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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来自陶乐德的旅人

The Visitor From Taured

伊恩·R·麦克劳德(Ian R MacLeod) 著/程静 译/Punch、东方木 审校

背景资料:

伊恩·R·麦克劳德的作品在20年间多次发表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并屡获各项大奖。他新近的作品集《玻璃上的霜》(Frost on Glass)备受赞誉,其中不仅收录了科幻故事,而且包括一些自传性质的文章,以及谈论写作技巧的文章。

伊恩生活在英国比尤德利镇的河畔。对于这篇新作,他说,“起初我只是想写个故事,讲一讲书写文学的没落,但是写着写着,就把神奇的量子宇宙学写了进来。说到故事的背景,我的女儿埃米莉在利兹大学就读,我们麦克劳德家族源自于苏格兰的外赫布里底群岛,书中提到的中世纪教堂里装着的其实是我们家族祖先的尸体。”

1

罗布·霍尔姆的身上总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这与他的迷人、聪颖和帅气并不矛盾。而且他还好学上进。入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告别了双亲和童年的我们就像普通大学新生一样忙得不亦乐乎。我们酗酒,假装不想家,循规蹈矩又傲慢自大,乳臭未干却自以为是。没错,当时的我们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愣头青。可这时候的罗布早已和研究员们打成了一片,还悄悄摸清楚了哪些虚拟游戏玩起来最带劲。

即使在那个年代,我们这些年轻大学生也已经属于濒危物种了。许多大学都破了产,或沦为商业性研究机构,或转型成为所谓“第三代学院”的学术主题公园。但我们这些人仍旧来到伫立着传统红砖房的利兹大学,学习各种各样的课程和科目。只不过,能够来这里上学的,仅限于那些家境富裕、能够负担得起学费的年轻人,至少也得是父母亲足够宽容、不会阻拦孩子干这种蠢事的年轻人。我选择的专业是类比文学,从这一点已经可以看出,爸妈对我的纵容多么叫人难以置信。

作为一个学科,类比文学已经与炼金术和马克思主义一起被埋进了历史的故纸堆,但是书本——特指那些奇特而古老的纸质实体书——一直是最吸引我的东西。在根本不知书为何物的年纪,我周围萦绕着各种嗡嗡作响、光鲜亮丽、带有交互功能的虚拟小玩具。本该被它们吸引的我却把一个老盒子翻了个底朝天。我对找出来的拼插积木和小马玩具视而不见,直到发现这些大大的、像硬纸板一样的东西,打开后,它们显现出一些扁平的二维形状和图案。我用胖嘟嘟的手指冲着它们晃来晃去,却激不起一点儿反应。只能看着它们,或者啃一啃它们的尖角,又或者用又干又皱的蜡笔在上面涂涂画画——这些蜡笔也是在数字时代之前的老古董里扒拉出来的。

父母亲对待我这个女儿一直是慈爱和宠溺的。他们看到小丽塔对这些古老的手工制品兴趣盎然,便鼓励她继续下去。我还记得妈妈的手指在皱巴巴的泛黄纸页中缓慢而耐心地穿梭时的样子,她用手指描摹着那些图案,一行行单调的文字从她的唇齿之间流泻出来,不知道为何,仿佛充满了魔力。妈妈应该好多年不曾这样获取信息了(如果她曾经这样做过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在学习。

《饥饿的毛毛虫》、《野兽家园》、毕翠克丝·波特的作品、奇先生系列故事还有弗罗多的探险故事,我们读了一本又一本。就像考古学家通过破译刻在古埃及坟墓上的漩涡花纹以发掘古老文明一样,我渐渐学会了如何理解这种古老的媒介并与之互动。书的“物性”决定了它们不会四处乱窜,不会突然释放出声音、气味和结构图。它们不会问你想扮演哪个角色,接下来想达到哪个程度,而是牵起你的手,径直带你到它们指引的地方去。

我成长为书本的坚定拥趸是很自然的事儿,但是我仍旧会好奇,如果父母亲换一种方式对待离经叛道的我,比如找儿科专家给我看病,我的人生将会是怎样的走向。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我绝不会是怀着被人看懂的期待写下这些文字的丽塔·奥尔蒂斯,也不会是在多年以前,在利兹大学那些挤满十几岁学生的公寓里幸运地遇到罗布·霍尔姆的丽塔·奥尔蒂斯。

2

好了,来谈谈罗布吧。首先,我要说的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几乎人人都喜欢他。究其原因,不仅仅因为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温文儒雅的气质、柔和的苏格兰口音,甚至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成熟和修养,说到底,应该是他身上的神秘感。不过罗布并没有摆出那种遗世独立的漠然姿态,他也跟我们一样去一家又一家换装酒吧玩儿,他也喝酒,也瞎胡闹,也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在所有关于罗布的最初记忆里,有一次是发生在一家酒吧。在震耳的喧闹声、闪耀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发现了显得相当冷静的他,并且把他拉到鼓动着节奏的舞池里。我们一会儿高悬在半空俯瞰着北京的高楼大厦,一会儿又被肆虐的海上风暴卷入其中。罗布很配合,对一切照单全收,该笑的时候笑,该作出反应就做出反应,但并不十分投入。后来,他带着我离开了这个虚拟游戏,经过敲着钟声的寺庙,穿过五光十色的沙尘暴,来到绝对没有任何虚拟玩意儿的卫生间。我大吐特吐,罗布则用冰凉的手帮我挡着头发。

我从没因为这事儿好好谢谢罗布——当时我太丢人了——但是因为这事儿,我们都注意到了彼此的存在。哦,也许我们两人都太与众不同了。毕竟,他读的是天体物理学——除了他自己以外,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房间的每一面墙壁上都展示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在他墙上闪动的不是最流行的虚拟男孩乐队或色情皇后的海报,而是缓慢旋转的气体云、陌生的星球、遥远的星辰和星系。这些,还有长串的媒克,全都排成了一个拱形的彩虹,无休止地扭转和回旋。我的房间里面也堆满了我的宝贝:被撕破的、长着霉斑的硬皮书,有的是从废品站淘回来的,有的是我在孩童时代收集的。当然,它们的存在其实没什么必要。即使你学的是线性文学这种晦涩难懂的东西,你仍然可以将资料下载,然后进行虚拟化处理。

