东西吗?

一群孩子从旁边跑过,吹着肥皂泡。泡泡在阳光中沉浮,折射出七彩光芒。一串泡泡落在妈妈的银发上,却没有立即破裂。她就像一位女王,皇冠上镶满璀璨珠宝,像一位上古贤臣,为天下无权无势者请命,像一位母亲,她的爱难以被理解,更难以被误解。

“拜托,”她一边说,一边伸出颤抖的指尖碰触我的脸,她的皮肤像沙漏中的沙砾一样干。“我迟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于是我们又一次向着人群中走去,午后阳光洒在我们身上,与我童年时相比暗淡了许多。

343:

艾比来我的进程探望。

“生日快乐,妈妈。”她说。

为了我的方便,她以自己上传之前的模样出现,一位四十岁上下的青年女性。她环顾我乱糟糟的空间,不禁皱了皱眉。数码模拟出的书本、家具、斑驳的墙壁、天花板上的污点,还有一扇窗,窗外的街景同样由数码合成,一部分来自21世纪的旧金山、我的家乡,其他部分则来自于所有我曾想去却未能去的城市,在我还有身体的时候。

“我不会一直让它们这样运转。”我说。

如今家居进程的美学潮流是整洁、极简主义和数学抽象:柏拉图多面体、经典圆锥曲线回转体、有限域、对称群。通常都不超过四个维度,也有一些人鼓吹二维平面生活。我用如此高的分辨率让自己的家居进程模拟真实世界,这被视作对计算资源的一种浪费,一种任性。

但我无法克制自己。尽管我在数码状态中生活的时间远比在肉身中更长,却依旧选择原子模拟出的世界,而非数字化真实。

为了安抚女儿,我将窗外景色切换为一枚空中探测器传来的实时影像。那是一片位于河流入海口处的丛林,或许是曾经的上海吧。郁郁葱葱的植被从摩天大楼的残骸上垂下,大群水鸟挤满海滩,几只海豚不时跃出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又带着几点浪花落回水中。

如今这颗星球上有超过三千亿人类意识,住在上千个数据中心里,加起来占的地方也没有当年的曼哈顿那么大。地球重新回到自然状态,只有少数顽固的人依旧守着他们的肉身,散布在相距遥远的栖居地中。

“你一个人就用了这么多计算资源,这样真的不行。”她说。“我的申请都被打回来了。”

她想申请再要一个孩子。

“我觉得2625个孩子已经足够多了。”我说。“我好像一个都不认识。”我甚至不知道那些数码一族们为自己选择的数学符码组成的名字应该如何念。

“下一次投票快要开始了。”她说。“我们需要争取一切能争取的力量。”

“就连你现在的孩子也未必都和你投一样的票。”我说。

“试一试总是好的。”她说。“这颗星球属于所有住在这里的生命,而不仅仅属于人类。”

很多人都和我女儿一样,认为让地球重回自然状态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而这一成就正遭遇威胁。另一些人,主要来自那些上传技术推行较晚的国家,则认为让抢先一步殖民数码世界的人来决定人类发展方向有失公平。他们希望再次开疆扩土,建造更多数据中心。

“为什么你从没有在自然中生活过,却这么喜欢它?”我问。

“我们对照管地球负有道德责任。”她回答。“地球刚刚开始从我们带给它的恐怖中恢复过来。我们必须让它保持应有的状态。”

我并未告诉她,人类vs自然,这在我看来是一对虚假的二元对立。我并未提起那些沉没的大陆,那些喷发的火山,那些亿万年间的沧海桑田、海枯石烂,那些时而前进时而后退的冰冠,那些来去匆匆不可尽数的物种。为什么我们将这一时刻视作自然状态,而驾临于其他时刻之上?

总有些道德之间的差异不可调和。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认为多生孩子才是解决之道,才能通过投票战胜对方。而对于生育后代的申请,对于如何在竞争集团之间分配宝贵的计算资源,其审批过程也变得愈加白热化。

但这些孩子又会如何理解我们之间的冲突呢?他们会在意我们所在意的不公吗?生为硅基生命,他们将会远离物质世界、远离肉身,还是会对此更加渴望?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盲点和执迷。

我曾经认为奇点临近能解决所有问题,却发现这不过是为复杂问题找到一个权宜之计,以救一时之急。我们并不分享同样的历史,也并不渴求同样的东西。

说到底,我和妈妈并没有什么不同。

2,401:

下方的岩石星球荒凉孤寂、寸草不生。我松了一口气。一颗没有生命的星球,这正是我离开之前所接受的条件。

所有人都接受同一种关于人类未来的愿景,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幸好,如今我们不用挤在同一个地球上做同一个梦。

