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月16日深夜,头顶万里无云,月明而星稀。干燥的北风划过枯朽的黑枝,在透明的大气中穿行,一路卷起败叶与风霜,继续向东南远行,身后落下瑟瑟寒气。在清冷的月光下,道路却显得一片漆黑,更添凉意。街边昏黄的路灯或明或暗地闪烁不定,一盏接一盏熄灭了。
一群人从远处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在路口散开。其中一个年轻女子笑着和她醉醺醺的朋友们挥手道别后,继续往前走。
这里气候干燥,气温早就降到零度以下,两旁的商店也打烊了,街上没有车辆,也没有其他行人,只剩下萧瑟。这儿寂静无比,唯一能听到的就是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北风之声。她用力搓了搓手掌,想要驱散这寒意。她又摸摸自己的脸颊,已被冻得通红,还有些干裂的痕迹。
年轻女子裹紧自己的红色大衣,撩了撩长发。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家,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突然,她听到背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一看,有个模糊的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不远处!
她的醉意瞬间就被驱散了,猛地紧张起来,立即加快脚步。一边走,女子一边提心吊胆地回头看,可那个人影始终牢牢跟在她的后面。恐慌从心口涌出,让她头皮发麻,越走越快,渐渐开始小跑起来,想要摆脱那个人。然而那人如影随形,双目在夜色中冒出冷冽的寒光,不慌不忙地看着她逃跑。
她惊恐万状,想要大喊,却如同有一口气堵在胸中,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赶忙脱了脚下碍事的高跟鞋,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慌不择路地向前狂奔。那人看到了她的举动,也开始跑着追她。
不知不觉中,她跑进一条漆黑的小巷。她累极了,却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全身紧绷着,寒毛直竖,用颤抖的眼神四处张望,生怕那人会从什么角落里突然出现。她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声,一动也不敢动,然而两只腿却不受控制地战栗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几分钟后,还是没人出现,她渐渐放松下来,长呼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
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吓得魂不附体、丧胆销魂,双目瞪大,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那人的手牢牢地箍住了她,力气奇大无比,让她难以挣脱。
她感到无法呼吸,一股刺鼻的气味冲进她的鼻子,强烈的困意也随之袭来。她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终于闭上双眼,失去了意识……
1998年1月19日,市公安局内人来人往,气氛异常严肃。
“咚咚!”薛雅茹敲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声音。
薛雅茹走进了办公室,朝着那个正翻阅满桌的案件资料的刑警敬礼:“武警官,您好,我是新调来专案组的刑警,我叫薛雅茹。长官,请指示。”
武征抬起头,打量着她。薛雅茹的五官精致,个子不高,皮肤白皙,看上去略显稚嫩,应该年纪不大。
武征随口说道:“薛雅茹……年轻的女刑警,你怎么会来这个专案组,这个案子,可不简单!”
薛雅茹微笑:“可能正因为我是个新人,领导们才派我来见见世面的吧。更何况,您也不老啊。”
薛雅茹早有耳闻,这个叫武征的刑警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虽三十岁不到,却是全省杀人案件侦破率最高的刑警。三天前的凶杀案一发生,省公安厅就下达紧急指令,成立专案组,并派了武征过来,担任这个专案组的组长,直接负责此案的调查。
武征轻声一笑,不再反驳薛雅茹,问道:“既然你来了这个专案组,之前的案子你都清楚了吧?”
他来之前也调查过,这个城市的警界刚经历过人事震荡,此时在人员调动方面已经捉襟见肘了。可能正是因此,才不得不让新人加入专案组,填补空缺的人手。
薛雅茹收起微笑,严肃起来,回答说:“武警官,我很清楚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极其狡猾和残忍,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武征点点头:“嗯,你明白就好。这些凶案的被害人都是女性,我想上头派你来,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让你以女性的视角来看这个案件,也许会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是。”薛雅茹立正喊道。
“行,那你就跟着我吧。对了,可以不用那么严肃。”武征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
他拿起电话,没过多久,武征突然间变了脸色:“什么?!”
“凶案又发生了!”武征立刻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匆匆往门外走去,语气凝重地对薛雅茹说,“走,马上跟我去现场。”
饶是薛雅茹早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呼道:“这么快?离上一次凶杀案发生才过去了三天吧?!”