利兹大学的类比文学专业曾经在校园最东头的红砖楼里占了一块迷宫一样的地方,但是现在已经被一些更时髦的专业侵占了地盘。什么推理性媒克,非实体设计,全景色情等等,都跑来分了一杯羹。我早已意识到——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呢——这几十年间没有一篇有价值的小说或短篇小说问世,可是在发现这届学生里总共只有6名(包括我自己)选择类比文学作为主课时,我还是惊呆了。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住在首尔,还有一位是靠卡嗒作响的钢制假腿走路的百岁老人。其他系的学生来这儿只是接触一下这门学科,希望给自己的主课增加点儿有用的东西。结果自然是叫他们频频失望。要吃透一页又一页不带交互效果的文本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这是线性叙事小说,所有的选择和设定都毫无转圜的余地。我记得在一次讨论会上,有个孩子惨叫:我受不了,这个叫哈代的家伙把书里的人物整得太惨了!把《德伯家的苔丝》的基本框架拿来,我一口气能写出15个更好的结局。

第一个学期,我为了给《夜色温柔》写一份3D附注而绞尽脑汁,把自己差劲的媒克技术发挥到了极限,但是交到人工智能老师那儿之后,这整份东西却被改得面目全非。相反,罗布·霍尔姆却显得游刃有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他一边冲澡一边唱歌,真羡慕他用不着三天两头地受批评、生闷气。物理科学系在校园的最西边有一座雄伟的新楼——清曜楼。它有几分像教堂,有几分像佛塔,可能还有点儿宇宙飞船式的风格,和所有当代建筑一样花样百出、变化多端,叫人头痛。真正有多少是钢筋水泥和玻璃组成的,又有多少是虚拟场景和能量场,根本就分不清楚。盯着它看上一会儿,你就晕了。

第一个学年过去了,我竭力忍住了一溜烟逃回家的冲动,约了几次和爱情无关的炮,把肉酱蔬菜练成了拿手菜,第二学期写的《霍华德庄园》的附注在改动许多版本之后糊里糊涂地通过了。罗布和我的关系并没有更近一步,不过我喜欢听他唱歌,喜欢他冲澡后在蒸汽中留下的肉桂香,也为他对大学生活的应对自如感到高兴,虽然我自己的生活不甚如意。

“嘿,丽塔?”

我们的夏季学期渐近尾声,考试临近了。一半学生已经回家去,另一半不是忙着勤奋用功,就是忙着神经衰弱。

“明年有兴趣跟我合租吗?”

“明年?”我装出要考虑考虑的样子,随口答道,“我还真没想过。那得看——”

“没关系,”他耸耸肩,“我肯定能找到别人的。”

“不不不,好主意。我意思是,是的,我同意,我有兴趣。”

“太好了。回头给你看看我从房屋中介那儿租到的房子。”他展颜一笑,然后便转回身去,研究书桌上方一个转动着的神奇玩意儿去了。

3

最终我们租下了位于海丁利的一栋房子,就在奥特利路边,房间很狭窄,排水很糟糕。我这才知道,原来罗布是打算再叫上几个学生和我们一块儿合租,真有些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我找了几个女孩,罗布找了几个男孩,大家便开始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我们相处得还不错。那时候我有个正式的男朋友,他叫托斯顿,是个信奉利己主义的运动爱好者。罗布的房间里也时不时地出现不同的女孩。他似乎并未和其中任何一个认真,不过她们个个都美丽动人、冰雪聪明,和我根本不是一类人。

第二年冬天,我们这群人经常半夜跑到野外去点篝火。我还记得火光和青烟旋转着飘入黑漆漆的夜空中的样子。我们唱着歌,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有一次,可能是受了酒精的刺激,我壮着胆子请罗布教我一些星座知识。他把胳膊搭在我的腰上,带我走入了更加幽深的夜色里。

看那儿,丽塔,上面,左边,远离城市灯光的地方,是大熊座,从这个星座开始是最好辨认的。那儿,在大熊座把手形状中间的弧形那儿,亲密得像双胞胎似的,是开阳星和它的伴星。它们不是真的双星系统,如果我们有合适的望远镜,就能看到开阳星还有一个更近的伙伴。然后是那儿,朝那边看,往上,往左——他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脸,他的双手搭着我的肩——是不是看到在熊的肩膀上有一个模糊的光斑?那可是一个完整的星系,和我们这个充塞着数以亿计的星球的星系是彼此独立的,它的光要花上大约1200万年才能到达此时此刻的我们身边。然后是仙女座、仙后座、大犬座和小犬座……这些遥远的世界,它们的名字都来自于古老的故事书。我说那些星星上或许存在着生命,并没有期待罗布会有同感,但是他却表示了赞同,而且还说了一番叫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用看那么远,丽塔,别的世界就存在于我们周围,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你是在比喻吗?”

“不,这也是我在学习中想要研究的一部分。”

“坦白说,我根本不清楚天体物理学讲的是什么。能给我扫扫盲吗?”

“乐意之至。知道吗,丽塔,你说的2D小说和扁平叙事对我而言也是天方夜谭,我也想了解了解。就这么说定了?”

我们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篝火边。我本没有期待这次的约定会有下文,直到大概一星期之后。那是一个潮湿阴暗的下午,我顶着一脑袋油腻纠结的头发从罗布房门口经过,打算去浴室洗澡。那天是论文截稿日,我手头有一份约翰·厄普代克作品的附注要完成。

“你不是说想对我的专业增进了解吗?”

“我只是……”我挠挠头,“好奇。天体物理学应该不仅仅是抬头望着夜空给星星起名字,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这甚至连天文学都算不上,对吧?”

