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当日离开纪山时收拾的行李俱已沉没于长江江船之上,此时既到了岳阳,少不得要另行补充。第二日早起,谢衣便带着阿阮往集市上去。
岳阳城果然不愧是长江第一繁华所在,只见街市两侧除了商铺之外,另有许多小摊,售卖货物亦是琳琅满目,种类俱全。有卖胭脂水粉绸缎首饰的、有卖字画古董的、有卖各类杂货的、还有卖小点乾果零嘴吃食的以及茶水的、更兼着算命的、玩杂耍的,真正不负“繁华热闹”四字。
谢衣在街市中漫步得一刻,便发觉这繁华热闹更多的来自于商贩卖力的叫卖,真正买货的人却是少数,且脸上多有愁苦之色。谢衣心中狐疑,联想到路上见闻,莫非这饥荒已经闹到岳阳来了不曾?岳阳坐拥湖湘,自古天下鱼米之乡,若岳阳城都开始闹开了饥荒,却是大大的不妙起来。
他这里一面想着心事,一面采购一些日常所需物品,那些商贩见谢衣买的东西既多,又出手阔绰,态度便加倍的恭顺,这边收了谢衣的银两,那边便手脚麻利的将谢衣所要物事打包送到谢衣下榻的客栈中,丝毫不需谢衣操心费力。
阿阮早被集市中各色商品吸引,女孩儿家,本来就爱好个小玩意儿什么的,尤其是阿阮,素来避居山野,更是觉得这样也好看,那样也新鲜。谢衣那边采购日常物资,她便零零碎碎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什么木雕的手镯、铜铸的铃铛、绢纱堆的花儿、糖浇的画儿。谢衣看得好笑,索性又买了一只草编篮子,将阿阮这堆“宝贝”统统装了进去。
二人信步闲逛,阿阮却又被路边玩蛇的杂耍摊子吸引了目光。谢衣一见那耍蛇人,“哎哟”一声,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来:原来谢衣原本打算自岳阳沿沅水进入南疆寻访墨家后人,那南疆是草木繁盛,温暖潮湿之地,颇多虫蛇,这蛇药却不可不备。当下便嘱咐阿阮在原地等他,自己却寻那医馆买药去了。
幸好街市繁华,茶楼酒肆医馆倒也齐全集中,不消得片刻,谢衣便买好蛇药回来寻阿阮。远远便只见适才弄蛇之处围了一大群人,人头攒动,挤了一个水泄不通。谢衣心中顿觉不好:那蛇王弄蛇之技实在平常,片刻之间哪里便吸引得这般多的观众来?只怕是出了事。谢衣心中又知阿阮有驭使百兽之能,,莫不是阿阮见那蛇王技艺拙劣,一时技痒,将这本事露了出来?
谢衣心中着急,忙使巧劲挤了进去,只见人群之中,两名年轻男女正在对峙。那少女身穿水红衣裙,一头乌黑头发编了两条辫子垂在脑后,不是阿阮却是何人?与她对峙的是一名蓝衫少年,那少年十七八岁样儿,额头勒一抹金色抹额,一身衣裳裁剪虽甚为简单,却合体适度,谢衣眼利,一眼便看出那少年衣襟上两枚纽扣乃是上好碧玉雕刻而成。那少年眉高眼深,肤色极为白皙,竟与谢衣相貌有两分相似之处。
只见那少年趺坐于地,手中捧着一团物事哀哀叹息:“五花肉啊五花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从长安到岳阳,每逢囊中羞涩之时,都是你出来卖艺赚钱,你对我有情有义,肝胆相照,但是到了现在你却死于非命,都怪我没照顾好你,是我对不起你啊,五花肉!”
阿阮撇了嘴道:“什么五花肉,不过就是一只机关老鼠而已。”
那少年“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指着阿阮鼻子便吼道:“‘不过’是一只‘机关’老鼠‘而已’?你知道这老鼠有多难做吗?小姑娘没见识,口气倒挺大的。”
阿阮双手一操,扭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谢衣哥哥若是高兴,一天能做十七八个呢。就你稀罕得跟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那少年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机关鼠,不仅极似真老鼠,灵活无比,又能自行做那行动、跳跃、翻滚等诸般奇巧动作,他离家出走时身上并无太多银钱,全靠这机关鼠“卖艺”,才混了个衣食无忧。此时听阿阮瞧不起他的得意之作,心中已是气恼非常,想要破口大骂,对面又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那骂人的话实在是难以出口。最终只得狠狠瞪了阿阮两眼,复又捧着机关鼠唉声叹气起来。
谢衣看得分明,走上前去,将阿阮轻轻一拍,问道:“阿阮,发生了何事?怎么在此与人争吵?”
阿阮一回头,见是谢衣,脸上一红,垂目道:“他说我弄坏了他的机关老鼠。我说赔钱给他,他又不肯,只管胡搅蛮缠。”
那少年听了这话却不乐意,插嘴道:“什么叫胡搅蛮缠?我的五花肉好好卖着艺呢,你干嘛驱蛇来咬它?它虽然名字叫五花肉,可却是木头做的,吃不得。”
原来果然不出谢衣所料,阿阮见那弄蛇人技艺平常,那蛇儿在他调弄之下只会做一些盘绕扭曲的简单动作,周围观众寥寥无几,赏钱更是稀稀拉拉。心中颇为不忍,便与那弄蛇人商量,由她替他调蛇,若有赏钱,皆尽归蛇王。那蛇王将信将疑,便将蛇篓递与阿阮,要看看这小姑娘有什么高明手段。
阿阮接了蛇篓,只见她口中嘶嘶做声,两条胳膊连同指掌便如同没有关节一般,曲做蛇形波动起来。那篓中蛇儿原本已是疲惫至极无精打采,正蜷在篓中养精蓄锐,听了阿阮嘶嘶之声,蓦然兴奋起来,从篓口支起身子,头部高高昂起,颈部扩张成扁平状,随着阿阮两臂波动扭缠盘转,在地上时而伏行,时而昂立,所会花样只看得蛇王目瞪口呆,他竟不知道自家豢养多年的蛇儿还有这等无师自通的本事。
一干观众见了这等美少女指挥蛇儿的奇事,纷纷叫好,碎铜钱雨点般落到蛇王跟前。阿阮心中得意,遂领着蛇儿满场游走,又做出若干奇巧花样来,未料她这一卖弄不要紧,却惹出了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