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清城道长大摇大摆地去苏家回事处那支取了五千两的纹银。五千两银子扔进水里,还能听见声响呢!
给清城道长去建道观,就连半点声响都听不到。
一下子扔出去这么多钱,苏富泽同样也肉疼,嘱咐了管事这笔钱不要记在账上。昨日清城道长炼丹的时候,丹炉失火差点将苏家的霜露台给烧了。
苏富泽一句苛责的话都没有说,还让人收拾出西厢房给他住,可见其对清城道长的信任。
就在清城道长去拿钱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喧闹,“大小姐您不能进府,这是老爷吩咐过的。”
清城道长向身边的炼丹道童问了一句,“又是那苏家大小姐闹着要回来?”
道童往外看了一眼,“看样子是苏家大小姐又想回府,咱们收了苏家五千两银子,也该帮着二小姐才是。”
清城道长摸着胡子,细长的眼睛眯起,“你去将老爷和二小姐请来,省得她在门前折腾不休,将苏家闹得乌烟瘴气。”
很快,道童将苏雨嫣和苏富泽两个人都请了过来。
苏家门口前,看门的小厮一脸为难讨好的模样,望着苏富泽和身边的道长,“大小姐要进府,奴才将她拦下了,没让她进来。”
苏富泽叹了一口气,“夕颜只是让你出去住几日而已,等道长想到破解你命中带克的方法就一定将你接回来。”
苏府前的苏夕颜冷笑了一眼,“女儿还没有出阁,父亲就让女儿在外面抛头露面?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女儿的清誉?”
“这……”苏富泽将手心捏紧,不敢去看苏夕颜的神色,“为父这也是没有办法,都是为了整个苏家。”
坐在轮椅上娇弱似梨花般的苏雨嫣,雅然开口:“姐姐你也该体谅父亲一些,谁不想家宅平安呢?你命硬,克得老夫人身子至今还没有康复。”
苏夕颜抬手指着苏富泽身边站着的清城道长,他穿着淡黄色的道服,手中握着拂尘,细长的眼睛似睁非睁,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她清清冷冷的开口:“父亲你们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亲生骨肉?他炼丹烧了一间屋子,父亲你还想再让他烧掉西厢房?”
苏富泽一惊,望着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回过苏家,怎么知道霜露台差点被烧的事情。苏富泽解释道:“炼丹房要通风才行,道长也不是有心而为。”
苏雨嫣忍不住插话道:“道长是得道高人,姐姐说这些话,也不怕唐突了道长。在姐姐回来之前,道长就已算到你还活着。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本领?”
听身边的二女儿这么说,苏富泽也连连点头,“道长为西南王的长子都炼过丹药,如果不是精通大道,西南王怎么会相信他呢?夕颜,唐突侮辱道长的话千万不能再说了。”
听苏富泽似命令似警告般的语气,苏夕颜脸上的笑容更加冰冷,“父亲教训得是,只是女儿想不到一个得到高人竟会向旁人伸手要五千两银子。苏府上下一年开销才有多少?”
苏富泽听到自己的女儿在这么多人面前陡然提到五千两银子,脸色涨得通红,“五千两银子也是为了给道长修建三清道观,里面可以供奉长生牌。钱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女儿你未免太过计较了!”苏富泽不喜道。
苏夕颜一脸的失望,“父亲你为官之后,每年的俸禄还有多少?要不是央家帮衬着,府中能有这么多钱供你挥霍吗?当今圣上一直重视廉孝,要是旁人问起来我们苏家如何能拿出五千两银子,父亲你该如何解释?你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官员而已!道长能有这么大的神通,为何不找王孙共爵要这么多钱,为何偏偏就找上了你?”
这番话让苏富泽踌躇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官,万一被人检举到圣上那!而且只是修建道观而已,清城道长要得确实太多了……
清城道长认识不少达官贵人,也不见他向别人提起要修建道观的事情。他捐五千两的事情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苏家家财万贯呢!
苏雨嫣见自己父亲神色隐隐有些被说动,就焦急出声:“这是父亲决定的事情,哪容得你在这多嘴?而且只是五千两银子而已,苏家不缺这点钱!”
苏雨嫣刚说完,就被苏富泽呵斥住了。
“谁让你多话了?五千两银子对苏家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是没掌过家,当惯了娇小姐,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苏雨嫣挨了训斥,不服气地死死盯着苏夕颜。凭什么她说什么都对,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五千两父亲说给就给了,苏家又怎么会缺这点钱?
