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后退,持着长戟的重型步兵向前迈进。
“……”
离得近了……
“赫尔恩,巴隆,你们两个到那边去!!”
赫尔恩与巴隆,是他在奎法行省时最信任的两名部下。
他们出生入死,共同作战;而倘若不是洛马虽然是私生子,但却有一位在军队中隶属高层的父亲的话——只怕他如今,一定仍是那许多长期处于军队中下层,虽然立了许多功劳,却在三十岁前迟迟成不了真正指挥官的那一批人吧?
(…………)
他很幸运。
他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好。
想当初,他曾与带队的队长一起,全队共二十人前去探索黑森林蛮族的动向。
那次死了十七个,只有三人回来,他是其中之一。
想当初,他也曾随军向北扫荡蛮族,却与偏军一起被围困在了恩多峡谷。
那次的大多数人都死在了战场上,唯有他和其余数十人,坚持到了大部队来援的那一刻。
想当初,他也曾被蛮族俘虏,被关在离地数十米深的寒冷、深邃的地窖中等待死亡。
那一次他被关了八天。
那八天中,他喝雪水止渴,吃虫子熬饿,又将其它被冻成人干的死者的衣服扒下来裹在身上取暖。
……他坚持到了父亲下定决心,愿意用金币将他从蛮族手上赎回来的那刻。
……
他是个爱笑的年轻人。
随时间一并被带走的,除了天真外,还一并包含了他的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他……心怀感恩。
他感念自己的母亲,无论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也依旧是她。
他感念自己的父亲,即便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没有他,便不会有自己的生命,也更不会有今天的这个、身为东方公国联军指挥官的自己。
他感念自己的主母和便宜兄弟们。毕竟,无论再怎么不喜欢自己,他们也终究还是没有伤害自己。
他感念自己曾经的长官们……那些人,都是好人、能人、有担当的真正的男人。
他感念自己现在的部下们……这些人,都是义人、勇人、是真正的敢于面对一切的好汉。
他……
……
渐渐地,他被寒风冻得发麻的嘴角,竟慢慢浮现出了一丝弧度。
会死很多人。
会死很多。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今天会死很多人!!!
牙齿很痛。
几近迸射出眼眶的眼球,也稍有些红肿。
他很……兴奋。
人的生命自有其价值在内。有些人的命能值五十枚金币,而有些人的命,却可以轻松以半枚银币的价格买到。
他的命。
他的,命……
……
……
“呵,哈哈……”
笑声。
在寒风与战争的呼啸间,他的笑声无人听闻。
更高、
更高、
更高、
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即便被生活束缚住了手脚,但只要这个人还在、只要这个心还是滚烫、跳动着的——他便绝不会就此认输!!
“冲——!!”
所以说,战争还真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毒品。
当你发现那些或许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命运、各自的想法的人们被名为“战争”的怪兽集中到一处,再为了点儿无关紧要的破烂事彼此仇杀时……你总会感觉到,你还活着……
哈哈…………
是啊。
“我还活着。”
裂开的嘴唇中,轻吐出这样的词汇。
这一刻,他分外品尝到了“活着”的感觉。
当注意到一条条生命在你的眼前凋零,当发现一个个鲜活的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当意识到那些自己分外关照的士兵们不甘地倒在血与雪水里…在一片绚烂莫名的感官与感觉中,他竟好似在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意义。
一个生命消逝了。
又一个生命消逝了。
原本,他与自己的亲卫们仍在督战。但随着前锋部队的消减,即便是作为指挥官的他,也不得不加入了贴身肉搏的战场。
“谁愿为我作战?!!”
他一马当先。
闯入已隐隐有溃散之意的敌阵中,他冲得过猛,险些一下子从那支斧兵的阵列中穿梭而去。
“嘎呀!!”
锋利的斧头贴着他的脊背划过。
他用长剑拨开迎头劈来的一斧,又抬脚踹开令一人护在身前的显得极其破烂的铁制盾牌。
“噶——!!”
他弯着腰,紧紧贴着马背。
之前那试图一斧将他砍成两截的蛮族退后几步,从他那警觉地一瞥中,洛马……
咔!
他用力舞动左臂。伴随着他挥动手臂的幅度,右手紧攥着的长剑只一划,便立时间割破了敌人胸前的皮甲。
“谁愿为我作战?!!”
他身边没有敌人。
更多的人推攘堆积在他身后,刚刚他纵马前越时踩到两个、方才踢开一个、此刻又砍倒了一个。
但战场却瞬息万变,更多的敌人依然在疯狂涌向前列。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敌军的主帅此刻已身在他们当中……
“哈啊——!”
豪迈的吼叫。
可他的这一声吼,在如此喧闹、亦如此嘈杂的战场中,却宛若钢针坠入湖水。
(我……)
心脏在剧烈跳跃。
血管则泵动着灵魂与疯狂。
他扯过缰绳,只一拽,便令爱马在敌军阵中继续驰骋、从而脱身出去,直直透过了敌人的“包围”。
“我的士兵,都在哪儿啊?!!!”
他嚎叫着。
向前冲锋出许远后,他一扯缰绳,从敌军身后往回望去时,却见到自己亲卫队的那些个好小子们,正与敌人面对面进行着激烈的搏杀。
“还不打算动手么……”
敌人越来越少。
所谓的斧兵,所谓的勇士。说到底,不过是这场战役的开胃小菜。
洛马不相信敌军主将会是个放任部队去死的孬种。
他凭着眼睛,极目远眺向更空远的远方……在那些方向上,他看到了许多部队在移动,也看到了许多马匹在驰骋。然而——目前仍交战着的只有中央方阵,他的两翼仍牢牢保护着中央的安全,即便敌众我寡,他也不认为这场战争自己会输!
……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冲啊!!”
身处于敌军后背,洛马并不认为自己应放弃这个天赐的良机。
是,现在能往回冲的只有他一个。可那又如何?
一人。
一马。
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找亲卫队的小伙子们。毕竟,作为主帅的自己倘若在战场上阵亡,他们中任何一人都别想活着回到索菲。
于是,他策马冲锋,装备精良且毫不畏惧战场的战马冲向敌军的后背,面对那些毫无防备、只知一心向前,以及那为逃得一线生机而刻意在冲锋时后缩的蛮族……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害怕!
冲锋。
进攻、撕裂,扯烂。
他会将敌人的傲慢与战意看作一团烂布——他会将它们扯碎成烂布片,会将它们丢到地上狠狠踩上一万脚!!
他……
他——!!
然而,此刻。
当蛮族的斧兵隐隐有溃散之势时,他们那些始终游离于战场之外的其它部队,终于展开了行动。
……
……
对双方来说,这场战争尚未抵达可供判决胜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