微型探测器离开“俄罗斯套娃”号,落向下方旋转的行星。进入大气层时,它们像暮色中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光。浓稠的大气吸收了如此多热量,在高温高压之下,它们会像液体一样在行星表面流动。

我想象那些自组装机器人降落在行星上,我想象它们从地壳中采掘材料复制自身,我想象它们在岩层中钻孔,放置微型正反物质电池。

一个窗口在我旁边弹开,是艾比发来的信息,来自数光年之外,几世纪之前。

生日快乐,妈妈。我们做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航拍镜头,熟悉而又陌生:地球的温带气候被精心调控,继续维持在全新世[1]晚期的地质状态,而不见人类世留下的痕迹;金星轨道经过无数小行星引力弹弓的反复微调,如今已变得温暖湿润,俨然成了另一个侏罗纪时代的地球;火星表面经过来自奥特星云彗星群的洗礼和空间太阳反射镜的加热,则变得与地球上的晚冰期时代一样干燥而寒冷。

如今恐龙在金星的阿佛洛狄忒高地上漫步,猛犸象在火星的伯勒里斯平原中觅食。基因重建工程已将地球上数据中心的能力发挥到极限。

他们重新创造出原本该有的一切。他们让已灭绝的物种重见天日。

妈妈,你说对了一件事:我们定会再次发射飞船远征。

我们会殖民整个银河系。一旦发现尚无生命的星球,我们就会赐予它们所有形式的生命,来自地球遥远的过去,或木卫二尚未实现的未来。我们会走遍每一条进化之路。我们会看护每一群鸟兽,照管每一丛草木。我们会给那些未能登上诺亚方舟的生灵以第二次机会,要在每一颗星星上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正如大天使拉斐尔在伊甸园里告诉亚当,天门之上还有另一个广袤无垠的宇宙,那里有无数星辰,每颗星都是某种生灵被赐予的家园。[2]

如果发现地外生命,我们对小心对待,正如我们小心对待地球上的生命。

在一个星球漫长的历史中,最晚出现的物种却独占最多资源,这样并不公平。人类自称为进化之王,万物之灵长,这亦不公平。拯救所有生命,包括那些湮没在时间深渊中的幽灵,这难道不是每一个智慧种族应尽的责任吗?总会有一种技术方案能够解决问题。

我不禁莞尔。我不知道艾比的信息究竟是宣告喜讯还是无声的非难。说到底,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至于我,则有我自己的问题要解决。我将注意力转向那些机器人,专心拆分飞船下方的那颗星球。

16,807:

花了很长时间,我才将围绕这颗恒星旋转的行星一一分解,又花了更长时间,才将它们按照我想象中的样子重塑成型。

直径上百公里的圆形薄板被依次排列在晶格上,形成一个个圆环,沿经线方向将整颗恒星完全包裹在内。薄板并不围绕恒星运转,而是静态卫星[3],我精心测算它们的位置,使得来自恒星的高能辐射恰好与其对薄板的引力相互抵消。

在这个戴森球[4]的内表面,数以百万兆的机器人开凿出无数通道与门,创造出人类历史上最壮观的巨型电路。

薄板从阳光中吸收能量,并将其转化为电脉冲,它们涌出洞穴,流过隧道,汇入河流,聚合为湖泊海洋,演绎出万千变化,万千种不同的思维形状。

薄板另一面闪着幽暗的光,像烈火中的余烬。能级较低的光子向着外部空间中跃去,为了驱动这个文明的运转而耗尽能量。但在它们逃向浩瀚无垠的宇宙之前,却被另一套薄板拦下,将这些较低频段的辐射再次转化为能量。如此反复,思维一次又一次从中诞生。

包裹在恒星之外的七层外壳,共同构成包罗万象的复杂地貌。那些仅有数厘米宽的光滑区域,会在计算所产生的温度变化之下收缩,以保护薄板不分崩离析,我称其为海洋与平原。那些沟壑纵横的区域中布满微米量级的山峰与坑洞,让量子比特与比特在其中疯狂舞蹈,我称其为森林与堡礁。那些镶嵌其中的微小电路,不断发射与接收一束束信息,将薄板串联在一起,我称其为城市与乡镇。也许这些名字太过梦幻,就像月球上的宁静海,火星上的厄立特里亚海,但它们孕育出的意识却是千真万确的。

我将用这个以一整颗恒星为能源的巨型计算机来做些什么?我将从这颗俄罗斯套娃之脑[5]中召唤出怎样的魔法?