在苏雨嫣挨了训斥后,苏夕颜抬起粼粼的眼眸继续说道:“河阳穆氏的长子,一出生父母便相继去世了,他年幼多病,家族又衰微。清城道长你也替他算一卦。看穆氏长子,是不是也八字太硬,一出生就克死父母?”
清城道长没想到苏家大小姐这样能说会道,竟说得苏家老爷想要收回那五千两银子。清城道长细长的眼睛不耐烦地眯起,“父母早逝,年幼多病,家族又衰微,命途自是不好的。可能是命中缺五行之一。”
“是吗?”苏夕颜淡淡地笑了起来,“原来宣抚使节穆大人命也不好。”
经苏夕颜这么一提,清城道长才知道她说的是三十出头就当上河西宣抚使的穆狄。清城道长瘦长的脸上闪过不自在之色,遮掩道:“人的命总是会变的,我没有观面相,看手纹,光凭你说得一些身世,测不准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活神仙般的道长也有测不准的时候。”
听着苏夕颜嘲讽般的话,清城道长满心不悦。他这样的身份,到了哪了,就算达官贵人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的,她一个小丫头就敢质疑自己的道术。
清城道长挥着手中的拂尘,驱赶道:“大小姐不要在这强词夺理了,贫道看你面相,眉眼高耸,就不是多福多禄之相。生辰八字又带煞,就是因为你待在苏家,才使得苏家噩运连连……命岂是容易改得,贫道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大小姐的名字从宗谱上划去,或是将她寄养到旁支去。”
苏雨嫣勾起莞尔笑意,就等着看苏夕颜从苏家彻底消失。
“一派胡言!”苏夕颜冷哼一声,她知道清城道长是嫌自己坏了他的财路,所以想害得自己一无所有。
她的眸中像是藏了一把冷刀,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谁给苏家带来灾祸还不一定呢!”
话音落下之后,苏家门前忽然涌现大批官兵,竟像是来抓人的。
苏富泽和苏雨嫣同时变了脸色,只有苏夕颜坐在马车中神色淡然。
“女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报官了?”苏富泽脸上浮现起讶异的怒色,心想苏夕颜未免太不知轻重了。
就算想要回府,也不能将事情闹得这么大。清城道长与他相识多年,算得上是他的挚友。
苏夕颜笑了一下,“父亲想多了,这与女儿有何关系。而且他们穿得也不是衙门的服制。”
她这么一说,苏富泽定睛看了一眼涌上来的士兵,他们手里握着长枪,更像是兵马司的人。
兵马司不是朝廷的人?他们来是为了……
没等苏富泽看清楚想明白,这些士兵就蜂拥而上扣住了清城道长。
“你们是什么人?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抓他走?”清城道长这几日都住在苏家,苏富泽若不护着他,也说不过去。
清城道长青白着一张脸拼命挣扎,哪还有方才道骨仙风的模样,衣襟头发都被扯乱了。
苏雨嫣也站出来说话,“清城道长不过是说姐姐命硬,姐姐怎能这样设计陷害道长?”
苏雨嫣一开口,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苏夕颜的身上。苏夕颜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可没有妹妹那么大的本事能请来一个害人的假道士。”
苏雨嫣皱着柳眉,如吹着的春水问道:“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是西南王派来的人……”
这怎么可能!西南王才请道长为自己的长子治病,怎么会突然派人来抓他。
事到如今,苏富泽还一直觉得是人假冒了兵马司的官兵。
另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行驶到苏家门前停下,一袭白衣胜雪的六王爷从马车中出尘踏出。
寡淡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见六王爷之后苏富泽的脸色才彻底难看起来。
他向六王爷拱手问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南王怎么会突然来抓人?”
六王爷垂下凤眸,冷淡地望着苏富泽,“苏家如果不想惹上祸事,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为妙。”
他望着苏家大门前还没能进去的小丫头,眼底聚起寒霜般的笑意,“西南王府的长子昨夜病逝了,御医在小王爷吃得丹药中发现了大量砒霜。苏大人如果还想包庇清城道长,到时候可以一起押去午门问斩。”
苏富泽大惊失色,西南王府的长子竟是吃丹药而死的……丹药之中竟然还有砒霜。
他将信将疑地向六王爷问道:“砒霜这样的有毒之物,他怎么敢放在丹药中给小王爷服用?”