“你那天不是在说客气话吧?”他那温柔的、花岗岩灰的眼睛凝视着我。

“不是。我不是——绝对不是。”

“我可以在这儿给你做演示,”他朝墙上的星星们挥挥手,也就是在他桌子上方旋转的那些,“但是兴许出去一趟更好。老实说,丽塔,我可以抽出点时间去清曜楼,给你演示个实验,看了之后你可能就明白我说的其他世界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你可能很忙,所以让我的虚拟化身带你的虚拟化身去也可以——”

“不不不,你说得对,罗布。我也可以挤出点时间,我们出去吧。只争朝夕啊,至少得把剩下这几个小时争取好。我只需要……”我朝浴室指了指,“……5分钟。”

于是我们出门了。细细的雨丝被风吹斜,飘落在大街上,我身上还带着匆忙洗澡后的湿漉,更觉得寒气逼人。我们走上通往奥特利电车站的那座小山,这时候罗布不声不响地伸出一条胳膊,善解人意地拥住了我。

我们随着车子晃动身体,朝着灯火通明的城市赶去。不断有孩子和上班族上车下车,他们翕动着双唇念念叨叨,双手朝只有自己能感受和看到的事物比比划划。清曜楼的轮廓从一片阴郁之中浮现出来,乍看之下特别像一架刚刚降落的飞船。大楼的内部仍然与普通的校园一般无二,到处是五花八门的广告:帮你重组贷款,帮你找兼职,提供性服务和喝酒的好去处等等。一路上提示语不断,吹嘘清曜楼是唯一一个能将虚拟化精准到连戒指、手镯和趾柱都进行实时捕捉的地方。现代大学这种露天市场一样的气氛是塞巴斯蒂安·弗莱特向来看不惯的,甚至哈利·波特在那些叫人失望的续集里也表达过对此的不满。

一路上招呼声不断,还有几位终身教授在走廊里停下来与罗布交谈。我看着人们如何停下脚步听他发表意见,越发认定这个人一定会成功。而且,我还等着罗布给我展示月球上的石头和闪电呢,再不济也得带我看看精彩绝伦的虚拟天文馆吧。可事与愿违,他把我带到一个实验室一样的地方,就是那种上中学时我被迫浪费了许多光阴的地方,而这里顶多是设备看上去更高级一点。

“这里研究的是天文学里和物理有关的部分,”罗布解释,也许他觉察到了我的失望,“你想知道我说的其他世界指的是什么,没错,要解释给你听,来这里是唯一的方法。”

我担心会说多错多,细节就略去不谈了。简单说来,就是罗布为我展示了一个实验,而这个实验,我现在已经知道,就是鼎鼎有名的——或者说声名狼藉的——“双缝实验”。工作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长管,一头放着激光发射器,另一头是一个显示屏,被固定在一个叫做光电倍增管的传感器上。在管子的中间装有一个开着两道狭长细缝的挡板。看到光脉冲在另一头的显示屏上形成明暗相间的美丽条纹时,我并没觉得有多惊讶。罗布说,这些条纹是光波穿过那两条细缝造成的干涉现象,就像把水泼出去时形成的波纹。但是丽塔,光是由单个的能量包,也就是光子构成。那么,如果不是让成千上万的光子一次性通过黑管,而是将激光发射调小,到每次只能发射一个光子的程度,会是什么结果呢?那样的话,很显然,单个的光子每次只能通过其中的一道缝,那么就不应该有波纹,在那头出现的应该仅仅是两个竖条。可是,随着信号计数器的蜂鸣声在罗布的调节下渐渐变慢,直到显示出个位数,那黑白相间的条纹却像发着微光的霓虹森林一般,仍然存在着。尽管每个光子是一个单独的粒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同时通过了两道细缝。也就是说,所有的可能性都变成了现实。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容易想到的解释。

从学校回去的路上,我们在半路上停下,在一家叫埃尔登的酒吧坐了坐,这里招待的主要是学生。几杯啤酒下肚后,罗布说:“抱歉,我应该给你看点儿不那么无聊的东西。”

“不无聊啊。不过这实验挺怪的,对吗?”

“何止是怪,它违反了人类所知的一切物理定律,以及我们对身边事物的一切认知——比如此刻我们所待的这个酒吧。事物是存在的,对吗?它要么在这儿,要么不在,反正不会像鬼魂一样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飘忽不定。我小时候是个对科学很感兴趣的孩子,粒子变成波这件事最让我耿耿于怀,这也是我选择学习天体物理的原因之一——我以为学到最后,会出现自己能理解的答案,会有人解释给我听。但是并没有。”他啜了口啤酒,“我得到的是一种叫做‘哥本哈根解释’的东西,简单来说,就等于有人耸了耸肩膀说,‘嘿,这事儿发生在亚原子的层次,它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和我们所了解的世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做多重世界的理论……”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把一个嗝压了回去,显得十分尴尬。

“你相信哪一个?”

“说‘相信’不太准确。事情只有科学或不科学之分。不过,没错,我相信其中一个,而且从数学上来说这个说得通。简而言之吧,丽塔,每个粒子所有可能的状态和位置都是真实的——它们在不断衍生其他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就像在虚拟世界里,每做出一个选择,都会展开一整个世界?”

“没错。但我说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就围绕在我们身边——就在这儿。”

我们继续边喝边聊。接下来,该轮到我对罗布道歉,而他说“用不着,你没令我觉得无聊”了。因为书本、小说和故事是我的“其他世界”。即使所有人都不屑一顾,我却依旧对它们深信不疑。在这些世界里,有一个神奇的字眼叫做“雾”,狄更斯用它幻化出笔下的伦敦城;在这些世界里,弗瑞德里克·亨利冒雨离开了医院,乔德长途跋涉在尘暴肆虐的美国,罗莎香用她的乳汁喂养快要饿死的男子,赣第德在吃果子,伯蒂·伍斯特跌跌撞撞地穿过梅菲尔……

罗布听着我的讲述,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他承认自己连一本不带交互效果的故事书也没有读过,但是,和大部分人不同,他这么说的时候,好像真的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好东西似的。于是我们说好,我把自己的旧纸书借给他看。这个,再加上他在清曜楼为我演示实验的事,很明显着我们的关系进入了新的阶段。

4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并不是读书的时候,而是在利兹租下的房子里,和罗布·霍尔姆并肩坐在我那狭小的房间里谈论它们的时候。