武征没有回答,径直朝外面走去,他的眼中充满熊熊的怒火,薛雅茹连忙跟出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驾车来到了晋川路的一个小区。许多民警在此维持秩序,一栋居民楼的楼下围满人群,穿着厚厚的大衣议论纷纷,脸上皆是惊惧交加。
居民楼附近都是残败的枯木,一排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地立着,上面聚集了无数身披黑羽的乌鸦,“哇——哇——”地叫着,此起彼伏。它们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人群,那毫无波动的诡异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武征带着薛雅茹穿过嘈杂拥挤的人群,一位民警马上迎过来,敬了个礼:“武警官。”
“郭永亮,这里什么情况?”武征冷静地问。
“我们刚刚接到被害人隔壁邻居的报警,说发现了一具尸体,被害人住在三楼,武警官,请跟我来。”郭永亮一边汇报,一边推开人群,带着他上楼,“死者叫刘梦儿,27岁,是铜山公司的员工。”
薛雅茹看看案发现场门口已经拉满的黄黑色警戒线后,也跟着上楼。这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天花板看上去很破旧,楼梯扶手上的漆也掉了很多,露出里面的铁锈。墙角有些许长期被雨水渗入而留下的黄色污渍,四周弯弯绕绕缠着许多电线,密布蛛丝,还有几处破损的墙皮,落下些白色粉末。
已经黄昏了,这儿又是背阳面,房间里一片漆黑。薛雅茹戴上手套,走进房间,一股恶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她不禁捂住鼻子,挥了挥手。现场有许多警察在四处拍照、采集证据等。她见状便更加注意脚下不碰到这里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朝武征走去。
薛雅茹看了尸体一眼,不禁头皮发麻。
死者躺在客厅的正中央,死状凄惨,触目惊心,身下是一滩早已干了的血迹。她的双眼瞪大,死不瞑目,表情扭曲到极点,令人毛骨悚然,显然是死前经历了足以让她胆破心寒的事情;她的上衣被推至****之上,裤子被扒至膝盖处,浑身尽是伤痕,左乳已经不见了,且是被人硬生生咬下来的;颈部被锐器割伤,皮肉都翻卷起来,气管和食道尽断,伤口深可见骨,脖子已经被血染红;此外,她的上身共有刀伤八处,背部有大面积的皮肉缺失……
薛雅茹不忍再看下去了,纵然受到多年训练,人性的本能也叫她对如此惨象见之欲呕。她只能把头转到一边,暗暗诅咒凶手。这一定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恐怖的场景。
武征见状,站了起来,对郭永亮说:“你先忙去吧,我有事儿再找你。”随后他向薛雅茹走来,“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薛雅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实在是不明白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可以猜猜。”
薛雅茹尽力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回答:“按理说,人类对血液、杀戮和惨叫都会有天生的恐惧感,可这个凶手却像是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应该是个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的人。”
“是啊,但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想他不是没有感觉,他在实施这一切的时候,一定非常亢奋,被害人的恐惧和挣扎反而更能激起他的快感。”
薛雅茹沉默半晌后说:“凶手有一种变态的性癖和杀戮欲望。”
“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武征叹息。
“为什么?”
“第一,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越是表里不一,在生活中越像一个普通人,这样的人藏在人群中,太难找了。第二,他的这种特点不仅增加了我们的办案难度……我在担心,我们若是不快点儿找到他,惨案还会继续发生!”
薛雅茹不禁看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一眼,蹙着眉沉默不语,她害怕还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在这之前,她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那时她觉得这件事还离自己很遥远。直到今日,她亲眼见过了尸体的这般惨状,才发现这景象是如此地让人揪心、让人难以忍受。
“武警官,您要见见案件的第一发现者吗?”郭永亮在远处问。
“当然,你让她进来吧。”
一位穿着棕色棉衣的中年妇女皱着眉在门口探头探脑,始终不敢走进来,面带难色:“警官先生,我……我们可以在外面说吗?”
武征回头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点点头:“抱歉,是我疏忽了。”他走出门去。
中年妇女看上去很慌张,手足无措,显然是被吓坏了。武征让自己尽量摆出和善的微笑,再加上他的相貌本就正气凛然、五官端正,让人放松不少。
“我听他们叫你武警官?”中年妇女问。
“没错,大姐,请问您贵姓?”
“我姓王。”
“王大姐,您好。您能跟我们讲讲发现……发现这件事儿的经过吗?”武征还是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到“尸体”两个字。
“好,好……是这样的,我就住在刘小姐的对面,平时有些来往。我刚刚正在做晚饭呢,炒菜炒到一半发现没盐了,我就想来跟她借点儿。我敲了敲门,结果没人应我。我一推门,才发现没锁。里面灯也没有开,乌漆墨黑的。因为平时来得也不少嘛,我就一边叫她,一边往里走,然后我就闻到这房间里好大的味道……”王大姐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我听说这几年我们市一直死人,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刘小姐会不会已经……我正犹豫的时候,突然看见地上好多血,我顺着血看过去,就看到刘小姐躺在那里,浑身血肉模糊啊!吓得我立马往楼下跑,就报了警。”
武征问:“您没有进去看看吗?”
王大姐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我哪儿敢进去看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况且,万一里面还有人,我不是……”
“您之前有在附近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人吗?或者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王大姐努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都跟平时一样。”
“以您的了解,刘梦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有什么人来过他家吗?”
“这小姑娘挺有礼貌的,长得又漂亮,没什么不好的习惯,和附近的邻居都相处得挺好的。但我好像从来没看到过她带什么人回来……哦,对了,她父母来过一次,不过也是去年的事儿了。”
“她搬到这儿多久了?”
“有几年了,具体几年我倒是记不清了。”
“那您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
王大姐摇了摇头。
武征说:“好的,那王大姐您要是想起来什么,就请尽快联系我们可以吗?”
“诶,好,没问题。”
武征转头对郭永亮说:“你派人带王大姐去公安局做一下笔录。”
“是!”郭永亮带着王大姐离开了。
武征看着他们远去,立马收起了微笑,走进房中。
薛雅茹说:“这个刘梦儿,听起来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工的。”
武征在屋内到处走动,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好像在找什么,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又没带过朋友回家,平时彬彬有礼,她会得罪什么人呢?”
薛雅茹忧心忡忡:“或许……她根本什么人也没得罪。”
武征仍在四处张望。
薛雅茹诧异地问:“武警官,你在找什么?”
“嗯?”武征一回头,“你说什么?”
“我刚刚问,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四处看看罢了。”武征停下脚步。
“你在找凶手遗漏下的关键东西吗?”
“凶手恐怕未必会留下那样明显的线索和证据,这个凶手不是第一次犯案了,反侦察能力非常强。”
黄昏已经落幕,天色渐晚,最后几只乌鸦回巢,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夕阳下方,几片黑色的羽毛从空中飘落四散。
眼看着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不,它已经来了。