六王爷嘲弄地看了他一眼,“苏大人对丹药的配方一无所知,怎么就相信他说得话?当真是没长脑子?少量砒霜能让人浑身发热,面色发红,看上去如同精神极佳。但长期服用,便会致命。”
清城道长还想逃,就被兵马司的士兵押出了苏家的大门,他一脸的狼狈,还在大叫:“我是清城道长,睁大你们眼睛看好了!你们敢抓我?”
三五个高大的士兵将清城道长推搡到了六王爷的面前,他一袭雪缎的白衣,神色淡漠出尘,用一方丝绢淡淡地掩住口鼻。这幅模样,倒比所谓的清城道长更像个谪仙。
“王爷,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清城道长呆了呆,王爷?他怎么会惹上王爷?
六王爷眸光从他脸上扫过,“将他送去刑部审问。”
姗姗而来的西南王穿着苍灰色的锦褂,抬手给六王爷行礼。西南王不过是异姓王,全赖祖上阴德,传到他们的时候,权位早已被削减了不少。见了血脉正统的王爷,自是要毕恭毕敬的行礼。
“多谢六王爷出手相帮。”
说完这句后,西南王看了苏富泽一眼。苏知州真是有胆子,自己要捉拿的人,他都敢阻拦。
清城道长要被押上牢车,他拼死挣扎,“两位王爷,贫道真的是被冤枉的。贫道怎么敢去害小王爷的性命?”
六王爷嫌他聒噪叫得难听,抬手直接卸下了他的下巴。清城道长嘴巴闭不上,舌头乱动却说不出话,被士兵押去了刑部。
苏夕颜坐在马车里望着这一幕,才明白清城道长为何看上去鹤发童颜,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服用自己的丹药。她前世见过青鸾王府中有争宠的妻妾,会用指甲挑一些砒霜粉末,每日服下就能常保青春。不过付出的代价是,很难怀上孩子。
病弱的人就更不必说了,吃那么久的砒霜,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苏富泽望着缓缓驶远的牢车,他一捏拳头,朝苏雨嫣发怒道:“都是你说要请什么道士来做法,将院子里闹得鸡犬不宁。幸好你祖母的病早就好了,要不然吃这些丹药,恐怕连命都要送掉了!”
苏雨嫣一脸委屈,“清城道士不是与父亲你是故交吗?而且请他入后院做法,也是你同意的。怎么能全怪女儿?”
自从她失了身子,又没了孩子之后,像是成了苏家讨嫌的人,再也没法恢复往日受宠的地位。
苏富泽怒喝:“你还敢顶嘴!请道士的事情,不是你提议的?这几****还给我回沉华院中待着,五殿下什么时候肯要你了,你再出来!”
苏夕颜冷眼望着他们父女争执的一幕,片刻,淡淡问道:“父亲,我可以回府了吗?”
听到她淡淡冷冷的说话声,苏富泽回过了神,脸上带着愧疚地望着自己的大女儿,“当然可以……都是父亲糊涂,听信了那害人道士说得话。颜儿你是我们苏家的福星,怎么可能命中带克呢!”
苏雨嫣要将自己花瓣般的柔唇咬烂了,找到清城道长费了她不少心思。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能阻止苏夕颜回苏家,还让清城道长也被抓走了。
西南王长子死得还真是巧,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六王爷都出面了……
苏雨嫣忍气吞声地被身后的烟轻推了回去,她的娘亲死后,凝香楼中的丫鬟婢子都被遣散了,她将烟轻留了下来。
烟轻可能是唯一对她忠心耿耿的人了,她要好好拿捏着才行。
苏雨嫣的疑惑正好也是苏夕颜的疑惑。等苏家门前的人散尽了之后苏夕颜才下了马车对六王爷屈膝行礼,“你又帮了我一回。”
六王爷毫不避讳地拉住她的手腕,“笨丫头,本王不帮你,难道就这样看你进不了家门?”
“你的父亲倒是蠢得厉害,什么样神棍的话都信。西南王长子再晚死几年,本王就没岳丈了……”
这话听起来还真是变扭,六王爷到底是希望有岳丈,还是没岳丈?苏夕颜问道:“你怎么知道丹药里面有砒霜?这些炼丹的道士极是谨慎,他差点烧了霜露台,都不让旁人进去收拾。还有西南王长子死得怎么会这么巧?”