我告诉他什么书该读,值得欣赏,同时——这一点也很重要——什么书不值得一读。《麦田里的守望者》被高估了,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有些故弄玄虚,《白鲸记》的精华在于描写白鲸的那部分内容,诸如此类。叫人始料未及的是,罗布常常将我赶超。有一次,他在旧货市场上发现了博尔赫斯写的《迷宫》,便买来送给我当礼物,然后又不停地借回去看。他能解决宇宙的谜题,又能纯粹因为爱好而探索文学,还帮助我解决媒克的难题。在罗布的帮助下,我最终找到了合适的论点、链接和算法,写出了一篇有关《包法利夫人》的论文,让类比文学系人工智能老师们非常满意。

与此同时,我也了解了罗布的童年。他小时候在阿伯丁生活,双亲都是工程师。自从他的母亲被诊断感染了一种损伤大脑的朊病毒之后,他们就搬到了哈里斯岛。致病原因可能与她爱生吃三文鱼有关。这种鱼大部分是从苏格兰峡湾的那些拥挤的网箱里人工养殖出来的。它们被喂食抗生素,以同类尸体加工而成的鱼肉团为食。就像一个世纪之前的克—雅氏病一样,这个过程导致了一种看似不起眼却后患无穷的跨物种交叉感染。罗布的父亲希望妻子能够好好度过余生,便在哈里斯岛上建了一个海产农场养殖扇贝——不过他们更愿意称之为牧场。

罗布的父亲仍然在那儿继续着海产农场的生意,不仅产出优质的扇贝,也令岸边礁石一带的其他海洋生物沾了不少好处。听罗布说,尽管检查结果不容乐观,但在母亲的身体状况还过得去的时候,那一段童年生活还是幸福的。妈妈甚至会讲凯尔特神话故事哄他睡觉,在听我讲线性叙事小说之前,那也许是他仅有的阅读经历。

神话故事里说,在海湾里生活着外形像骏马一样的水怪,而且在哈里斯岛和大陆之间的明奇海峡,还生活着一种蓝人,会用歌声召唤风暴和海浪。罗布11岁那年,有天晚上,等他和父亲睡着后,他的母亲朝海边走去。她走进海水里,开始游起泳来。海水冰凉刺骨,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最后也许是汹涌的海浪,也许是明奇海峡的蓝人把她的尸体从克里加奇送回到环绕着海岬的岸边,第二天早上她就是在那儿被发现的。

讲述这一切时,罗布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可是,这一定能够解释他为何总是显得那样与众不同,那样淡漠,也能够解释他为何显得格格不入。不仅仅是在利兹,在或快乐、或狼狈、或难过的大学生们中间是这样,他甚至与自己研究的课题也显得格格不入。对此我渐渐已经有所察觉。

他带我去看了清曜楼的虚拟天文馆,展示了传感器透过奥尔特云传来的信号,甚至带我下到地下矿井的隧道里,那儿有一个装着低温冷却液的大罐子。他告诉我,这是用来探测暗物质的,人们曾经相信我们的宇宙大部分是由暗物质构成。探测器已经老朽不堪,吱嘎作响,漏着水,有一支小型志愿者队伍负责照看它,使其运转,罗布是其中的一员。隧道里湿淋淋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挨得很近,头上的矿工帽互相磕磕碰碰,咔咔直响,彼此的呼吸近在耳畔。当然,当时的我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事情有很多种可能,在那一刻,其中一种可能会变成现实。我想象着和他双唇相碰,身体彼此依偎。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行动,也许是害怕连朋友也做不成吧。

“它也被科学放弃了,”后来,当我们坐在埃尔登的桌前时,他说,“就像荒谬的‘哥本哈根耸肩’一样。没有暗物质和暗能量,星系的旋转和彼此之间渐渐远离在数学上根本就无法解释。你知道现在大家看好的说法是什么吗?叫什么‘局部缺陷’,就是说物理的基本规律并不是在整个宇宙都同样适用,上面有着零零散散的缺陷。”

“可是你不信这一套?”

“我当然不信!这根本不科学。”

“但是,就算设计得再精巧的虚拟游戏也会有缺陷,不是吗?就算在小说里,有些事情也不是百分之百合乎情理的。”

“我知道。就像在《长眠不醒》中杀掉园丁的人,还有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那个故事里,季节突然从秋天换到了春天。但是这不一样,丽塔。这不是……”他险些破天荒地露出了仇恨和鄙视的表情,但最后还是稳住了。

“你不打算放弃?”

他笑着晃动杯中的啤酒,“不,丽塔。我绝对不放弃。”

5

我和罗布在对书的选择上渐行渐远,也许原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事。他发掘出一种叫做科幻小说的古老文学,正是类比文学的人工智能老师特别不屑一顾的那一种。就在他努力影响我成为科幻小说爱好者的同时,我已经看到了其中的问题。这些啰哩啰嗦的文字当中几乎看不出什么才华,角色塑造也浮于表面,而且,尽管绝大部分内容和未来有关,但是那些预测荒唐透顶,能叫人笑掉大牙。

但是罗布却认为这并不重要,他觉得科幻小说的本质是各种想法的文学,而且能给人惊奇感。对他而言,惊奇感很重要。我偶尔也能明白他的感受——大概是在那本描述不毛之地的书里看到孤独的宇航员穿过星门,或是与大蠕虫在一起的时候吧——但是大部分内容都叫我提不起兴趣。

接下来那一年,罗布被调到智利的阿塔卡马高原,加入了一个大型毫米组合望远镜的项目。而我没什么事好做,便继续租下了我们在海丁利的房子,又找了一些新的合租人。我开始攻读硕士学位,研究乔治·艾略特的作品《米德尔马契》中的性别角色。当然,我付费对他做了虚拟访问。那时的他坐在一辆吉普车里,随着车身在阴沉天空笼罩下的沙漠上颠簸不已,我的影像出现在车中的相机里,和他聊了聊高原反应和老朋友们身上发生的变化。

又是新的一年,他们加快了研究速度。罗布即将前往海德堡做一份临时工作,半教学半研究的性质,他对此并不十分满意。在出发之前,他还有点儿时间和我喝一杯。罗布一直在阅读——很明显在智利没有太多的事好做——但是我意识到,和他谈论普鲁斯特和亨利·詹姆斯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一头扎进了——说躲进可能更合适——一个叫做“架空历史”的科幻小说分支中。他对我讲过的那些不断衍生分化的世界,在这一类故事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精彩展现。希特勒打赢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而且似乎赢了很多次;美国内战以南军获胜而告终;西班牙无敌舰队没有吃败仗;欧洲仍旧在中世纪罗马天主教的管制下;李·哈维·奥斯瓦尔德的子弹擦着肯尼迪总统的头皮飞了过去,诸如此类。末了,我们在埃尔登门口的街上不带杂念地拥抱和亲吻,然后分道扬镳。当时的我便认为,这种怪异的痴迷不是什么好迹象。