我在平原和大海、森林和堡礁、城市与乡镇间播撒下百万亿种思维,有些以我自己为模板,更多则来自于“俄罗斯套娃号”的数据库。它们复制、增生、演化,这样一个世界,远比任何一颗行星上任何数据中心所能达到的规模还要大。

如果你从外部观察,会看到随着外壳一层层组装成形,恒星的光芒亦逐渐黯淡。我让一颗太阳变暗了,就像妈妈曾经做过的那样,只不过我所完成的工程规模更加宏大。

总有一种技术方案能够解决问题。

117,649:

历史像沙漠中的洪水匆匆流淌:水漫过干涸的土地,绕过岩石与仙人掌,流入洼地,冲蚀出河道,每一个偶然事件都对后来发生的事施以影响。

拯救生命,复活已灭绝物种的方法有很多,远比艾比和其他人所相信的要更多。

在我的俄罗斯套娃之脑中,在巨大的矩阵中,历史的不同版本在这里重演。这台巨型电脑中的世界不只一个,而是亿万个,每一个世界都充满成千上万人类意识,却被施以微妙的调整,以追求更好的结果。

其中大部分路径都没那么糟糕。在这里,罗马和君士坦丁堡并未遭劫;在那里,秘鲁的科斯特与越南的永隆并未陷落。在某一条时间线上,蒙古与满族骑兵并未横扫整个东亚;在另一条线上,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并未成为整个世界唯一的蓝图。某一群杀戮成性的强盗并未主宰欧洲,而另一群崇拜死亡的狂人并未掌握日本政权。非洲、亚洲、美洲与澳洲的原住民们并未背负殖民枷锁,而是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奴隶制与大屠杀并未成为探索与发现的帮凶,历史中的错误被一一避开。

极少数人并未能够消耗行星上极大多数的资源,也未能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独断专行。历史被从黑暗中赎回。

但并不是所有路径都能更好。人类天性中的黑暗面使得有些冲突总是不可避免。我为那些牺牲者哀痛,却不能出面干预。这不是模拟人生。他们是真正的人,而我必须尊重人类生命的神圣不可侵犯性。

居住在这些世界中的万亿个人类意识是真实的,就像我一样真实。他们有权使用自由意志,就像任何一个曾经活过的人一样,我必须允许他们自己做出选择。尽管我们也曾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另一个更大的拟像中,但我们依然希望真相并非如此。

你可以认为它们是许许多多平行宇宙,你可以说这是一个女人对于往昔的感伤回眸,你可以不屑一顾,将它视作某种象征性的赎罪。

但这难道不是每个种族都有的梦想吗?想有机会再来一次,想追回失落之光,想再度抬头仰望星空?

823,543:

来了一条信息。

有人拨动空间中看不见的弦,将一组脉冲送往因陀罗之网的每一分支,从最遥远的超新星爆发到最近的夸克之舞。

整个银河系回荡着同一条广播,由不同语言组成,已知的、忘记的、还未发明出来的。我从中解析出一句话。

到银河系中心来。重聚的时刻到了。

我小心翼翼地指导智能中枢,移动戴森球上的薄板位置,像调整古老的飞机副翼。薄板向两侧滑动,仿佛在俄罗斯套娃之脑的外壳上裂开一条缝,从中孵化出一个全新的生命。

静态卫星慢慢移向恒星一侧,另一侧的光压逐渐增强,形成沙卡多夫推进器[6]。仿佛一只巨眼在宇宙中睁开,放射出一道亮光。

慢慢地,两侧光辐射之差产生的推动力开始推动恒星前进,围绕恒星的反射镜也随之同行。我们乘坐一道炽热的光柱,出发前往银河系中心。

并非所有人类世界都会留意这声召唤。许多行星上的居民们选择在永恒的虚拟现实中继续深入探索数学世界,选择隐居于果壳中的宇宙,消耗极少的能量,认为那才是至善之道。

一些人会像我的女儿艾比一样,选择离开生机盎然的丰饶家园,像离开沙漠中的绿洲,向着广阔无垠的太空中进发。一些人会去往银河系边缘,那里的凉爽气候能够提供更高效的运算。还有一些人则重新找到肉体生存的乐趣,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会再一次上演征服与荣耀的太空歌剧。

但总有足够多人会来。

我想象千百颗、上万颗星辰飞向银河系中心。有些恒星周围布满太空栖息地,住在其中的居民依旧还是人的模样。有些则被机械环绕,仅仅保留了一点点有关祖先形态的记忆。有些带着行星,上面住着古老的生物,甚至我从未见过的生物。有些则带来客人,那些外星生物并不了解我们的历史,却对我们充满好奇,作为一种会自我复制的低墒现象,我们称自己为人类。

