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伤害那些,不爱着你的人们。
——《波密奇亚》
***
死亡不是生命的尽头。
绝望才是。
玛莎跟着索索回到了船舱。
在长廊的尽头,他给她指了盛放欧丹尸体的木桶。
“……”
桶子边缘,在那一长条烙印着淡淡花纹的铜边上——玛莎随手擦拭……她摸到了,潮湿的泪痕。
他哭过。
她知道他哭过。
……这才对。
这才正常。
倘若欧丹费劲千辛万苦,找来的却只是个她死了、便再对她没有任何感觉的畜生…………想来即便是谁,心里都一定不会好受。
“……”
她轻抚着木桶边缘。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知道。
“…………”
船舱里的阴暗,狰狞得令人想吐。
对存在于此的一切,她都感到不可理喻、都感到疯狂、都感到恶心至极。
……她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但为了欧丹,她不能。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敢做。
“等埋葬了她们姐妹……”
声音。
在阴暗的长廊中,她的声音轻轻回响……
“你就,自由了。”
自由、
自由……
这样的词汇,真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
“哈…………”
她想笑。
她想对这残酷又扭曲的世界,报以最刻薄、也最恶劣的嘲笑。
……但她笑不出来。
“你要是有心,就多在这儿陪陪欧丹吧。”
如此说过后,
她转身,欲要离去。
迎向另一面,幽暗的长廊依旧昏黑难辨。即便有镶嵌在周遭的魔石提供照明,她也……看不见。
她看不见自己该走的路。
更准确的说——是找不到。
……
“等等……”
然而,声音。
依旧是可笑得令人完全笑不出来的声音。
她……
她只能止步。
“你可以,帮我把欧丹放到外面去吗?”
“……”(玛莎)
那只是一个木桶。
那仅仅是一个木桶。
没有谁会搬不动一只木桶——没有谁!即便他……即便他,只是个懦夫,即便他只是个令人作呕的、可笑至极的懦夫…也绝不会……
“为什么?”她问。
她没有转过身去。
她…不敢在这昏暗的世界里,看她,或是他……
“我不敢碰她。”
“但她是你的女友。”(玛莎)
“不。”
在黑暗中,她清楚地听到了索索的发言。
“她不是。她不是我的女友。她……是我的妻子。”
“既然如此,便更该由你……”(玛莎)
“我不敢。”
“凭什么?”(玛莎)
玛莎只觉得可笑。
她多想放声大笑,多想高声咒骂,多想将这个没用的孬种一脚踹成残废!!但是……
“哈……”(玛莎)
她只笑了一声。
更甚至的,这甚至连笑声…都算不上。
“我不会做的。”她说。
“我不会听你的指示。”她又说。
……
可是,在黑暗中,他却只是畏缩的站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也只是用最令人厌烦的目光……盯着她。
“我不会。”她反复重复着。
可是,落实到行动上,玛莎·特里姆却还是回身过去,避开男孩的视线,并将那只盛装着自己朋友的木桶…揽在了怀里。
“你想送她去哪儿。”
“外面。”
“她会冷的。”
“不……”索索的声音,虚弱却令人发毛:“她已经不会了。”
“…………”玛莎无言以对。
她现在甚至连怒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嗒、
嗒……
……
“你知道么?”
走出许远,终于,她再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以前,还是蛮喜欢你的。可是现在——我,讨厌你。”
“是…………”
然而、
然而……
虚弱的声音,依旧躲在黑暗里。
“我也是。”
“是吗?原来你也讨厌我。那真是太好了。”
“不……”
没有厌憎、
没有愤怒、
甚至连悔恨的感情,似乎也是不存在的。
“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
休息室。
“你活下来了。”
“趁现在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以后还能做什么事——反正对你这种前途远大的家伙来说,无论欧丹还是萨尔玛,她俩不过是你人生中无关紧要的过客。对吧?”
“我会很快忘记你。”
“我甚至会很快忘掉这些天发生在你和她们俩身上的事。”
“对你来说,这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吧?”
声音……
尖锐的声音。
讥讽、嘲笑的声音。
玛莎反复任由自己的声音灌进自己的耳朵。
与其说……与其说她现在是在咒骂索索,倒不如说——她是希望凭这样做,能够为自己洗脑。
(你没有做错什么。)
(一切都是这个小子的错。)
然而……
然而,本该如真理一般的声音,却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后,渐变得狰狞可笑。
“听我说,小鬼。真的——你让人恶心。”
“无论是伤害了萨尔玛,还是和欧丹逃跑,甚或是辜负了她的牺牲,乃至于刚才躺在地上向我求饶——我是第一次见识到像你这么恶心的货色。如有可能,我是真的不想和你说话。但你甚至连面对这一切错误,甚至连向欧丹最后赎罪,都不敢。”
她咒骂着。
咒骂着、咒骂着、咒骂着、咒骂着……
……
(好恶心。)
(好想死。)
(我,为什么还能恬不知耻的在这里活着?)
(还有这个人——)
(这个,辜负了萨尔玛、辜负了欧丹、甚至连我都辜负了的这个男孩……)
心脏在痉挛。
抽动的痛楚,反复折磨着她的胸腔。
所有意识都在劝告自己不要逃避、不要逃避、不要逃避!!!!……但是。
“哈…………”
泪水。
泪水却再度涌上了眼眶。
是啊,她咒骂着。
是啊,她鄙夷着。
是啊,她想让索索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讨厌他。是啊、是啊!!是啊!!!!!!!
……
可是、
可是……
她却,连正眼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
“和你待在一起,我真是要吐了。”
“我走了。”
“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慢慢想想。为你对萨尔玛和欧丹做的一切——你给我……想。”
声音渐消。
她从暖炉旁的沙发上一跃而起,她拧着头,快步绕开索索所坐的位置,走向房门……
她走了出去。
而身后——身后的那个男孩,依旧呆滞的坐在床头。呆滞得…全无声响。
(哈……)
(哈哈…………)
她快步走出长廊。
她愈发加快了步子。
她没哭。
她哭不出来。
事已至此,她绝不会、绝不会像个懦夫似的,再洒下些什么肮脏、懦弱、无耻的眼泪!!!!
对自己做的一切……
对自己做的一切,她不后悔。
反正!反正杀人,也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她甚至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父亲。
她甚至亲手杀掉了自己的丈夫。
她甚至……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
……
她不会哭。
她,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哭泣。
……吱嘎
咚!
她迎风走出船舱。
豪迈的寒风,呼啸而来,亦呼啸而去。
这寒冷会在乎什么?
这寒风会在乎什么?
这风雪会在乎谁?
……谁都不会。
她不会为了这种小事……
她,不会…………
……
然而、
泪水、
泪水却夺眶而出,难以停止。
结果、
结果她只能捂着嘴,她只能竭力不发出声音,也只能尽可能将身体蜷缩起来,更只能……
抽搐。
颤抖。
她……
对这一切,她本来也……
……
然而、
然而……
伴随着门扉开启的声响,她的身体,却莫名被温柔的温暖所裹挟。
她猛地一怔。
她……
她扭过头去。
“别动。”
然而,声音却……
“求求你…别动……”
自己的声音梗塞在喉咙里。
自己的心跳也被狂风的声音给掩盖。
即便是我……
即便是我,也可以得到宽恕吗?
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知道答案显而易见。
她甚至知道答案只有一个。
但是、
“……”
与其在风雪中,踟蹰前行,活在暴风雪的阴影下,死在暴风雪的寒冷里。她倒更情愿……
她更情愿…………
……
于是,玛莎·特里姆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身后男人的体温。
也感受着那丝若隐若现的冰冷触感。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