多亏学类比文学的韩国同学桑米帮忙,我找了个还过得去的工作——在首尔教有钱人家的孩子英语。我一度教得饶有兴致,人们待我也热情友好,但是后来我厌倦了,便跑去参加一家传媒巨头的面试。这家公司在加利福尼亚州地震后就把实体总部转移到韩国。受聘后拿到的薪水比当英语老师时少得多,每天早晨还要和熙熙攘攘的上班族挤公共交通。我的工作地点在麻浦区,那是一座半实体的、带有几分塔庙风格的雄伟高楼,隐隐约约地漂浮在空中,俯瞰着大地。我在那儿钻研一个个高分辨率的虚拟世界,这些世界的奇境叫人目不暇接,也叫人头痛,同时我也受邀去参加一个个同样叫人头痛的会议,为别人提供点子。

如果是在二十年或三十年以前,其他开发人员根据自己掌握的常识,哪怕是从父母亲谈论电影时顺耳听到的一星半点,也足以戳穿我的剽窃行为,但是现在,我提出的所有想法都成了前所未见、古灵精怪的新点子。我成了一个剽窃点子的“文学喜鹊”。找我寻求意见的人纷至沓来,都希望得到离奇的转折和反转。杀死罗杰·艾克罗伊德的真凶和《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狗项圈这样的桥段都被我用上了,更别提《无名的裘德》中小时光老人的所作所为,还有苏菲做出的那些可怕选择。这一切都被我占为己有,而且还不止于此。我甚至从和罗布的聊天中获得灵感,攒出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发明了蒸汽计算机这种怪点子。我,掉进虚拟奇境的爱丽丝,没有人怀疑我的光明磊落,只是我自己对此尚存疑虑。

我和罗布已经养成了习惯,不论身处何方,都要到埃尔登酒吧的虚拟界面去碰面。这可能是虚拟工程专业炫技的产物,也可能是一个后后现代艺术项目,总之是一群学生搞出来的。这个界面的实时更新同步到了每一个原子和像素,我们两个的虚拟影像常常让那些从下午的讨论会上溜过来的真实大学生们侧目不已。而且我们真的可以买酒,甚至可以喝酒,只是没法消化而已。考虑到这儿卫生间的状况,这应该不算坏事。但不知何故,那种喝下3升啤酒却依旧头脑清晰的感觉只能给我们的见面带来那么一点儿不寻常的快乐,至少刚开始是这样。

罗布辗转在一个个城市、一所所大学和项目之间,所面临的困境越发地明显了:他已不再年轻,却无法摆脱学生的身份,只能依靠一份份短期合同和贷款为生,只能拥有一段又一段的露水情缘,最糟糕的是,明摆着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我看我是生不逢时,丽塔,”他啜饮着虚拟啤酒说道,“一年前我试图说服一位前辈支持我的项目,她当时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们这些科学家还得四处兜售自己的理论?”

他笑了起来,但是那带着暖意和赫布里底腔的嗓音转眼便充满了苦涩,“世道如此,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潮流再怎么变,数学依旧万变不离其宗。要把亚原子粒子的表现与我们所了解的世界调和一致,多重世界理论仍旧是唯一的途径。一件事情难以证明并不说明它应该被忽略。”

那时候我正忙得不可开交。我不再帮别人想点子,而是开办了自己的咨询公司,而且发展得还不错,赚得盆满钵满。实际上,我已经很有钱了,有钱到一般人都不知道该拿这些钱干点什么好的程度。但是我知道。我在一座能够俯瞰汉江的豪华在建大厦里定了一套新公寓。我给工人们展示牛津大学古老的博德莱图书馆地下步行道、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利兹大学的布拉泽顿图书馆,以及许多其他已经消失的学习场所。我使尽浑身解数,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我希望把大部分内部空间改造成一个叫做“图书馆”的地方。当然,我已经把大量藏书放在安全的地方,一个防火防潮、能够控制气候的仓库里,但是现在我的要求升级了。

大量的公共典藏书要么仍被收藏着,要么已经流散无踪。像我这样又有钱又疯狂的人还不少,使得这些珍稀的古物——比如鸿篇巨制的第一个对开本、早期版本、手打版本等——依旧维持着高价和紧俏。对这份追求抱有如此大的决心和坚持,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不过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耗费时间和金钱呢?

我的图书馆没有盛大的开幕仪式。实际上,我急不可耐地把建造人员和管理人员,不论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一股脑地全都轰了出去,好让自己独享这个小天地。我站在那儿深深呼吸,似乎能闻到那早已烟消云散的森林和梦想的气味。

这里有纳博科夫、多斯·帕索斯、司汤达、卡尔维诺和威尔斯等大作家的作品的早期版本,有塞万提斯的作品早期的译本,还有一批不错的斯威夫特的作品。考虑到罗布的喜好,我甚至在一个长长的书架上全都摆上了通俗杂志,比如《惊奇故事》和《怪异故事》,虽然那些印着被太空大蜈蚣挟持的大胸美女的封面大多有破损或褪色。我并不费心去密封保存这些珍本,而是让它们在书架上拥挤为伴。作者的签名的确是我看重的——那说明这本书曾经在海明威的手里停留过一时半会——但是其他的,除了在搜集过程中抢在别人前头时的兴奋,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书本毕竟是老物件。压扁的飞蛾和夹在书页间的公交车车票,咖啡杯的杯底在书皮上留下的一圈咖啡渍,空白处写下的感叹,它们在漫长岁月里留下的每一处痕迹都叫我爱惜。

就这样恬不知耻而且沾沾自喜地欣赏了两个小时之后,我决定给罗布打电话。一直和我一样忙着图书馆收尾工作的虚拟化身四处搜寻罗布,最后它发现了一篇短短的报道:哈里斯岛上有一位叫卡勒姆·霍尔姆的渔民死于一周前的一次船难。