我想象无数世界中的一代又一代孩子们仰望夜空,看见斗转星移,天地变幻,看见群星的轨迹如一道道笔触映在九重天上。

我闭上眼睛。这将会是一段很长的旅途,不妨休息片刻。

很久很久以后:

宽广的银色草坪从我面前一直延展到金色海浪边缘,被一线窄窄的深褐色海滩隔开。落日温暖明媚,我几乎能感觉到一缕微风,轻轻吹拂着我的脸与双臂。

“米娅!”

我抬起头,看见妈妈大步穿过草坪向我走来,黑色长发在风中猎猎拂动,像风筝上的飘带。

她用力张开双臂抱住我,我的脸紧贴在她脸上。她身上有股香气,像超新星余烬中诞生的星辰光辉,像原始星云中迸出的新鲜彗星。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声音沉沉地蹭过我的脸颊。

“没关系。”我说,真的没关系。我吻了她一下。

“真是个放风筝的好天气。”她说。

我们抬头望向太阳。

视角旋转变换,我们头朝下站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平原上,太阳在下面很远的地方。重力牵引着我们脚底上方的平面,将它牢牢拴在那个炽热的圆球上,比任何丝线都要强韧。明亮的光子沐浴在我们身上,推动大地向上升起。我们正站在一只风筝的背面,它越飞越高,将我们引向群星之间。

我想告诉她,我能明白她的雄心壮志,她希望生得伟大,她想用自己的爱令太阳黯淡下来,她想方设法解决棘手的问题,她相信总有一种有效的技术方案,尽管并不完美。我想告诉她,我知道我们总有缺陷,但与此同时也雄壮美妙。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她的手。她也握紧我的手。

“生日快乐。”她说。“别害怕飞行。”

我轻轻松开手,微笑着对她说。“我不怕。我们就快到了。”

在亿万颗太阳的照耀下,世界闪闪发光。

作者简介:

刘宇昆,Ken Liu,1976年出生,男,美籍华裔科幻作家,职业是程序设计员与律师,业余从事科幻小说与诗歌的写作。2009年4月,刘宇昆在《科幻世界》杂志发表两篇小说《爱的算法》和《单比特错误》,此后,他的许多科幻小说在国内发表。2012年和2013年,刘宇昆的作品《手中纸,心中爱》和《物哀》接连获得“雨果奖”。

而在创作之外,刘宇昆也致力于中美文化交流,他翻译的陈楸帆、夏笳和马伯庸的作品已经在国外发表。2015年,刘宇昆翻译的科幻作家刘慈欣的小说《三体》,获得世界科幻协会2015年度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2016年,刘宇昆翻译并推荐了科幻作家郝景芳的《北京折叠》,该作品获雨果奖。

注释:

[1]全新世(Holocene)是最年轻的地质年代,开始于11700年前。根据传统地质学观点,全新世一直持续至今,但近年来也有人提出,工业革命后全球地质状况因人类活动而产生巨大变化,开始进入“人类世”(Anthropocene)。

[2]出自约翰·弥尔顿的《失落园》第七章。原文为:“在水晶天,玻璃海的上面,可以亲眼观看离天门不远的另一个新的宇宙。可以说它的广袤是无限的,其中有无数的星辰,每个星可说是某个特定居民的世界。”

[3]“静态卫星”(statite)是一种拟想的人造卫星,利用太阳帆的光压维持其轨道高度,由statics和satellite两个词组合而成。

[4]戴森球(Dyson swarm)是由弗里曼·戴森于1960年代提出的一种拟想的巨型人造结构。整个球体由环绕恒星的卫星所构成,并完全包围恒星,从而获得其绝大多数或全部的能量输出。

[5]“俄罗斯套娃之脑”(matrioshka brain)是由罗伯特·布雷德伯里提出的一种拟想的超大型计算机,利用戴森球将整颗恒星包围起来,充分利用恒星能量,以产生巨大的运算能力,因其多套层结构而以“俄罗斯套娃”命名。

[6]“沙卡多夫推进器”(Shkadov thruster)是由列昂尼德·尼克哈伊洛维奇·沙卡多夫(Leonid Mikhailovich Shkadov)提出的一种拟想的星际引擎,由围绕恒星的静态卫星制造不平衡的光压,从而在一侧产生推动力。这种方法可以为整个恒星系统带来微小却持久的加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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