最后一句话苏夕颜压低了声音问道。
六王爷神色懒懒地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觉得是本王害了西南王长子?西南王还是本王这一派的,本王还没这么傻,不择手段为红颜。只能说是他命不好,而你运气好。西南王长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又不洁身自好,身子早就垮了。昨夜突然死在了小妾的房间里,西南王心疼自己的长子,觉得他死得突然,就开始彻查他的饮食。结果在丹药里面发现了砒霜……就算他的长子不吃丹药,也活不了几年。所以说你运气好,清城道长走了霉运,也不知他自己算到没有……”
苏夕颜听完也笑了起来,“我在意的不是西南王长子的死因,我只是不希望你手上为我沾血……”
六王爷听了,微微一怔。如玉的面颊泛起浅晕,随后变扭道:“本王的事,哪用你操心。”变扭完,他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你快些回苏家,据本王的暗卫回报,你住的画心堂可能出了事……”
苏夕颜匆匆踏入苏家大门,走回自己的院子。往日她还未走近画心堂,小玉和徐妈妈早该在门前候着了。
时隔这么久,院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被央家送回来的清晓逃过了一劫,这几****一直躲在后院里哪都不敢去。生怕苏雨嫣会对她赶尽杀绝。她曾摸黑去过老夫人的院子,但老夫人身子不适,正在静养。她没能见到老夫人,就被刘妈妈拦了下来。
看见大小姐的身影后,她满脸是泪地跪在了苏夕颜面前。
“大小姐您安然无事,实在太好了。你要为徐妈妈和小玉报仇!”
苏夕颜心中冰凉一片,眼皮微微跳着,她离开苏家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出事了。她抬手将重重磕头的清晓扶起,但清晓一直跪着不肯起身。
苏夕颜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冷静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给我听。”
清晓声音发哑,往昔最活泼的丫头如今变得神色惨淡,“小姐,小玉被二小姐押去马房,被人给玷污了。二小姐还逼着小玉嫁给马房脾气暴戾的小厮……小玉清白被毁,她想要自尽几回,都被奴婢拦了下来。徐妈妈……她不肯将库房钥匙给二小姐,竟被二小姐让人砍去了一只手。”
就算是心中有了最坏的准备,苏夕颜听完她说得话,身子还是颤动了一下。灼热的雾气瞬间溢满了她的眼眶……
“你说小玉和徐妈妈怎么了?”她轻声问,声音颤抖不已。
清晓不忍心去看大小姐脸上的表情,不停地擦拭眼泪道:“小玉没了贞洁,徐妈妈右手被生生砍了下来……这些都是二小姐做得!”
苏夕颜脚步踉跄,不再去扶清晓而是跑进了屋中。
屋中的陈设一样都没有变,空气之中却浮着沉沉死寂。徐妈妈和蔼可亲,一双手打算盘极快,以前央氏名下的账簿都由她打理。还有小玉,她总是一脸单纯又娇怯的模样,没有一点坏心,为了自己她什么都肯做……
只是半个多月!苏夕颜死死地抓住门框,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清晓含着眼泪将院子里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苏夕颜闭着眼睛,脑海中能浮现出小玉被人玷污时的凄楚绝望,徐妈妈被人砍去手时的痛苦可怜。
清晓跪在苏夕颜的面前,眼泪如雨,“二小姐一直压着画心堂里的消息不让旁人知道。也是奴婢没用,奴婢曾去找过老太太,却没能见到她!奴婢一直躲在画心堂的偏院中,没让二小姐知道奴婢回来的消息,不然……怕是没命见到小姐您了。”
苏夕颜眼睛又热又痛,像是有刀剜入她的眼中,逼得她流出凉入骨,痛灼心的泪……
苏夕颜扶着门框,白皙的手背上竟浮现起了青筋。她为苏家做了那么多事,苏家又是怎样回报她的?
她就不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后院之中当真半点风声都没有。还是所有的人都当她死了,就任由苏雨嫣无法无天!
这一刻,苏夕颜想要毁了整个苏家!
许久,苏夕颜才止住了自己浑身的颤栗,清晓也静默地擦干了眼泪。她以为祖母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她那个混账渣爹就更不用说了。难怪苏雨嫣处心积虑不想让她回苏家,一来是想抢夺嫡女的位置,二来是怕她发现画心堂里面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