很显然,罗布眼下应该在那儿。我要联系他吗?我是否不应该打搅他的悲伤?我竟然如今才看到到这个消息,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他的朋友?我在自己一手打造的带穹顶的大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束手无策,心如刀绞。

“嘿。”

我猛地转过身,罗布就站在我面前,样子很憔悴,却还是淡定自若。他蓄起了胡须,其中闪现着丝丝银白,头发也一样。我能闻到他身边那带着海洋气息的空气,能听到海鸥的鸣叫。

“罗布!”要是图书馆的能量场许可的话,我已经冲上去拥抱他了,“我真的真的很难过。我早该知道的,我早应该——”

“没什么该不该的,丽塔。知道我为什么要保密吗?因为我只想独自静静地待在哈里斯,把事情整理清楚。不过……”他抬头朝四面张望,“你把这地方建得太棒了!”

我带着他在书架间四处浏览,看我的收藏品。罗布手指的虚影在首版《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书页中,在《科学奇妙故事》杂志的透视眼镜广告上不经意地拂过。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是在出海对付一条海带浮筏上断掉的绳子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所袭倒的。他的尸体被冲上岸的地方,恰好就是罗布母亲的尸体被发现的那片海滩。

“他不是故意求死,”罗布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正当盛年,对自己的事业志得意满,不可能放弃这一切。他只是误判了那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而已。当然,我也一样。这一点你知道的,丽塔,比谁都清楚。”

“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做?生意要收场,会有很多繁琐的事情要应付吧。”

“我没打算收场。”

“你打算就待在那儿了?”我感到难以置信,却努力掩饰着不表现出来。

“为什么不呢?坦白说吧,我那所谓的科学研究已经好多年颗粒无收了。我想证明的东西已经抓不住了。我不像你。我的意思是……”他指指层层叠叠的书架,“你想要什么,最后总能努力实现。”

6

罗布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他说自己心甘情愿放弃研究工作,顶替父亲的角色,在偏远小岛上养殖水产,那是因为他真的很高兴这样做。我一直没能挤出时间到哈里斯岛去拜访他——毕竟,这地方在地球的另一面——而他,因为家里的生意需要时刻专心投入,也没有来过首尔。从对小岛风景的有限几瞥当中,我渐渐开始领会那种奇绝的美,也喜欢上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的一箱又一箱真空包装的冰冻新鲜扇贝。但是这对罗布·霍尔姆而言真的就够了吗?很显然,眼下的事业让他感觉良好,我也听他讲述过一些岛上居民的逸闻趣事,甚至听到他偶尔提到在同乐会上遇到的女人,可我仍然觉得不够。毕竟,克里加奇是他父母的世界,不是他的。

尽管他一直不肯谈及有关细节,但我很清楚,他渴望把自己的多重世界试验重新做起来,我也知道这个课题会很复杂,会产生争议,也很烧钱。如果能为他提供经济上的援助,我自然是乐意之极,不过我知道他会拒绝的。那还能做些什么呢?我的传媒公司已经发展壮大,其中有导师、咨询师和顾问,有的是人类,有的是人工智能。对于这样一个团队,罗布的加入应该是一个非常有益的补充。但是真实世界的不自洽和缺乏逻辑已经让他伤神,虚拟世界里的小缺陷、谎言和矛盾会叫他更加无法忍受。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一个傍晚,我和罗布的虚拟化身来到埃尔登,他问我:“知道为什么这儿还是老样子吗?从卫生间飘来的气味、不合时宜的圣诞节装饰,还有吧台后面堆满灰尘的珀诺酒,一切都没变。这里已经不是酒吧的实时影像,老埃尔登几年前就拆了。从那以后,我们到这里来所看到的一切只是智能模拟,模拟出假如酒吧依旧存在可能会是什么样子,包括酒保、学生、我们自己和所有的一切。”

“如今……”虽然一切都没变,但老埃尔登似乎整体都在轻微地闪烁,“都是这样的,真假之间的界限变得很模糊,叫人无从分辨。不过你知道吗,”我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首尔有很多工作室都看上了一档节目,展示科学奇观的系列剧,是一档适合大众的、真实的直播节目。但是我们一直很烦恼,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主持人。他得是个新面孔,还要有合适的背景和个性,可以把整个节目带动起来。”

“你不会是说我吧?”

“为什么不呢?这只是一份兼职,说不定还能帮你宣传克里加奇的生意呢。”

“科普达人?”

“没错,就像卡尔·萨根那样,或者是斯蒂芬·杰·古尔德。”

我说服了他,那个策划好几年都没做成的电视节目也成了。我原本只把它当作让罗布赚上一大笔钱的机会,没想到自从第一集现场直播开始后,节目就一炮而红。罗布本来就魅力十足,说起话来循循善诱,加之灰白相间的胡须让他平添几分稳重——甚至是帅气。他以巨人堤道为例阐述了裂口形成的物理原理,制作古怪的钟摆来解释天气预报只能限定在若干天之内的原因,还在火地岛与鲸在海中同游。他唯一不愿意触碰的,就是光子沿着双缝管道发射出去后的怪异表现,以及星系的旋转与牛顿和爱因斯坦的理论之间那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

短短几年间,罗布·霍尔姆身价暴涨,声名鹊起,当然,他并没有刻意追求后者。他一次次地站在讲坛上,满脸困惑,却仍旧魅力十足;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与做着鬼脸的政治人物握手;他甚至拒绝了出席音乐节的邀请,并不得不走法律程序来保护自己的虚拟身份的版权。

罗布终于来首尔看了我一次,并亲身体验了我一手打造的图书馆奇迹。

到了最后,罗布的风头甚至盖过了我。可是,就在我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把他看作一个英俊的、口音柔和的科普达人时,他的虚拟化身把后续剧集的合同还给了我,上面没有他的签名。赚够钱意味着他可能要退出,我可能已经忘了这一点,但他显然没有忘记。

我们再次来到专属于我们的虚拟埃尔登酒吧——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此相聚。“那么,”我问他,“如果这个项目做成了,如果你获得了有意义的结论,证明多重世界理论是对的,接下来会怎样呢?”

“当然是发表。公开数据,同行评议,然后——”

“难道听到他们说正确就够了吗?”

“没办法……”他将沾在灰色胡须上的啤酒泡沫抹掉,“……科学就是这样。”

“科学家不需要在公众面前博取关注吗?伽利略不就这么做过?他可是演了一出扔铁球的好戏。”

“我在最后几集里澄清过,比萨斜塔的故事是他早期的传记作家杜撰的。”

“得了,罗布,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不过,他已经有了名望,当然用不着如同葛丽泰·嘉宝一般抛头露面,只需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名气就好。

于是,我便成了为罗布长期实验规划的公关代理人。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物理学门外汉而言,要理解他的理论尚且需要好一阵子,更不用说普通大众和我们这些所谓的传媒专业人士了。我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着力点,一个简单的卖点。经过一番钻研之后,我还真找到了一个。

1954年的夏天,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来到东京机场。他是白种人,但是日语说得很地道,有关他的一切都显得很平常,除了护照之外。他的护照看起来是真的,但是上面写着他来自一个叫做陶乐德的国家。官员们翻遍了他们的目录也找不到这个地方。来客与他们一样困惑不解。人家给他一张地图,他指向了安道尔共和国,一个很小的古老共和国,位于法国和西班牙之间。他坚持说那就是陶乐德。机场安排他在一间安全的高楼层宾馆房间里休息,同时着手开始进一步的调查,这是非常人道且明智的做法。可是,尽管士兵们把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名神秘男子却在第二天早晨神秘消失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这位来自陶乐德的旅人。

罗布对这个故事半信半疑,当他知道这个迷因被当作宣传手段公之于众,更是一反常态地发起火来。我知道,尽管他在这些故事里沉迷多年,但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众多都市传奇中的一个。当他急需科学机构的帮助时,这个故事恐怕只会将对方越推越远。实际上,他真正需要的是时机,以及在一个关键性的观测窗口期可能争取到的引力观测站带宽,包括地球上和天文轨道上所有观测站的。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技术方面时不时的卡壳,最后决策时刻的犹豫不决,突然出现的巨大资金缺口,都让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直到最后几个小时,我才乘坐亚轨道飞行器从韩国来到法兰克福,然后搭乘空铁来到格拉斯哥,随后乘着一艘嗡嗡作响、由绳子和碳纤维构成的船,沿着苏格兰西海岸,顶着大风穿过了闪闪发光的明奇海峡。船最终停靠在刘易斯岛的斯托诺韦港,这个岛和哈里斯岛一北一南,共同组成了一大块陆地。我在这儿上了岸,设法找到一辆气泡车,它带着我穿越紫色的荒原,经过零星散落的白色小屋,最后驶入古老的群山之间。

罗布就在最后一站的道路尽头等着我。当我们在毫无暖意的春日阳光下拥抱时,全都止不住浑身颤抖。可是,我来了,他也来了,而且他成功地将好奇的世人挡在了门外,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干得更漂亮了。所有的分歧和问题看来都已经处理妥当,即使有些事先安排好了的资源被撤走,罗布也照样能获得所有需要的数据。罗布·霍尔姆到底是成功的预言家,还是被历史抛弃的老古董,第二天便能见分晓了。

7

罗布仍住在儿时的家里,那是一栋老式屋顶的小别墅,就在克里加奇的海边。他还睡在儿时自己睡过的小床上,而他父母亲的房间里则满是各种昂贵的数据处理设备和监控设备,连同一个高频段的多重冗余卫星信号接收装置。楼下是一个客厅,罗布把自己的藏书放在火炉边的一个壁龛里。我吃惊地发现,除去零零散散的《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勒古恩和《克拉克斯世界》杂志外,几乎全都是诗集,包括拉金、艾略特、弗罗斯特、迪金森、蒲柏、叶芝、和邓恩的作品。壁龛旁是一张低矮的花格布长沙发,他就坐在这里阅读这些诗集。我想着这张沙发也许可以当床用,只要稍加整理就好。

他带我坐船出海,给我看他养殖的扇贝,带我见识空旷广阔的海滩和粗粝的大地,领略壮美的风景。突出的海岬旁的那片海湾,就是罗布的父亲和母亲被找到的地方。在海浪的声声叹息之外,我似乎听到了明奇海峡的蓝人在召唤。地平线上伫立着一些石头,一处峡湾的尽头是一座古老的捕鲸站,还有修建着中世纪教堂的小山,教堂里装满了部族首领们的尸体,正是他们之间的血腥争斗给这些小岛赢得了一个蛮化未开的名声。同时,两个黑洞碰撞产生的强烈震动正在宇宙中以光速朝我们赶来。

晚餐自然不能少了扇贝。按照高地的吃法,扇贝与干比目鱼、蘑菇碎、烤肉和野蒜叶拌在一起,佐餐酒是麦芽威士忌,配以乳清奶酪苏打面包。晚餐后,罗布又上了一次楼,在他父母卧室改造成的嗡嗡作响的神龛里,再次查看那些宝贝资源的状态。

这一对黑洞曾经盘旋着朝对方行进了好几万年,人们在地球上进行观测也有数十年之久。尽管它们显得很神秘,但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黑洞都是很简单的,它们只是单纯的物质而已。它们离我们太过遥远,尽管在人类仍处于学习使用工具的远古时代碰撞就已经发生,我们却只能在这一事件的影响抵达地球之前的几小时之内(还好不是几分钟之前),才能观测到数据。

为了将这个时刻记录下来,深空中和地表上的引力波观测站、大型激光干涉仪全都严正以待,罗布也成为了其中一份子。所有人期待看到的,或者说研究所和大学调转各自的设备要捕捉的,是这个……站在我身后的罗布俯下身来,调出了一张图,上面呈现出一个尖锐的箭头,是数据曲线形成的巨大峰值,意味着两个黑洞彼此吞没和融合的瞬间引发的震动以引力波不对称脉冲的形式向外传递开去。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丽塔。那个信息已经相当微弱,它只不过是一个时空结构深处的涟漪,可是我所期待的,却是把所有观测结果进行综合并过滤之后找到的更加微弱的东西。”

“这……”他拉过另一个屏幕,“才是我想看到的。”还是同样一个数据形成的波峰,但是这一次,在它的周围环绕着一组不断递减的怪异的小波纹,让我回想起多年前罗布在利兹给我展示过的,那些光子产生的幽幽亮光,“这些是黑洞在其他宇宙碰撞产生的回声。”

我伸出手去,碰了碰漂浮的屏幕,感受着存在于其他世界里的不可思议的暗物质。

“这一切都会在今晚发生?”

他回我以微笑。

8

罗布链入的观察站都是些遥远、独立且自动化的设备,暂时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于是,我们把椅子拿到外头的黑暗中,喝了些威士忌,捡了些浮木,在岸边生了一堆火。

我们聊天,话题是书。没什么新鲜的,只是说起一些共同的喜好而已,例如爱伦·坡、巴斯特纳克和菲茨杰拉德。罗布承认,初次尝试接触文学时,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困难。他觉得那些古老的语言生涩难懂,怪异的标点让人满头雾水,甚至过了很久他才明白书签的真正用途。要不是见我这么喜欢,他早就放弃阅读纸质书了。

“知道吗,是《格列佛游记》最终真正扭转了我的看法。斯威夫特这人非常聪明、风趣,又粗鲁又爱生气,但是他很会讲故事。书里说拉普他岛的宇航员在岛上的洞穴里研究星星,试图从黄瓜中提取阳光,其实我们也在这儿干着类似的事情,不是吗?”

篝火渐渐烧得旺了。我们又倒了些威士忌。罗布念了一首李白的诗,描绘的是诗人伴着月影饮酒作乐的情景。这让我们回想起在利兹上学时,跑到荒郊野外去喝酒、胡吃海塞、像野人一样跳舞的时光,以及,没错,还有我和他一起仰望星辰的时刻。

我们站起身来,罗布带着我离开了点燃的篝火。这里的星星分外明亮,夜空黑暗幽深,看上一眼便会感觉自己在朝其中坠落。看西边的天空,丽塔,是金牛座,蟹状星云就在那儿,它是超新星爆发后留下的遗迹,中国人在1054年记载了那一次爆发,它也是被称为银河的英仙臂的一部分,我们的双子黑洞即将在那儿结束它们致命的舞蹈。我靠在他胸前,他的双臂环绕着我。我们似乎都有些乱了呼吸,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联想到宇宙奇观而心潮澎湃的原因。

“现在几点了,罗布?”

“现在……”他看看表,“午夜刚过。”

“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干什么?”

我们接吻了。然后我们穿过沙滩,上楼,倒在了罗布的单人床上。很甜蜜,有些醺醺然,也很短暂。没有天崩地裂的感觉,但更像是情到深处,而不仅仅是上个床而已。云雨过后,我靠着罗布缩成一团,呼吸着他身上的肉桂香,坠入了仰望满天星河的迷梦之中。

“罗布?”

当我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刚刚显露出第一丝曙光。我对自己说他一定在隔壁,在他父母的房间,或者是在海边,与虚拟化身将一波又一波的采访请求回绝掉。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心中已经隐隐有所感觉。

要在他父母房间那堆嗡嗡作响的屏幕里找到正确的那一个,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我现在已经是媒克的老手了。那件事,黑洞的对撞,确实发生了。引力波的尖峰已经被每一个观测站记录在案。但是另一块屏幕,罗布用来综合、过滤和提炼数据的那一块,并没有显示来自其他世界的任何涟漪和回响。

我呼唤着罗布的名字跑了出去。我检查了房子的信息流。我不停地走过来又走过去。我让自己的虚拟化身联系政府部门。爱人失踪后能做的事我全都做了,可是心里已然很清楚,一切都太迟了。

直升机嗡嗡作响。无人机在半空盘旋。当地人聚集在海边,渔民们也开着拖网渔船和小船赶来了。然后便是不堪其扰的新闻推送。我的确想过要大肆宣传一番,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最后,当这一天渐近尾声时,我坐在离克里加奇不远处的海岬旁的岩石上,等着潮汐将罗布的尸体送来,与他的父母团聚。

我一直等到了今天。

9

如今几乎没有人真正记得罗布·霍尔姆,就算记得,顶多也只是个浅淡的印象:那个帅哥?向人们展示奇趣大自然——或者说科学——的节目主持人?他不是以某种蹊跷又哀伤的方式死了吗?但是我还记得他,还思念着他,而且我常常猜测,那个晚上,他从我们短暂共眠的床上起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政府部门给出的解释说,罗布看到自己的理论泡汤,便径直走进了明奇海峡冰凉的海水中。可是直到今天我还是很难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说法。所以,他也许只是像来自陶乐德的旅人那样,从这个不认可他所信奉的理论的宇宙中消失了。

我不再读小说和短篇故事。那些情节和篇章似乎有些过于复杂了。我更爱看壁画,而不是精致的细密画,就像用粗粝的岩石取代精致的珠宝一样。有趣的是,虽然我对纸页书兴趣不再,它们却再度流行起来。新兴的出版商出现了,甚至也出现了作家,而且在每个城市都能看到雨后春笋般冒出的书店。每年都有数千人涌向我在首尔的图书馆,我允许他们从书架上取下那些宝贵的珍版书,让图书管理员好不气恼。可是,这不就是书本真正的意义吗?不过我自己再也没回去过。实际上,我根本离不开哈里斯岛,甚至无法离开克里加奇。罗布仿佛早有预感似地留下了细致的遗嘱,把这个农场赠予了我。为了经营好扇贝农场,我已经竭尽所能,每天都忙着开船出海,不让螃蟹和海星靠近,哪怕这门生意几乎没有任何利润可言,而且可能永远也没有。

我一直反复品读的,是罗布搜集的那些诗集。我带着艾略特的《普鲁弗洛克》流连于一处处海滩,和哈代共同畅想如果跟那女人多躲上一刻雨将会如何发展,看着西尔维娅·普拉斯的孩子们将最后的气球戳破。我多希望罗布没有离开,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分享这些珍贵的诗句,宝贵的光阴。可是,此地空留我和你——亲爱的、忠实的读者——还有那朝着海浪呼喊不息的明奇海峡的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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